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裂的影子- 第3部分

　　送外卖的带来八道菜，四凉四热，很丰盛，另外还有六瓶高度白酒。

　　刘东华举杯和我碰了碰，一饮而尽，然后满足的吸了一口气，夹了一筷子蛰头丝放进嘴里慢慢的品了起来。

　　“怎么不喝？”他用筷子指了指我的酒杯。我苦笑一下，应付的举起杯子喝了一口，放下了。

　　“刚才你说自己很倒霉，其实依我看你倒满幸福的，我才是世界上最大的倒霉蛋。”他似乎下了最后的决心。

　　一边喝着酒，刘东华一边给我讲起了他的故事。

　　在他讲故事的过程中，风卷着树叶在门上、窗上不断的发着怪异的响声，让我寒毛直竖。热菜冷了，冷菜凉了，冰冷的酒无法让我感受到一丝温暖，于是我一次又一次的裹紧了我的风衣。

　　刘东华一边喝酒，一边讲着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他从容不迫，娓娓道来，然而平淡的声音却让我感到巨大的压力。坐在他的对面，我觉得黑暗变成了有形的东西，一点点的迫近我们，直到把我们两个压成粉末为止。

　　这是恶梦吗？什么时候天才会亮？我后悔不该自作主张的来找他。

　　清晨第一缕曙光照进窗子的时候，六瓶白酒已经涓滴不剩，而且几乎都是他一个人喝下的。刘东华端起空杯子看了看，又挨个摇了摇空酒瓶，最后把我眼前的半杯白酒拿过去一饮而尽，到此为止，他面不改色的讲完了自己的故事。

　　他的故事像一股凛冽的寒气，从我的皮肤一点点的渗透到全身的每一个细胞，让我感到一种发自内心的战栗。我觉得自己无法再停留哪怕一分钟，于是僵直的立起身来，没有道别就离开了刘东华。

　　那天他没有去卖水果，第二天也没有去。

　　第三天我来到他的住所，但是房间已经换了人。房东告诉我，刘东华搬走了，搬到哪里他也不知道，走的时候只背了一个书包。

　　我知道他一定离开了这个城市。

　　我又成了罪魁祸首。如果不是因为讲了自己的过去，刘东华还能在这里过一段相对平静的生活，如今他不得不再次出去流浪了。

　　28号楼的拐角仍旧有人摆摊卖水果，但是刘东华却不在那里了。

　　他说的没错，和他比起来，我现在真的生活在天堂里。

　　冬天到了，雪花片片飞舞，每次经过28号楼的时候，我依旧徒劳的想看到刘东华的身影，可是我知道他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我痛悔失去了一个好的朋友，痛悔逼迫他讲了自己的过去，更加痛悔自己知道了这一切。

　　夜不能寐，我打开电脑，决定把刘东华的故事写下来。

　　双手在键盘上灵活敲击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脖子好像被一条绞索慢慢的套住，后面有一只无形的手从容不迫的在某处拧紧着螺丝，随着螺丝的转动，绞索也有条不紊的慢慢在收紧……

春天的雨1
如果这个世界真的存在命运，那么命运一定对任何人都非常公平。

　　也许很多人都觉得这话不可信，可是，处于极端绝望中的刘东华却觉得这话太有道理了。

　　他发着高烧，脚步虚浮，尽管如此，却仍旧拖着疲惫的步子走了整整一天。此刻，他难过得要命，累得要命，尤其是饿得要命。走过以往曾经光顾过的那家名叫小渔船的酒馆的时候，他几乎无法移动自己的脚步了。——这里的海鲜做的非常地道，但是此刻他身上的钱只够买两碗肉丝面了，而且这已经是他的全部家当了。

　　灰蒙蒙的天如同锅底一般扣在城市的上方，这样的天气在北京很常见，不过今天饱受污染的大气似乎正孕育着一场疾风暴雨。

　　红红绿绿的霓虹灯不停的闪烁着，他的思想也在变得起伏不定起来。立在窗前，他犹豫着是否要进去吃一碗面。　

　　酒馆的窗子就像商店里的橱窗，从外边看去，里面那么干净，那么富有情调，摆在顾客餐桌上的食物显得那样诱人，站在那里，他甚至可以想象得出里面正放着什么音乐。

　　靠窗的位置坐着一对男女，男的背对着刘东华，侧面的那个女孩子长得十分漂亮，一双大大的眼睛分的很开，看上去似乎对任何事情都表现出一种惊诧的神情。不知道她自己是不是清楚，她的这一特点对很多男人都很有诱惑力，这很多的男人当中当然包括刘东华。

　　那女子长长的头发洒在双肩和后背上，淡黄色的衣裙一尘不染，看上去有一种超凡脱俗的感觉。

　　隔着窗子，他痴痴的看着那个陌生的女子，同时看着霓虹灯光下自己落魄的影子，两个形象似乎慢慢的重合到了一起，慢慢的，他仿佛被催眠了，身子不由自主的摇晃着，渐渐陷入一种半昏迷状态。

