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上车了吗？”
“上了，我买的站台票。”
“从票贩子手里买站台票？”
“我们说茬了，一时半会没找到人，也没转到北边售票的地方，正好……”
“票呢？”湛修慈打断她的话。
湛明婵从钱包里找出来递给父亲——背后的手机号码自然早就记到别的地方，然后擦干净了，湛修慈没有接，只是示意她放到桌角，又道：“白瑢还是没和你联系？”
“没有。”湛明婵坚定起来，因为她想：
如果是白瑢，才不会说“你早干吗去了？学了多少年了？就学成这个样子吗？”这种伤人的话呢！
白瑢会如何？
初三的时候，中考模拟，有一次自己考得极其烂，150分的数学题才拿了一半，那次根本不敢告诉家里，在操场上徘徊无助，白瑢就拉着自己的手，去了紫竹院，她小心翼翼地扶着自己爬到弯曲的，粗粗的树干上，看脚尖下的湖，并肩，沉默，自午后到黄昏，她拉着自己的手不放，任凭自己哭，闹，喊，白瑢这个刻薄刁钻讨人厌的女子，却只是用包容来对待。
“她真的没和你联系？手机，短信，电话，网络，见面，口信，字条，信件，邮箱……”
“没有。” 湛明婵挺了挺腰杆，一脸诚恳道，“如果父亲找到她了，请快点告诉我，我初中同学又要聚会了，白瑢是我初中的朋友呢，少了她可不好。”
湛修慈填写日期，笔尖戳破了纸。
湛明婵拿走这份新的案卷，一言不发地出了门。
她将案卷叠好，抬头看到湛明嫣端着一托盘的茶水走过来，“掌门，您喝点花茶吧。”
“我有急事。”她说。
“等一下，您去哪里？嫂子刚刚还说要给你展现一下厨艺呢，晚饭她要……”
“我去找无涯。”湛明婵说着，匆匆离开。
呆不下去了，她要见到无涯，告诉她自己这几天所经历的失败，毕竟也只有那个怀抱，是可以让她毫无顾忌地扑进去，大哭一场的。
湛明嫣望着她的背影，转身推门进去，“伯父，喝点花茶。”
她微笑着将茶水放好。
“拉上窗帘。”湛修慈道。
湛明嫣轻手轻脚地照做，湛修慈打开灯，将一张纸对着灯光看了很久，湛明嫣乖顺地站在一旁，看到湛修慈在白纸上写下了这么一句话：
力量源很熟悉，大概是呆过的……
“她把这句话给划掉了。”湛修慈冷笑，“她打算护着谁呢？”
湛明嫣一声不吭地站在一旁，她有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第三章 手机大卖场
“你告诉我这回的题目好吧，反正你是神仙。”湛明婵反反复复道，“我看我是注定考不过去了，那些提供作弊服务的Q号我可是都加了呢，但是我不敢用啊，国家级别的考试，抓到了是要判罚的。”
无涯对这种提议也只能淡然一笑，“先好好复习，到时候再说好吗？”
他让湛明婵躺在他的怀抱中，“你底子并不是很好，方法也没用对，只是尝试了两次就想放弃，未免太武断了些啊。”
湛明婵恼道：“那你去考一个啊，你这个本土神仙懂鸟语吗？”
“我的确懂鸟语啊。”无涯笑道，“货真价实的鸟语。”
“我看那堆鸟族精怪都说人话了。” 湛明婵哼道，“卷子你总能提前看到吧，你穿墙进去隔空取物不在话下，就别折腾我了，我受够了。”
“这学期就先把别的事情放一放吧，专心致志去复习好吗？你应该和你的英语老师好好谈谈。”无涯说。
湛明婵只是懒懒地躺在他的怀里，慢慢扭过头望着无涯的眼睛，轻轻道：“好累啊……折腾不起了，你知道，家里还有很多烦心的事情……”
无涯轻抚湛明婵背心的手停了停，“你喜欢权力吗？”
“没感觉。” 湛明婵劳累地闭上眼睛，“父亲喜欢，大哥也喜欢，哥哥不表态，表叔表姑都喜欢，他们都比我要喜欢吧。”
“你想过怎样的生活呢？”
“最普通的。” 湛明婵说，“不需要很富，只要衣食无忧，一年的钱可以满足一两次国内旅游，可以贷款买房子，也可以租房，能买一辆十万以下的车子，或者干脆乘出租车，公交车；也不需要很有权势，当着单位职员领着稳定的薪水，见不到国家领导也不用沿街乞讨，就和那些住在公寓楼里面的家家户户一样平常度日；不需要太多的自由和感同身受，只希望心里有事情的时候，能和自己的家人好好谈心，不会被讽刺，被冷落，被严厉的责备或者承受刻骨的失望，不需要他们赞同我的想法，只是希望能够理解我会有这种想法，如果不赞同，我们可以坐下来，各自说说看法，心平气和的，而不是声色俱厉的命令……”
