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众人答是,国王才命人重新拿来烛火,接着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继续进行宴会。
几年之后,敌国来犯,国王在一次战斗中几乎丧命,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有一名武将挺身而出,救下了国王。
国王说:“爱卿竟能如此舍身救朕!”
武将听了,说:“臣就是那次冒犯了妃子而承蒙大王解围的人。”
说完,武将面带微笑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这样的一个故事。
我小时候看完了觉得真好啊,君臣之间竟然能有这种可以为之舍命的信赖关系。死亡应该是最可怕的一件事了,所以如果能够让人说出“我可以为这个人死,我愿意为他死”,该有一种强烈到令人害怕的幸福感吧。
可是最近我在想,如果这故事放到现在的话,这可就是性骚扰了。
2
我觉得,事物并非是平面的,而是立体——多面体的。
呃,一、二、三、四——至少有四个面的多面体。正多面体,就是有许多相同的窗户,窗口不同看到的景色也就不一样。
在那个中国的故事里,如果国王认为那是性骚扰而严正处理——也就是说如果他们之间是普通的君臣关系的话,那么在战争中国王将可能战死沙场,国家也会灭亡。
在那样的世界里指控别人性骚扰是非常愚蠢的,那个妃子依仗国王的宠爱而任意妄为,最终人民也不喜欢她。
国王是一个公私分明的明君,也就是说前提条件是男人存在于“公”、女人存在于“私”的世界中,那里有着自己的秩序,依靠秩序维持稳定。如果秩序被破坏,女人就只能死亡。
结果是怎样的呢?平心而论,“女人的心情”是不是完全不重要呢?
总之,事实上这个妃子就是被看成了一个轻率且令人讨厌的人。
嗯……能够那样说出来是件开心的事。但是,即使我在报纸上看到关于性骚扰的报道时,也会觉得“不就是这么同事嘛”,根本不会认真看待。
人的想法,是在说话的过程中慢慢成形,原本模糊的东西也渐渐清楚起来。
这么说的话,我自身的存在——可能有点夸张吧——我自己在这一两年中就是个没有形体、模糊不清的事物,甚至都分不清自己是不是还活着。
当有人叫我时,我会感到害怕。老实说。
非常讨厌与人相处。
呃?
是啊,收银员这样的工作会不间断地与人接触,但是客人也只是从面前经过的事物而已。这么说或许很没礼貌,但是我确实不认为这些客人是真实的“人”。
那个时候的事
我记得,是在傍晚。
你拿出书,放下钱。
我把书包好,放在柜台上。那个时候,你微微侧着身体站着,而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注意到,现在回想起来也觉得有点奇怪——当时,我就这么把书压在钱上面了。
然后两个人就一起在找钱。
那个时候我看起来很开朗,是吗?啊,我记得找到五千元纸钞的时候,我一边不停道歉说“对不起”,一边却笑了,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笑过了。
不过,我做事真是有点缺心眼,很奇怪。给客人添麻烦了,居然还在客人面前笑了出来,真是非常失礼。
但是现在想起来,我笑是因为那个时候觉得幸福。时间上也许只有短短的三十秒左右,和你一起在找钱。如果没有找到的话,我肯定会觉得沮丧,但是当我拿起书看到下面的钱时,你首先露出了如同孩子般天真无邪的笑脸,仿佛在说“啊,是这么回事啊”。
顿时,我觉得我们是一起的,有着共同的秘密。
当然那是我的错,但是,有着寻找消失的东西这个相同的目的,在那个短暂的时间里,我们俩行动一致,两个人一起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上学的时候,这种事情很平常,经常会发生。
对,那就是生活吧。这么想来,我一直都没有像样的生活——长久以来,我甚至连个最简单的微笑都没有。
但是,那也不会永远持续下去,对人来说,就连用相同的姿势长时间地站立都是不可能的。就像把瓶子倒过来再拔掉瓶塞一样,那时被堵住的东西就会全部流出来,那是相当愉快的。
这么说也许有点厚脸皮,但是我觉得我只是犯错并没有罪过。
人们会因为别人犯错而愤怒,有时候也会觉得犯错的人真是个笨蛋,但是那时站在我面前的你似乎并没有那么看待我。
——为什么呢?