　　她的脸斜斜的对着窗子，正笑吟吟的说着什么。那个男的则以一种极其优雅的姿态坐在她的斜对过，上身略微向前倾斜，似乎正入迷的听着她所讲的话，站在窗外，刘东华只能看到他的半个侧面。

　　刘东华熟悉他们的世界，因为他自己就曾经长时间的生活在这样的氛围里。

　　他有过一份很有前途的工作，收入很高，累得要死，也忙的要死，但是平时总能约到漂亮的女孩子。他向她们献殷勤，给她们送花，请她们看电影，吃饭，当然并不当真想和她们中的任何一个结婚。

　　他一直期待着什么特殊的事情发生，或者应该说，他一直在等待一个特定的女孩子走进他的生活，在此之前，一切的交往都有些逢场作戏的味道。

　　生活很乏味，他希望能有一点变化，那怕一点点，如同在一碗寡味的汤里加入一点味精一样，他的生活会忽然变得丰富多彩一点。

　　变化真的来了，可是他却被突如其来的变化彻底摧毁了，因为他已经陷入一个似乎永远也无法从中脱身的泥潭里。

　　刘东华是一个聪明又勤奋的人，从小到大一直都一帆风顺，因为这个缘故，他在做事情的时候通常会不经意的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春天的雨2
大学毕业以后他进入一家许多人都梦寐以求的公司，经过了一段时间的熟悉，他变得惊诧起来。公司里惯常按部就班的工作场景让他形成了这样的感觉：管理漏洞太多了，管理人员似乎都是吃干饭的。工作繁忙，可是以他的头脑应付这样的工作强度绰绰有余，于是，利用闲暇的大脑，他玩起了一种似乎没有任何危害的游戏，通过不断的寻找管理漏洞之所在，他思考着如何利用这些漏洞。

　　这是一种危险的游戏，尤其当他发现公司财务管理上存在的一系列看似致命的弱点之后。

　　刘东华一边想着心事，一边隔着窗子入神的看着那身着淡黄衣裙的女子。心想如果当初自己不是那么胡闹，此时此刻坐在这样的位置，陪伴这样美丽女孩子的应该是他。可惜，这一切都成了过去，如今自己已经落得连续半个月不曾吃过一顿饱饭的境地了。

　　被公司开除的时候，那些看似碌碌无为的管理人员追回了他挪走的二十多万现金，可是鉴于他出色的工作成绩以及诚恳的态度，他们没有起诉他。老总推心置腹的劝诫他，不论做什么工作都不要动歪脑筋了，人间正道是沧桑。

　　他很感激老板，因为他的话，也因为公司没有送他进监狱。但是他无法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了，因为他太优秀了，同行业的人没有不知道他的，当然也就没有人不知道他出了事。

　　他降低了条件，只想度过眼前的难关，可是命运似乎打定主意要和他作对到底，终于，他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他立在窗外怔怔的看着那个女孩子，无法移动自己的身体，与此同时，脑袋里面跳跃着一些漫无边际的思想，就这样，他在窗外立了很久，直到天上飘起小雨。

　　显然那女子并没有注意到窗外一个陌生的男人正用一种古怪的眼光注视着她，她的谈兴正浓。

　　细细的雨丝悄无声息的飘落，凉气从四面八方向他袭来，刚才还觉得浑身燥热的刘东华此刻几乎要冻僵了。饥饿的感觉过去了，胃部有一种隐隐的疼痛，陪伴着一阵阵晕眩的感觉。他的手紧紧的握着仅有的二十几元钱，真想什么也不顾的就此开门走进去。

　　从窗子反射的光影中，他入神的看着蒙蒙的细雨中显得朦朦胧胧的街灯，街灯下的行人缩着头颈从他的身边匆匆走过，还有一些举着五光十色的雨伞从容的漫步在雨里。他看着自己的影子，看着身边走过的人，看着身后驶过的车子，一切都在动，甚至自己的影子也诡异的飘忽起来。他看着窗子里面那个美女，看着女子对面那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的背影，真实的和虚幻的影像在眼前滑动，好像一部看不懂的超现实风格的电影。

　　恍惚中，那个女孩子缓缓的站起身来，似乎要摆脱什么人，她仓惶四顾，忽然看到了刘东华，于是转身向他跑了过来。淡黄色的裙子随着她的步幅上下摆动，飘然的长发仿佛忽然有了生命一般向四下飞起。她的眼里充满恐惧，似乎要向刘东华呼喊什么，就在此刻，她的喉部忽然被撕裂，血花四下飞溅，血光中一个黑点瞬间在刘东华的视野里无限扩大，他吃惊的叫了一声，甩了一下头，却发现什么也不曾发生。

春天的雨3
女孩子仍旧坐在那里跟对面的男子兴奋的谈着什么。她一边兴奋的说，一边伸出自己的右手慢慢的移向那男子放在桌上的左手。

　　刘东华感受到一种极端的虚弱，高度的营养不良开始让他产生了一些稀奇古怪的幻觉。尽管如此，他仍旧艰难的咽了一下口水，决定步行三公里走回到自己的住处，吃掉早上剩下的半个干硬的馒头和小半袋榨菜。

