“稻叶先生的遗体?”
“是啊。这样运回青森的话太费周章了,所以我和父亲商量了一下,如果能在这里火化的话,我们可以为稻叶先生办个简单的葬礼,并为他准备戒名(注:僧侣出家后舍弃本名得到的称呼叫“戒名”,后引申为在人死后另取的佛教名称)与灵位的。”
当然不需要任何费用,三浦微笑了一下。
“可是真是让人吃惊啊。我没想到你会对别人的恋情纠纷那么感情用事呢。”
“……因为是一样的。”
透低声地说道。
“嗯?”
“稻叶先生是孤儿,这佐仓先生也说过的吧。我也是个孑然一身的人。父母过世了,我又没有兄弟姐妹,虽然有亲戚在,但就跟断绝了关系没什么两样。所以我是自由的,无沦是在哪里生活,怎样去生活,一切都由我自己的意志决定。
可是我喜欢的人却有着从事严肃事业的双亲,还有没结婚的姐妹。他是不能像我一样自由地活下去的。如果他传出不好的流言的话,会给很多的人造成影响。所以我的立场是和稻叶先生完全相同的啊。”
“哦。这就是说,你也爱上了一个不能把事情公之于众的人了?”
这个问题让透猛然回过神来,闭上了口。
“……请忘掉我刚才说过的话吧。我只要面对着你就会粗心大意。”
“我可以这么想吗?那是因为你只对我打开心扉而已?”
被三浦一捉弄,透撅起了嘴巴,哼地背过头去。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会对任何人说的啦。”
一边安慰着闹起别扭的透,三浦一边考虑着。
虽然说对谁也不会说,但却有件事情,必须要向当事者本人确定才行。
“草君,能打扰你一下吗?我有事情想要问你。”
瞅着透与松方他们去了浴室的空当,三浦向纯也出声招呼道。
虽然纯也超想和透一起去洗澡的,可是看到了所爱的人的裸体,出现了糟糕的反应就坏了。纯也也没有能控制住自己不变成那样的自信,于是与透分开,等他洗完之后再去洗。
“什么事啊?”
见三浦向自己招手,纯也带着笑容向他走了过去。
搞不好的话,他就是自己的情敌,所以纯也在警戒着他,可是另一方面他也很尊敬三浦,绝对没有任何讨厌他的意思。
“你说你的妹妹是K大的学生吧?她休假的时候也不回去,一直留在京都,所以你担心她,来这里看她。”
“是啊。她是法学部的大一学生,比我小两岁,但是也重考了一年。她想成为律师,所以从现在开始就在准备司法考试了。”
向着三浦说出了同样的理由的纯也,忙不迭地点着头。
“是吗。那的确是没有游玩的时间啊。可是她才大一而已,就有了这么清楚的目标,而且还在努力。真是很了不起啊。”
三浦感叹地睁大了眼睛。
“你是不是还有个姐姐呢?”
“我姐姐比我大五岁,在神户的地方检察厅工作。虽然还是末席的检察官就是了。”
“哇,女性检察官啊。抱歉我问一句,她还是独身吗?”
“如今她脑子里只有工作而已。”
可以的话,介绍给三浦先生如何?纯也笑道。
“你的父亲是山梨县的县警吧。”
“是的。”
“原来如此。果然是在说你,的确真是没有比这更严肃的工作了啊。”
“啊?”
见三浦一个人明白了什么的样子,纯也露出了不解的表情。
“不,我只是觉得很了不起。你也是立志成为刑警的吧。你姐姐是检察官,妹妹是律师,父亲和你又是警官,真是个司法家庭呢。”
三浦模糊其词,纯也的脑袋歪得更厉害了。
“真是的,都不知道这到底算是什么因果呢。我是衷心祈祷将来我老姐老妹不要到东京来。特别是我姐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调任,如果她真来了东京地检的话,那我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是啊,会很难处理的吧。”
三浦带着同情色彩说出来的这句话,既是向着纯也说的,同时也是向着透说的。
恋人的家人做的全都是一旦传出丑闻的话,会比别人更难做的职业,将来一定会很辛苦吧。虽然这并不是犯罪,但还是会被如今的世间用苛刻的眼光来看的。
“为了将来不会后悔,请你好好努力吧。”
“啥啊?”
