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涯的瞳孔突然收缩,他身子一挺的同时也拉起了湛明婵,立在地上,他们彼此衣衫凌乱,面颊通红,呼吸不稳,湛明婵也顾不上只戴着文胸的上身——文胸只剩下一个钩子还搭着,肩带断了,前面的两个罩 杯只虚弱无力地掩盖双峰,却掩不住乳 沟和下半个峰峦,她看着突然严肃起来甚至有些尴尬的无涯——这个样子太罕见了,从来没有过的。
“怎么了?”
她吃力地问着。
无涯不语,眼神微微向旁侧示意,他手指一钩,那条当了床单的袖衫飘起,准确地裹住了湛明婵,湛明婵愣了一下,关车门的声音彻底惊醒了她。
她僵硬地控制着脖子转动,三十米外停着的那辆黑色的红旗轿车,她看不见车牌,但自家的车子,总是眼熟的。
一身黑色风衣的湛修慈步伐稳健,向这边走来。
湛明婵的脑子轰了。
“路不是断了……”
“我来的时候顺手就给……”无涯苦笑。
湛明婵的脑子里继续风啸水舞,比雍寂脱下她的衣服,刚才和无涯缠 绵的初刻还要混乱。
父亲……
转眼湛修慈已走近,他的目光一直落在无涯的侧脸上,湛明婵将袖衫裹得更紧了些,但她想已经什么都瞒不住了,即便刚才的事情,父亲没有看清,但现在自己和无涯的这副样子——虽然无涯平复呼吸的能力很好,但他那件霜色深衣的右侧系带已被解开,衣衽开了半边,而自己更是标准的衣衫凌乱,任谁看一眼,都会明白这对男女之间准备发生,或发生,或差点发生了什么。
跟父亲说什么?
我和无涯差点就……
还是我这个样子不是一个无涯弄得?还有一个叫做雍寂的神?
我差点和两个神仙……
湛明婵已经说不出一句话了,她低下头,根本不敢看湛修慈的脸,甚至恐惧听到父亲的声音,然而父亲的皮鞋出现在眼前那方地面上,她慌乱地抬头,看到父亲已走到自己身前,瞳光炯炯正盯着自己,他宽厚的手掌已抬起,湛明婵下意识后退一步。
“爸……”她小声叫着。
湛修慈闻所未闻般,抬手,解下了自己身上那件黑色风衣。
随后他拉下了女儿身上裹着的大袖衫,湛明婵面红耳赤地护住半 裸的胸 部,湛修慈就用风衣将她牢牢裹住,再扣好每一枚风衣扣子。
“到车上去等我。”湛修慈轻声对女儿说,“我和无涯上仙有些话要说。”
湛明婵说:“度假村的人,还有我同学,我的东西都在……”
“我会处理。”湛修慈和无涯同时出声。
又同时沉默。
湛明婵裹紧了父亲的黑色风衣,她偷偷看了无涯一眼,后者递给她一个“放心” 的眼神,她低下头匆匆离开——无论是父亲,还是无涯,都不是她能担心的,她更担心自己该如何向父亲解释。
看着女儿已经上了车,湛修慈才回过头来,“小女不懂事,冲撞了上仙,我替她向您赔罪了。”
他将袖衫递回给无涯,无涯默默地披了回去,湛修慈又道:“小女忙于凡尘功课,懈怠了天规天法,但上仙乃远古一脉,总是明白人神之分的,平日还需提点小女一些,免得她坏了规矩,给自己招致祸患。”
无涯淡淡道:“湛先生不必担心,我有分寸。”
“小女是我的亲生骨肉。”湛修慈冷冷道,“如果她全心全意,没有分寸地去付出,那么作为父亲,我不希望对方心里带着分寸,行动上没有分寸地去应对,而且还是理直气壮的。”
无涯盯着湛修慈,“湛先生……生气了。”
湛修慈淡淡道:“如果上仙不是上仙,现在已然躺倒于我的咒法之下了。”
无涯轻声说:“您生气,是因为明婵是您的女儿,还是您的掌门?”
湛修慈缓缓道:“没有分别。”
无涯勾了勾唇角。
“湛先生,我默许了您的行为,是因为我认同了您对明婵的一部分看法,但是旁观,不等于放手,请您之后,要更有分寸一些。”
“无涯上仙,也请您把这个意思传达给整个湛家,包括要害明婵的那些亲戚。”湛修慈冷笑。
无涯将深衣的带子系好,慢条斯理道:
“得意而忘形之徒,比之湛先生的运筹帷幄,早已不是对手,又何须本仙再去提醒?还请湛先生记得,我和您一样,也是为了明婵好。”
湛修慈看了无涯一会儿,轻笑道:“我刚才差点就彻底收拾了一个人,您也认识,可惜最后关头,让她给逃了,那个狡猾的女子,危机当头,还不忘指责我们。”
“嗯?”
