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人迹罕至的路。路的尽头就是我平常带饼干散步的地方。
快到家了。
这时候传来汽车的声音。我一开始不以为意,但是从灯光逼近开始,我就有一种异样的感觉。照理说车子应该会超过我,但是车灯却一直照着我,对方好像故意减慢速度。我感觉腹部像被人用力勒紧一样。
如果是山妖逼近,我只要一拿出护身符,地面就会隆起,河川就会开始奔流,但是现在我只能脚踩踏板,站起来用力踩未免显得奇怪,所以我坐着拼命踩。心脏怦怦跳,胸口发出扑通扑通的声音。
车子开到我旁边,一名长发男子忽然从驾驶座上探出脑袋,车灯在车子四周投射出朦胧的光,柏油路是灰色的,月亮尚未升起。
我的眼睛习惯了黑暗,所以车灯便足够我看清楚对方。他有一张面具般的脸,大眼睛,大嘴巴。
“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车上传出笑声,我闻到酒味混杂其他的味道,令人很不舒服。
我答不出来,膝盖颤抖。我想就这样继续骑,但是骑了不到十公尺,车子猛地撞向我,我差点儿掉进田里,勉强刹住车,左脚踩在路肩的泥巴里。
那辆车的后座车窗迅速打开了,意外地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她对着重心不稳的我说:“过来!”
那是一个低沉,我曾经听过的声音,霎那间,我觉得自己回到了国中时期。水沟里潮湿的泥土,令我想起了当时潮湿的瓷砖。
我吓得缩成一团。
怎么会有这种事?
4
我勉强伸到路肩的脚尖忽然打滑,连人带车摔进田里。
路与田之间,有一条像水沟的沟渠,沟渠的一侧是水泥,但是靠近我的这一边只是掘土而成的浅水渠。沟渠很浅,没不过膝盖,但是里头积了水。
我打滑的脚踩进水沟里,感觉到湿滑的同时,我整个人横倒在地。我从自行车上摔落,车把卡在水沟边,压在我身上。我就像一只被剥了壳的虾。
我的头撞到稻子的根部,肩膀擦过的地面散发出泥土的味道。
“笨蛋,你在做什么啊?”
车上的人笑成一团,我一脸泥巴,从地面抬头一看,只有兵头三季一脸严肃地低头看着我。
我吓得缩成一团。
我掉进水沟里浑身是泥,抬起头看着他们。就像活生生的头被挂在车窗上一样,兵头三季的头就这么探了出来。
我的模样或许很滑稽,但是兵头三季不像在看好戏,反倒是着急地说:“站起来吧。”
我勉强移动动弹不得的身体,从自行车底下爬出来。但是我真正想逃脱的是眼前的这个状况。然而我却听到自己的心里说“你办不到”。
三季将头转向车内,此时我看到的明明是她的后脑勺,却觉得她的眼睛长在脑后一般地看着我。
不知兵头三季说了什么,车内的气氛为之一变。
她对其他人说了什么呢?那对我而言肯定是件残酷的事,当时的气氛令我如此确信。
我转身,稻穗如海浪般起伏,月亮低悬在远方。
我不晓得自己说了什么,没说什么。
我也不晓得自己现在身在何处。
如果不是你摇了摇我,说不定我的心就飞了。
然后,啊,别再说了比较好吗?可是,错过了今天,以后我就说不出口了。
不。
不,我不打算全部说,我不能说,要是说出来,我会吓得全身僵硬。
我也不晓得自己会被带去哪里。
我被带到一个不知道的地方,遇到比被剁成肉酱更残忍的事情。
我浑身疼痛不已,全身上下都像初中那时的中指,嘴唇那样。
明明是秋天,却还有蚊子。既然明明是死期不远的蚊子,居然还来叮我。我记得这件事,蚊子停在我胸前,因为我不能动,它可以尽情地吸血。虽然我看得到它,却没有力气赶它。蚊子的肚子眼看着越来越鼓。
它一点一点地吸着我的血。
第九章 白子国王入城
1
我的手机响了,时间是八点十五分。按照事先的约定,响三声就挂断。
我用报纸遮住后座两侧与后方的车窗,并用封箱胶带贴牢。若是警方问我为什么这么做,我就说是为了安静地打个盹。我下车用封箱胶带遮住前面的车牌号码,这也是准备工作之一。
八点四十五分,我的手机又响了。这次我马上接听。
“嗨,是末永先生吗?”