今天已经是第二次被这句话鼓励了。
一边被三浦啪啪地拍打着肩膀,纯也一边以狐疑的表情打量着三浦。
第十章
翌日,二十四日的早晨。
寺内为了不把事件拖到明年,进行了迅速的事后处理。
结果透他们也没能开成学习会,之后就自由解散了,三浦把他们送到了附近的公共汽车站。
“如果耍去四条京阪或者河原町方向的话,就在这里坐207路。如果去京都车站的话,在对面的车站坐205路。还有什么其他想去的地方的话,跟我说,我告诉你们怎么走,好比岚山啦,太秦电影村啦,金阁寺银阁寺啦--”
在三浦列举着观光胜地的时候,纯也向透问道:
“回去之前,我有个地方想去看看,能陪我一起来吗?”
“要去哪里?”
“是个很有名的寺庙,应该就在附近不远。”
“清水寺吗?还是知恩院?”
“不是。虽然这个寺庙在京都挺有名的,而且又相当大,但是因为宣传并不多,我想你可能不知道的。”
“……好啊。”
听说是个很大的寺庙,透就觉得这也是研究历史的一环,反正再怎么说也不会有奇怪的目的,就痛快地答应了下来。
这次的事件能够得到解决,纯也有着相当大的功劳。所以透也大发善心,觉得陪陪他也是应该的。
“那个--”
“要去那里的话,从这里坐206路或者207路都行,然后坐到园换203路,在冈崎道下车就到了。”
纯也在三浦耳边小声说了目的地后,三浦迅速地回答了他。
“谢谢。”
“不过你还真是挑了个好地方呢,虽然我自己是不觉得那里是观光地啦。啊,对了,你是学历史的,那对幕末也很有研究吧?”
“嗯,差不多啦。”
见三浦露出不可思议的样子,纯也暧昧地笑了笑,糊弄了过去。
就在他们像这样闲闲地等着巴士的时候。
“--水、水城。”
“那个……”
是有话必须要抢在巴士到来之前说出口吧,从刚才起就一直探头探脑、寻找着说话的机会的松方与毛利,终于忍不住同时开了口。
“什么事?”
这两个被透以一贯的冰山表情看着的人,在别别扭扭地磨蹭了一下子之后,忽然一起说着“谢谢你”向透深深地弯下了腰。
“啊?”
“是你找到了真相,才说服了佐仓先生的。”
“我也并不是说服了他……”
透惊愕地睁大了眼睛,他们打断了透的话,继续说了下去:
“可是就结果而言,是你洗清了我们的嫌疑的。”
“你帮了我们大忙。”
平时不管做个什么,他们总是不是挖苦就是讽刺的,但现在却直率地向自己道了谢。透的脸顿时僵成了一块石头。
不过纯也与三浦却知道,那张僵硬的面孔其实只是害羞的表现而已。他们彼此对看一眼,露出了一个微笑。
下了公共汽车,他们来到了通称“黑谷”的金戒光明寺。这是佛教中最大的净土宗的寺庙,在广阔的占地里,分散着许多个支院。
在幕末的时候,担任京都守护职(注:江户幕府于1862年设置的职位,相当干京都地区的治安司令部,闻名遐迩的新选组就是京都守护职松平容保的部下)的会津藩的根据地就设在这里。在这个寺庙的墓地中,长眠着一百五十余名的会津藩士。
“这里到底有什么呢?”
在两人走在上坡道上的时候,透很诧异地问纯也道。
“也并不是有什么特别的啦。”
纯也言语含糊。
“我只是想好不容易来京都一道,既然来了,就来拜一下好了。”
“……你是净土宗(注:又名莲宗,源于晋代慧运大师的佛教宗派,广泛流行,8世纪传入日本,12世纪创立日本净土宗)的信徒吗?”
“怎么可能是啊。不过我老家有佛坛,到了爷爷或者奶奶的忌日,就会请和尚们来诵经。可是我连他们是什么宗派都不知道。”
“那你又为什么到这里来?”
“嗯、嗯,因为这里和历史有关系,我想来调查一下。”
“……你看起来好奇怪。”
被这么一说,纯也顿时眼光飘摇,面部僵硬,而且似乎还带上了一丝歉意的样子。
现在是工作日,又是白天,很少有人来这里。打量了一下闲散的周围,透皱起了眉头。
“不管怎么样,请你不要做出奇怪的事情来就好。”
“你把人当野兽啊!就算是我,也不会在这种圣域里做该遭天罚的事情嘛!”
纯也愤愤地叫道。透向他耸了耸肩。
“圣域吗?我听说过去僧侣之间可是曾经盛行众道的哟。”
“也是,室町时代的时候就有《秋夜长物语》、《鸟部山物语》之类,以恋稚儿为题材的小说了。”
而这些书里的主要演员就是僧侣们。书中描写了佛门中发生的抗争,其中夹杂着大量的同性爱的情节。
“可是比起这种地方来,你更该去河原院那边看看吧?”