“她指责我们,让明婵听话,口口声声都是为她好,但明婵真的好了吗?用欺骗和隐瞒来修筑的金屋,形同毁人于无形之中的冷宫。”湛修慈轻轻道,似是问无涯,也似是问自己,“上仙以为呢?”
无涯上仙沉默,继而一声冷哼,他嗤笑道:“好个厚颜女子!欺骗和隐瞒,谁有她做的漂亮呢?明婵若是知道,受到指责的,不定是谁呢。”
碧光一闪,他不动声色地消失了。
湛修慈转身走向车子。
回去的路上,父女之间没有任何对话,湛明婵到底累了,不知不觉就睡了,她想,有无涯,有父亲,一切就都解决了,自己可以休息了。
回到主宅,先洗了澡,出来的时候,存放在度假村的物品都送了回来,湛明婵打电话问候了杨安等人的情况,因大家都是疲累受惊,没有多聊,只约定回了寝室再细谈。
湛明婵回到自己的房间,对着镜子,晾着头发,她看到了镜中胸上的印痕——有无涯的,但也会有雍寂的,她不觉脸红心跳,半是甜蜜半是恶心,突然传来敲门声,她赶忙拢好了衣服说了声“请进”,湛修慈走了进来。
“爸……”
湛明婵慌张地起身,面对父亲,她第一次感觉到彻底软了,啥脾气都不敢有。
“你大哥要结婚了。”湛修慈说,“你的准大嫂是齐家的女子。”
“齐家啊……”湛明婵哦了一声,齐家曾是玄术界五大家族之一,但后来没落——除了宗家音讯不明外,应家,齐家,薄家都没落了。
“你二哥也该快了,还有你的事情,我开始考虑。”湛修慈说。
“父亲?!”湛明婵惊了,父亲在说什么?我的事情?婚事吗?
“我还在念书……”
“你已经到年纪了。”湛修慈耐心地说,“准备一下吧。”
“父亲,您和无涯是怎么……”
“是无涯上仙。”湛修慈很有耐性地纠正女儿的语言,“他是上仙,是神。”
“今天,今天的事情……”
不是只有无涯全部的……嗯,大部分的衣服其实是雍寂给……
这话她又怎会说出口?
“不光是今天的事情。”湛修慈冷冷道,“从你那次顶撞了他,然后出走那天开始,我就猜到了,你一向冷静自持,内心腹诽和怨怼不断,但极少对外流露,怎会在那般重要场合失态?你以为你情绪的变动,真的就瞒得过我吗?婵儿,那次我让你受罚,是想用疼痛提醒你牢牢记得,那是上仙,是你必须用恭敬的态度去对待,无时无刻都要那样对待的神仙,对他,不该有别的心情了。”
湛修慈缓缓道:“注定没有结局的。听话。”
他转身走出卧室,湛明婵虚软地坐倒在椅子上。
没有结局。
陆微暖说过,雍寂说过,往前一点,女魃似乎也是这样暗示……
连父亲都这么决绝地咬定了这一点。
到底该如何……
湛明婵闭上眼睛,她累倒在床上,仿佛看到千万双鬼手在纠缠着自己,池水冰冷入骨,救我,我快支撑不住了……
终于,终于跳下来一个,帮着自己补充了力量,是谁……
是谁呢?
这注定有去无回的地方,是谁闯了进来?陪伴自己走过?
无涯,是你吗?
楔子
“从去年十二月中旬开始,在本市出现多起无故进入深度昏迷的案例。从十二月到今年一月,男女老少都有,从二月起到现在,女性,尤其是年轻女性的案例增多,迄今已有三十二起。”
湛明磊看了看有点心不在焉的湛明婵,“妹妹?”
“我在听。”湛明婵道,“我们什么时候发现的?派了谁去调查?结果出来了吗?”
湛明磊道:“今年一月中旬,有病人家属在药石无用的情况下,向我们求救,当时是让湛明乾去了。”
湛明婵嗯了一下,“那边的啊。”
湛明乾,湛修婷的独生儿子,死去的湛青阁的外孙子,亲舅父是湛修则,亲姨妈是被废去功力的湛修晚。
湛明婵对这个表弟的印象很好,以前被父亲责罚的时候,这个表弟还愤怒地维护过自己,痛斥家族暴力,而且他从不卷入家族斗争,只安分尽责,平时就和普通男生一样好好念书。
“湛明乾失败了,但他肯定那些人的魂不见了,魄也受到极大削弱,如果不及时召回失去的魂魄,那么这些人的生命将在六个月内消耗完毕。接到报告后,父亲很重视,让大哥和明嫣走了一趟,并且联系了业内其他家族和高手,前后走访了所有可疑患者,并展开追踪调查,可惜直到现在,三十二名受害者均未有好转,而我们也没有追踪到凶手,对方是个高手,作案巧妙,但目的不明,我们已经在圈内发起动员了。”
湛明磊将案卷递给湛明婵,“父亲问你的意思。”
印章给了父亲,就没再敢提要回来的事情——要了一次就差点毁了父女关系,再要的话——尤其是在父亲撞破了自己和无涯擦枪走火的前提下,这几个月来,湛明婵觉得自己很心虚,在父亲面前也就很乖顺,考试,写论文,基本上逗留在宿舍,偶尔回几趟公寓,主宅干脆不回,湛家事务就如同以前一样,又转回给父亲处理。
所以湛修慈不提的话,任何案子,湛明婵都不会知道。
而她会知道的案子,只会有一个前提:
全族无人能管了。
父亲不是在“问自己的意思”,而是一种变相的命令。
湛明婵很痛快地说:“我去。”
她提笔在案卷的最下角,标注着“接管人”那一栏签上了自己的名字,随口道:“大哥的婚礼准备得如何了?”