电话是石割打来的。
“嗯。”
我将手机换到左手,并发动引擎。
事情一如白天所商量的顺利进行。
石割问我:“要不要做一笔交易?”当然,他是要我帮他逃出去,不过,困在屋里想逃走的可能性应该是零,就算拿人质当挡箭牌也很困难,若是罪行重大的歹徒,那更是难上加难。
但是,如果有出人意料的协助者,那就另当别论了。石割说这样或许就能化不可能为可能,他要我出卖警方。
车到山前必有路,这句话或许也适用于脑袋,我的计划已经进行至此。
这通电话也是计划的一环。
“你太太没事,她很好,还泡茶给我喝,真是周到。”
“这样啊。”
“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我也不打算再硬撑下去了。”
他当然知道警方在监听。
警方介入之后,我们就无法互相联络。我按照预定计划传送暗号,那就是通过电视说:“我做好了所有我能做的准备。”
而石割也准备妥当的暗号就是这通电话。我们佯作无事地应答,若双方都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话,就是展开行动的暗号。
我踩下油门,将车开上右边的农道,路上的气氛一如战场。
“我杀了几个人,在情绪激动的情况下丧失了理智,现在的我已经冷静了。反正再做坏事,也不会有任何好处。”
我开车靠近警方的封锁,穿制服的警察立刻靠过来。
“嗯,等一下。”
我从驾驶座探出头,用手捂住手机的对话口,对挡住去路的警察说:“歹徒打来的,伊达先生在吗?”
警察表情一变,对身边的同事低语,然后跑开。他们对于我将车开到这么近,并没有觉得奇怪。我继续和石割说话:“你什么时候出来?”
“这个嘛,我是想马上出去,但老实说我肚子饿了,做决定之前,我紧张得连东西都吃不下。”
“你最好吃点东西,人肚子一饿容易生气。”
“没错,我白天正要去吃饭,就被条子发现了。”
石割应该是走进美式餐厅时被逮捕的。
“我吃个饭休息一下,用毛巾擦过身体就出去,因为没时间洗澡了。”
“反正都要投降了,用毛巾擦身体和洗澡都一样吧。”
“这是心情的问题,我可不希望有人在我光溜溜的时候闯进来。
穿不穿衣服倒无所谓,不过,如果你们冲进来,我就先杀了你太太再自杀。”
“……”
“我讨厌被人强迫,我至少想依照自己的意思出去。”
“明天早上吗?”
“嗯,是啊,到时候,我会借你的毛衣穿。”
我看见伊达小跑着朝这里靠近的身影。
2
当我转述完对话时,已经九点四分了。伊达轻轻点头。
——歹徒准备明天早上投降。
我没想到仅仅这几句话,就让他放松戒备。看来说了总比没说好。
我环顾四周。
既然这里是住宅区,媒体应该已经聚集在附近大楼楼顶了吧。
田里有一栋房子,马路勉强能够让车子开进去。幸好大家都被挡在封锁线外面。
就算有厚颜无耻看热闹的群众踏进田地,大概也会因为警方迟迟没有动作,都筋疲力尽了。现在是一月底,天气寒冷。警匪若有什么动静,电视新闻是绝不会错过的,所以还是窝在暖炉桌里边剥橘子边看电视比较轻松吧。
任谁都想不到,这座在黑暗中浮现的明亮孤岛即将发生什么事。
我听见一阵骚动,是从房子的另一头传来的。但是我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啊!”
伊达的脸色变了,一副被反将一军的表情,也难怪他会那么想,因为刚才才听说歹徒准备在明天早上投降。说时迟那时快,伊达冲向房子的另一头。
莫名其妙的声音依然持续着,接着传来男人的吼声。
“走,现在过去。”
我听到枪声,这么清晰的声音,令人心情沉重了起来。
原本包围房子的警员将注意力转向传来枪声的地方。
原本围住侧面的那排队伍散开了,赶往房子的另一头,他们忽略了我这边——农道。
我赶紧踩下油门。
“我要回去,我要掉头。”
我在驾驶座上这么吼,这应该非常自然,因为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所以想离开。
我稍微往前开,让车头冲上田埂,以便调转车头。这时我从驾驶座探出头,故意将手机贴在耳朵上,扯开喉咙大喊:“抓住他,抓住歹徒!”
有人惊叫。当然我讲的这些话是不会传进手机里的,或许是继枪声之后又有叫声,所以有几个人跑向房子后面。
我调转方向盘倒车,插进警方的队伍。这么一来,倒车就不会显得奇怪了。
“逮捕歹徒!”
我插进队伍中加速倒退。
“喂,等一下。”
但是我没有停车,而是持续倒退。车子不断倒退,很快上了农道。冲出警察的包围之后,我离车库约十公尺远。
我从半路上就一直按电动铁卷门的按钮。
芝麻开门!