呃,是啊。抱歉,老实说是这样的,我当时想自己是不是很可爱呢,心里想着“啊,糟了”,脸上却带着害羞的微笑。这么想也许有点厚脸皮,不,有点讨人嫌吧。
但是像这样意识到自己的可爱,并故意表现出来,对女孩子来说是很平常的一件事。啊,当然不是这样少根筋的方式,而是在更合适的场合里。
但是,觉得犯错的女人“可爱”,明显也是站在男人的角度来说。从女人的角度来说“不想被人看到这么糗的样子”和“被人看到了很好啊”这两种心理都是有的。
人心,藏在身体之中,是不能拿出来给人看的,我的心在这里,你的心在那里。
那个时候你究竟是怎么想的,我其实并不了解。但是对于犯错,简单地说就是让别人看到了自己的弱点这件事你是怎么看的呢,我只能依靠自己的感觉。“可爱”可以当成是一种颜色。但就像是“蓝色”,可以从接近黑色到很浅很浅的水蓝色。对我来说,你觉得我“可爱”,就是用一种很好的形式表达了对我的弱点的肯定。
当然,那只是我无聊的猜想,也可以说是错觉。就像是和电视中的某个人视线对上了,就觉得那个人是在看自己一样。
我当时并没想着会再见到你,这只是一瞬间如同空气流动般的心旌摇动。能够产生那样的“感觉”,对那天的我来说本身就是一件大事。
你的心藏在你的身体中,这是当然的事实。人的内心是别人无法踏进的,就像是一本湿透了的、每一页都粘在一起的书一样,即使在封面上写着题目“我爱你”,但是书里的内容任谁都无法看到,如果强行剥开来看,那么书也就被彻底撕碎了。
对不起。
无论是谁听到这些话都会不舒服吧。
总之,不管现实中你是怎么想的,哪怕是错觉都没关系——即使不是太阳光,人工照明的灯光也可以。总之,我有一种即将得到解脱的预感。
所以当我想到自己“可以笑”的时候,我很高兴,于是又笑了。
3
刚才的那个故事里,那个女人被看成是个讨厌的人。原因之一便是她利用了自己的地位,也就是国王的宠幸。
反过来说,如果没有这个地位的话,她永远都不会说出“性骚扰”这样的话。比她遭遇了更多艰难屈辱而无可奈何的男女们在那个时代多不胜数。
那个妃子所做的事情并不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她,一个有能力的男子差点儿被杀——就是这么回事。
如果是现在会怎么样呢?他是公司必不可少的人,如果没有他,公司有可能会倒闭。但是如果他对别人性骚扰了,那么就只能认定他不是一个“有能力”的人,至少从原则上来说是如此。
这样的时代,在人类历史中也是很少见的吧。
有一位战前去了外国之后就一直没有回国的老年女性的事情被刊登在报纸上。她说是不想回来,因为“在日本,女人不被当人看”。我觉得无法相信,但是,就在同一张报纸上刊登了丈夫对妻子施加暴力的报道。我虽然心里觉得那不是真的,但现实中确实存在这种事。
不,我并不想对性骚扰说三道四,只是觉得这是一个最为简单明了的例子。
当有一方必须忍耐时,首先牺牲的就是女人。因为有女人的牺牲,这个世界才得以存在。与其说是牺牲,还不如说是地位,就像投手和捕手之间的关系一般,女人被强制规定必须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我觉得说女人是弱者其实是一种指责,但女人被放置于弱势地位上也是事实。有男女立场的差别,也有不以性别区分的各种不合理的等级制度。这么一来,处于强势地位的人无论如何都会变得任性妄为,我认为这是必然结果。
怎么说呢——狮子在肚子吃饱了的情况下不会袭击猎物。这合乎情理,既不去浪费精力,又可以把粮食留下来作为真正需要时的储备。
但是人既然被赋予了一颗心,便会因着自己的感情而伤害别人。
我来到这里以后,有一次去一家超市,一个年轻男性员工满口脏话大声责骂一位五十多岁的大叔。那位大叔可能是因为不熟悉工作而犯了错,那个年轻人应该是个正式员工,而大叔只是临时工吧。
大叔非常可怜,我实在看不下去了,赶紧离开去了别的超市。
人有一颗心,除了自己,难道不应该多考虑别人的感受吗?在对方犯错的时候,难道不能将心比心地去体谅对方吗?如果能够明白对方的感受,就不会那么做了。
但是,那个年轻人的心显然并非如此。
他不是不知道那样做会伤害对方,相反他正因为知道如此才故意辱骂对方。
那个年轻人要是一头狮子的话,那他肯定是一头腹内空空、饥肠辘辘的狮子了。
这么说来,那个年轻人应该也是饿了,所以当他处于强势地位时,就会想要飞扑过去撕咬别人。事实上他并不是肚子饿了,只是他的胸口空了,一直都是。
想来性骚扰也是一样的吧。人想要填满自己的内心,对方同意也就算了,如果对方不同意那怎么办?