“后天黄昏就要亲迎了,自然都弄得差不多了。” 湛明磊耸肩,“咱们的准大嫂很好,太符合父亲和大哥的标准了。”
“齐音然……”湛明婵喃喃,从纳采到请期,都不需要自己这个湛家掌门亲自处理——何况妹妹处理长兄婚事也不成体统,至现在,她也只是在照片和各种情报上见过准大嫂齐音然的样貌还有介绍,眉清目秀而气质文雅,念得是哲学专业,兴趣广泛但性格和顺,湛明婵格外注意了评介中这样的标注:
积极参加各种活动的幕后策划工作,善于提出建议但从不做决定,不喜到前台抛头露面。
湛明婵想:这就是父亲心目中的标准儿媳,也是大哥心目中的标准妻子。
“大哥给我找了大嫂,二哥你也快了吧。”她说,湛明磊的脸色微沉,“我还不想考虑。”
他斩钉截铁。
“父亲……”
“我和父亲谈过,我希望找自己喜欢的女孩。” 湛明磊坦白道,“大哥不在乎,但是我在乎。”
湛明婵沉默,大哥的婚姻是家族的利益,牵扯的,是玄黄界最敏感的神经。
几十年前,玄黄界还维系着五大家族相安无事的局面,应家势力最大,薄家依附应家,宗家与应家分庭抗礼,湛家和齐家保持中立。
后来,宗家和齐家发生了恶斗,齐家不敌,找到湛家求助,当时的湛家掌门是湛明婵的曾外祖母,湛青岳的母亲,湛修慈的外祖母,一个在家族史里,被认定为温和慈祥的人,就是这个温和的人,温和地拒绝了齐家的求援,于是激起了她那力主“唇亡齿寒”的长女湛青岳的愤然。
湛明婵有时候想,祖母最后会掀翻曾外祖母一派的所有人,斩尽杀绝,这决心,大概就是从曾外祖母推开齐家橄榄枝那一刻下定的吧。
后来齐家被迫倒向了应家,应家“顺理成章”的参战,将宗家逼得无处遁形,湛青岳动用自己在湛家的势力,挽救了宗家,但她自己也被愤怒的掌门母亲以“不听掌门令”为由,驱逐出了湛家,据说是开祠堂并废了功力,但后来被恢复了——是谁帮了忙,无从得知。
湛青岳的东山再起,是接收了宗家的势力——虚弱的宗家经营不起这份势力了,湛青岳利用了他们,整倒了自己的亲人,成了湛家掌门。
所以她的两个妹妹不服气,所以她们的后人会和湛明婵争夺掌门之位。
后来呢?
湛明婵更加沉默。
湛青岳接手湛家后,全面修改了湛家的家族策略,势力越来越大,又能根据外界变革,及时创新改进玄术,几次玄术改革都走到了其它世家的前面。
于是玄黄界的实力对比,开始变化:齐家休养生息后希望摆脱应家,应家要保全王者的地位,薄家陷入无合法继承人的纷争中,宗家再无音讯,湛青岳坐不住了,但是出手的是她唯一的儿子湛修慈——那时的湛修慈,还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大学生。
做了什么,湛明婵就不被允许知道了,但是她却知道结果:
应家树倒猕猴散,齐家一蹶不振,薄家依附了湛家,宗家继续隐形。
而现在,虚弱的齐家,将把女儿送进湛家大门。
湛明婵说:“哥哥,你想要自己喜欢的女孩子当老婆?”
“难道这是非分的想法吗?”
“那你有喜欢的人了吗?”
湛明磊说:“暂时还没有吧。”
“父亲会从圈子里给你挑媳妇的。”
“不一定了,薄家肯定不会了,宗家已经是我们的敌人,应家基本不存在了,齐家的女儿给了大哥,我们从未规定过只能在圈子里找伴侣,我想再等等,看看爱情能不能荣幸地光临于我。”湛明磊微笑道。
湛明婵说:“哥哥,你和杨安背着我看了几次电影了呢?”
湛明磊的脸就绿了。
“杨安她……”
“从温泉回来,你看过我后就偷偷打电话给杨安,问她好不好,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