在熟悉的直线路上开车并不困难,但是我是倒车疾驶在被警察包围的舞台上,这个举动备受瞩目。
一支手持盾牌的队伍在田里站起来。
他们大概是弄不清楚刚才的枪声与现在的车响有什么关系。然而,这里不可能有歹徒的同伙,所以他们会以为这或许是警方收到某种指示而采取的行动。
另一方面,在农道上的人一脸怒气地追了过来,我刚才倒车时一点也不顾虑车身是否会撞到他们。我将车开到车库前,就像老人卷竹帘般,卷门发出唧唧声,徐徐开启。
问题在于如何让事情在一瞬间完成。如果让警方有思考的时间,那就没有胜算了。我从驾驶座稍稍往前倾,对着一群冲过来的壮汉大叫:“我接到指示,伊达先生要我这么做的。”
接着,我像摇晃的钟摆般将身体抛出车外,打开后座的车门。
我用左手指尖甩上车门,廉价的车门没有关好,仍旧敞开着。此时卷门开启至人能钻过的高度,赶上了。
在此同时,后门发出咔嚓一声。
里面的后门一打开,便从地下冒出一个身穿黑色夹克的男人。
他手上拿着家伙,看着怀里的人,哄人似的说道:“喏,这是你太太。”
石割低头冲进车里。
我无暇确认,就算他抱着吸尘器出来,我也没时间说“你违背约定”。我只瞥了一眼,但是没有错。
我将方向盘打斜,往前开车。
事情说来话长,但是发生的时间只有一眨眼的工夫,接下来能够不被警方射破轮胎顺利逃走吗?我祈祷警方措手不及,而来不及应变。
“紧急状况,不好意思,歹徒在对面,有人受伤了。”
我一面吼着莫名其妙的话,一面踩油门。幸好警员纷纷往两面跳开,避开车子。如果警员不惜牺牲也要挡在我前面的话,我当然没办法狠心碾过去。
“别开枪,你要是开枪,我就停车!”
我对着后座的石割吼道,才一下子,我的声音就哑了,大概是因为我这辈子从未这样大声吼过,我差点儿咳了起来。
“现在不是瞎操心的时候吧。”
距离前方三四十公尺的那些警员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他们记得我的车,听见有人受伤了,便迅速闪到一边。
警车发出警笛声,从后方追来,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反倒使我的话更具可信度。
我一面在农道上疾驰一面想着赚到。他现在大概正站在车前不安地来回踱步吧。
一想到这里,我不禁愕然。
就电视画面而言,嫌犯在眼前被逮捕肯定比较有趣。
要是他不肯开道帮石割逃跑的话怎么办?这攸关我太太的性命——他有没有认真地思考过这件事呢?我应该对他说过我一辈子就求你一次,要是我更慎重地嘱咐他就好了。
各种念头在我脑子里打转,我的车逐渐接近东亚电视台的转播车。赚到的车与转播车之间的空隙,看起来比我来时更大,希望这不是我的过度乐观所致。
转播车的明亮灯光照出了我,大概连我开车的表情都会被传送到每户人家的客厅里吧。一张日本头号蠢男的脸。
仿佛乐团在指挥棒的指引下演奏一般,我收到照明的指引。我踩下刹车,毫不迟疑地向右转。
像是踩到沙包般,车体一下子弹起来,冲进田里。田埂就只有一部小轿车宽,要是轮胎开进田里,那就完了。
尽管要开快车,但还得小心驾驶,从后面追来的警车因为车子开不进这条田埂,车灯也就跟着熄灭了。除非是小型警车,否则大概开不进来吧。小也有小的好处。
“真厉害,亏你开的进来。”石割兴奋地说。
我心生不悦地问:“那个声音是怎么回事?”
“什么声音?”
“从房子后面传出来的声音。”
“哦,”石割得意她说,“我上二楼找会发出巨响的东西,然后从二楼丢下去。之后将收录音机的音量开到最大,最后……”
“散弹枪吗?”
“嗯,我对着空中开了四五枪,然后冲下楼。”
车子轰隆轰隆地摇晃,如果不是白天走过一次,我会吓得不敢开进这条路。
再一会儿就能开出水田。
我左转开进水田边的道路,路上果然没有铺柏油,但是地面不再凹凸不平。
石割像是把话含在嘴里似的说道:“不过话说回来,运气真好,让我冲进了一个好人家。”
“对我来说却是天大的麻烦。”
“说的也是。”
“你应该知道吧。我和你是一条船上的,不可能只有一个人得救,我们得妥善解决这件事。”
“没错,没错,”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