　　女子纤细的小手像一片羽毛一般慢慢的向那下飘落，纤巧的影子遮住了那男子无名指上闪光的钻石戒指。刘东华不想再看，于是艰难的转过身来打算离开那里，就在这个时候，变故发生了。

　　很久以后，当刘东华穿着紧身衣被固定在疯人院的特护病房中的时候，他才想明白，后来遇到的一系列诡异的事情，实际上在那个酒馆的门前就已经开始了。

　　当他无助的看着医院白色天花板的时候，刘东华想，如果早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样的命运，不，即使猜到哪怕一点点，他都会像逃避瘟疫一样的躲开那家名叫小渔船的酒馆。

　　——可是事情发生的时候，他什么都不知道。

　　刘东华决定离开那里，然而就在他即将转身的时候，酒馆里的那对男女之间发生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女孩子的右手轻轻的盖住男人左手手背的一刹那，男子仿佛受到电击一般蓦然一震，身上的肌肉紧绷起来，与此同时，他慢慢的站了起来。

　　刘东华吓了一跳，那男人的姿态仿佛一头愤怒的公牛，单单背影就已经让人感到十分可怕了，此刻面对他的那个女子会有什么样的感觉？他马上就知道了，因为女子姣好的面容已经没有半点血色，两只大大张开的眼里充满了恐怖的神情，下巴如脱臼一般的向下挂着，颤抖的双唇原本娇艳的色泽变成了难看的死灰色。　

　　刘东华呆了，他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也不知道是不是该做点什么。就在他犹豫不定的时候，男人已经旋风一般的动作起来，他的左手向上一翻，划了一个优美的弧线，一把刁住了对面那个女孩子的右手，向自己的怀中一带，隔着桌子居然凌空把女孩子提了起来，在女孩子的惊叫声里，桌上的杯盘乒乒乓乓的落了一地。

　　刘东华惊呆了，他张开嘴巴却无法讲话，好像声音已经被冻结在喉头了。男人的动作异常矫健，如行云流水般，把女孩子提起来以后，身子向下一蹲，就势把女孩子抗到肩上，右手如鹰爪般抓住女孩子的脚踝，一转身，双手使劲一甩，那女孩子就如一袋面粉般的向刘东华眼前的那扇窗子飞了过来。

　　在男子转身的那一刻，刘东华隐约看到他的脸变成魔鬼一般的绿色，眉心处似乎有一个妖异的红色光斑，看上去十分可怖。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刘东华都搞不清楚当时到底是霓虹灯照绿了他的脸，还是他的脸上发起了一股妖异的光芒，为此他苦恼了很久。

　　女孩子的身子在半空中如弹丸一般飞向那扇窗子，惊骇之下她本能的回手护住了自己的头脸。一声巨响动人心魄，那扇窗子顷刻间爆裂开来，大大小小的玻璃碎片四下飞溅，刘东华机械的抬手阻挡了一下，但是绝大部分的玻璃碎片没有飞出那么远，只有几片细碎的玻璃打到了他的身上，一片碎屑在他的脸上掠过，划出了一道细细的伤痕，痒痒的好不难过。

春天的雨4
很久以后，当他再次想起这个事件的时候，记忆中最深刻的就是这样的情形：那个漂亮的女孩子以一种极其古怪的姿态悬在半空中，长长的头发在脑后划成一道优美的曲线，淡黄色的衣裙在风雨中摇曳不定，环绕在她周围那些破碎的玻璃在霓虹灯的映照之下放射着不可琢磨的光彩，而在周围所有的光影之中，她那美丽的眸子如同一只小鹿一般充满了惊惶与恐怖。——那一刻在刘东华的记忆里定了格，让他觉得自己已经死心塌地的爱上了那个孤苦无依的女孩子。

　　刘东华如同身处梦中一般，现实与想象在他的心中混到了一起，他淡淡的咧嘴笑了，因为这一笑，干裂的嘴唇再次崩裂开来，他伸舌头舔了两下，有一种钢铁的味道：怪不得有人说什么铁血，他这样昏昏沉沉的想。——电影拍得不错，可惜导演太残忍了，怎么能让这样漂亮的女孩子受这样的罪？

　　女孩子重重的摔到地上，如同电影中的慢动作一样，在地上弹了一下，向前滚了多半个圈，然后摊手摊脚的躺在那里，头发盖住了半个脸，美丽的黑色眼睛向上扫了一扫，迷离的眼光从刘东华的脸上掠过，然后慢慢的闭上了。

　　刘东华打了一个冷战：好像不是电影啊。

　　他抖抖的抬起头向上看了看，惊恐的发现满天的雨点居然是黑色的。凉沁沁的雨珠落到滚烫的脸上，感觉很舒服，可是他仍旧感到一阵眩晕，险些坐到地上，于是连忙收回了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