这和狮子扑向弱小的动物撕咬对方的肉是一样的,被撕咬的那一方就会疼痛,就会死亡。
但是,这样可以满足自己空虚的内心,对这种人来说,对方越是疼痛,他嘴里的食物也越是美味。
这种饥饿,总是令我不寒而栗。
第三章 白子国王发言
1
我想,任何一位导播都有“无论如何都想做”的一档节目。
如果是“赚到”那家伙的节目,那么只需要让观众在电视机前坐下来聚精会神地看节目就好了,只要找个事件,什么内容都无所谓。制作人员大可十分享受地制作节目,一边舔着嘴唇,一边烹煮食物,然后把节目端到客人面前。
“赚到”只是他的绰号,他和我一样,是负责星期五事件组的导播。长长的下巴,脸上戴着现在年轻人中很少见的黑框眼镜。他的本名不是岛田也不是草绳,而是八木。
八木之所以被叫成“赚到”是有原因的。那时,新闻事件就像秋天的原野一样萧瑟寂寥,有一天突然发生了一起大事件(这件事连说都会觉得不吉利)——当第一手消息传到公司时,八木拍着膝盖脱口而出“赚到了”。这可能有些夸张,但这个事件确实发生过。
从那以后,公司同事就把他叫做“赚到”。
这么叫似乎带着贬义,但在我们公司却正好相反。战场上的士兵必须好战,如果连这样的干劲都没有的话,那就麻烦了——事情是一样的。
我们公司是一家节目制作公司。说到电视节目,有人会以为是电视台制作的。其实,就如同便利店里卖的饭团并非便利店做的,电视节目制作其实也是一样的。
就拿我现在负责的谈话性节目来说,决定要不要做饭团的是电视台,而把饭团一个个捏出来的就是节目制作公司。我们负责将鲑鱼等材料准备妥当,在摄影棚里要能够马上捏出饭团来。即使节目制作公司和电视台双方的制作人都不满意,饭团还是必须得捏出来。
附带一提,我和赚到同期进入公司,两人都是电视导播,不过这个词的含义并不太清楚。
于是,赚到在名片的背后横着写上部门,还写着英文的“Director”。上司看到他的名片,一脸不悦:“这下你岂不是成了部门里最大的头儿了?”
部门的“Director”在英语里等于是部长,赚到的表现很优秀,但毕竟他还只是新手,并不是英文中的“Director”。日文中的“电视导播”指的是选题、确定和制作节目的人。
赚到属于事件组,工作起来如鱼得水,十分活跃。据说,当竞争对手的电视台播放广告时,若是观众转到我们的频道,就必须让他成为我们的观众,否则就是导播的耻辱。确实,他能够巧妙抓住观众“想看、想听”的心理来制作节目,运用小聪明活用素材让观众不论什么时候打开电视都能被吸引住。赚到在这方面确实是一流的,这是他的才能。
另一方面,我们一直做的“每日物语”节目以取得派对或公演之前的独家讯息为主。别人大概会认为我们没有灵活性或者欠缺临时反应的能力,但我并不这么认为。哎,这都是命吧。就“制作”
来说,我首次完成一份像样的工作是在去年春天。电视台开了一个连续两周,每天十五分钟左右的天窗,公司要求我们提出填补这个天窗的企划。我们四五个伙伴在中午接到通知,傍晚提出企划案,结果很幸运地被采用。
说到我们的想法,因为去年正好是闰年,二月份有二十九天,公司要求我们提出企划时距离二十九日还有一周左右的时间。
对当事人的突然采访是老掉牙的把戏了,而瞒着寿星举办生日宴会更是了无新意。但是如果将这些元素全部结合在一起的话,会怎么样呢?
第一集的开头是去妇产医院,节目从这里开始,看看全国有多少人在二月二十九日出生。然后采访几名二月二十九日出生的人,访问他们迄今为止都是怎么过生日的。接下来终于要进入正题了。
以隐藏摄像机偷拍四年才能真正过一次生日的妻子的举动,丈夫告诉妻子当天正好要出差。以上就是第一集的内容,最后设置一个悬念:“妻子的命运究竟会怎样?”
第二集是拍摄丈夫与五岁的孩子偷偷准备宴会的情形。宴会的会场选在车站前的法国餐厅。当天傍晚,妻子学生时代的朋友打电话来,说他正好就在附近,约在车站前的店里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