“河原院?……啊,你说源融的宅邸遗迹是吧。”
源融是嵯峨天皇的皇子,曾任左大臣。
他盖起了河原院这所豪华的宅邸,进行着优雅的生活,世间都称他为“河原左大臣”,是一位翩翩贵公子。当时的在原业平(注:825-880,平安初期的歌人,六歌仙之一)与纪贯之(注:?-945,平安时代最著名的歌人,着有《古今和歌集》)等著名文人与歌人们经常登门拜访他。
他在宇治也有一间别墅。就是后来的平等院了。
“我跟源融又有什么关系啊?”
纯也大惑不解,透恶作剧似地笑了起来。
“他死之后,河原院就成了宇多上皇的产业了,不过却留下了奇怪的传说哦。《江谈抄》里也有记载,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
纯也呆呆地眨着眼睛,透说了句“我是从一彰先生那里听来的”做前置,苦笑着说道:
“有一天晚上,融的幽灵出现了--”
说到这里,透的表情变得很别扭,他连忙咳嗽了一声做掩饰。因为虽然汉字写起来不一样,但是“融”的发音和“透”是一样的。
“融的幽灵出现,向与上皇同寝的御息所(注:女御,更衣的别号)要求把身体借给他。她拒绝了,融就忽然抱住了上皇的腰。”
所以这段故事有个名号叫“融大臣之灵抱宽平法皇御腰之事”。
宇多天皇以提拔了菅原道真(注:845-903,日本很难得的以才学者之身就右大臣宝座的人物,上任之后振兴了日本文化,在他死后,经过几度神化与妖化,如今被视为学问与考生之神)的事情而广为人知。他在让位成为太上皇之后不久就出家了,后人以他的治世年号称他为“宽平法皇”。
“……那就是说,融想借御息所的身体向上皇求欢吗?”
“这故事似乎很可笑,又似乎很恶心,好像什么也没说出来是吧。可是,正因为这样,我才觉得源融这个人和你很像啊。”
“你什么意思嘛。”
“因为你这人就是变成幽灵也会突然抱上来啊。而且你的烦恼又多,一下也成不了佛。所以你要是先死了,我肯定连觉都睡不好了。”
“你这个人……”
所以,我可不许你比我先死哦--其实,透是绕着圈子说出了这样的话,他就是没法老实地表达出自己的感情来。
“话说回来,这么多的庙,你到底是要去看哪一个?你不会说想全都拜一遍吧?”
透张望着参观路线图,忽然改换了话题。
“不,我只看一处而已。嗯……”
纯也找到了目的地的所在,先行走了起来。
可是按地图上标记的,两个人在上坡道上走了好一会儿,还是看不到要找的地方。见怕冷的透的表情变得越来越难看,纯也慌了手脚。
“真奇怪啊,到底在哪儿啊?应该就是这条路的……啊,抱歉打扰您一下,请问‘熊谷堂’是在这边吗?”
这时正好有个年轻的僧侣在池塘边拔草,纯也连忙向他问路。
“是啊,就在那里。”
他手指着的,是一个小小的庵堂。原来刚才没有看到,是误以为目标是很大的建筑物,这才走过了的。
“谢谢您。”
纯也道了谢,有点不好意思地带着透走过了架在池塘上的桥梁。
“……咦?”
这座通称熊谷堂,正式名称是“莲池院”的寺院的大门关得紧紧的,根本看不到里面的样子,也没有布施箱。
就在这庙堂的旁边,还有着另一扇门,上面有个门铃,挂着“有事的话请按门铃”的牌子,不管怎么看都是个普通的民宅。
“这要从哪儿进去啊?”
难道这只是后门,大门在别的方向吗?
纯也这么想着,就想围着庙堂走一圈看看,可是路在前面封住了,走不到里面去。见旁边也没有别的路可走,只得返身回来,看周围草木茂盛的样子,似乎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进去。
“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也许是平时不对外开放吧。要不就是这里只有个空庙而已,里头没有任何文化财产了。”
纯也很沮丧的样子。
“我还以为是个普通的寺院呢,可以拜拜,可以抽签,还可以买绘马许愿,买护身符什么的。”
但是在大自然中静悄悄地仁立着的破落庙堂,却与纯也的想像相去甚远。
“我们回去吧。”
“……嗯……”
虽然点了头,但纯也还是恋恋不舍地回头看着。这时可能是听到了他们的声音吧,有位中年女性从旁边的民宅走了出来。
“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啊,不,我们是来熊谷堂观光的,可是却关闭了。”
“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