她将脸蛋埋进无涯的臂弯，泪水一滴滴滚落。
无涯亲了亲她的额头，“明婵，你是湛家的掌门，是你祖母唯一能选择的继承人，你不是没有这个能力，只是没有这个心，也许掌门的职责对于你而言的确沉重了些，是你不喜欢的……其实如果你不是掌门的话，那么我们两个就可以更好的……”
他微微垂下睫毛，没有再说下去，湛明婵哭得正欢，哪里仔细听他的话了？待痛快了才道：“你说什么？不当掌门？我老子非劈死我不可，把权力保留在我们这一支上，我家又是女主继承制，我不当了，还有谁能当？我自动下去把位置给湛明菲吗？然后看着我二表叔和我父亲斗个你死我活？”
无涯低声说：“难道你家只有一个湛明菲吗？”
湛明婵擦了擦眼泪，“你说什么？”
无涯沉默了一下，绽开微笑，“没什么。”
湛明婵敏感道：“又要守着你的中立原则了吗？”
无涯说：“你明白就好。”
湛明婵说：“不要说下去了，这个话题只会让我和你争吵。”
她推开无涯把头偏向另一边，无涯拉着她道：“陷在红尘的权力中有什么好的呢？那值得你去留恋吗？如果像我一样潜心在一处修行，没有世俗的打扰，没有尔虞我诈的纠葛，没有那么多两难的选择，明婵，这样的日子你不想过吗？”
“但是我无法选择，我这一支就我一个女孩……无涯，你是在暗示，要我退位吗？”湛明婵看着他，“无涯，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无涯沉默，半晌亲吻她的额头，“我只是随便说说啊，你别多心，主要是看着你总是为这种事情烦恼，我很心疼，希望你能摆脱这些凡尘俗世的缠绕。”
“那你要帮助我，我就会很轻松。”湛明婵说，“现在，有三十三个人的灵魂被取走了，而且已经被分割完毕，我一个人的力量恐怕很难恢复那些灵魂，但是他们是无辜的，我必须尽全力。”
“魂片在哪里？”
“正在查找。”湛明婵道，“没指望你破坏你的中立。”
她推开无涯，突然想起白瑢最后说过的话：
“尤其是要提防无涯，否则你会吃大亏。”
无涯到底是什么态度呢？
她不清楚，也不敢问，害怕对方的犹豫令自己失望。
无涯扳过她的肩膀，“找到魂片就拿给我吧，我帮你复原，至于查找，就要靠你自己的力量了。”
湛明婵说：“我手里有案子，你陪我去一趟。”
无涯微微一笑，“走吧。”
法杖的力量捕捉着残留在血液和骨髓中的一点点灵魂，顺着天灵盖向四面八方散开，在她所能探索的范围内试图呼唤起同质力量的反应，整座城市模糊的样子在她眼前断续闪过，掐诀的左手已微微冒汗，站得太直所以膝盖弯都发疼，在偌大一座城市寻找魂片，犹如大海捞针，她的力量一次性所能覆盖的范围总是有限的，无涯所能做的只是补充她消耗的能量。
新开通的马路，新粉刷的院门，轻车熟路地飞进去，淡粉的小楼，阴暗的楼梯，感应灯有点不灵敏，铁门，撞击……
湛明婵身子一抖，杖头绿线被切断，她往后踉跄几下，歪斜在无涯的臂弯中，背心一股暖流，是无涯的手心抵了过去，帮助她疏导气息。
“看到什么了？”
无涯低声问，似是知晓的口吻。
湛明婵的法杖缓缓放下，“无涯。”
“嗯？”
“我该怎么办呢？” 湛明婵喃喃道，“虽然不真切，但是熟悉的环境总是……”
无涯搂紧了她，“找到了吗？”
湛明婵苦笑道：“我冲不进去，如果再进一点就好了。”
“看到的画面应该足够你拼凑一下是城市的哪个地方了吧？”
“……是吧。”湛明婵继续苦笑，“多么的……熟悉……无涯。”
“嗯？”
“如果一个人，她对天下人都不好，但却对你友好，若她为天下人所指责，那么你是否也该如天下人一般去痛恨而厌弃她呢？”
无涯沉吟道：“最低限度，不该肯定她，当众人围攻之时，旁观即可。”
湛明婵说：“若无法抽身呢？”
无涯道：“不要违逆众人，明婵，你根本就没有那个能力，就算是我，也不能逆天意而行事。”
他让湛明婵面对自己，看着她的眼睛说：“这是一个智慧的选择。”
湛明婵说：“为什么……我会有一种奇怪的悲伤呢？就好像面对的是一面镜子，或者是另一个自己，看着自己走向绝境？”
“你太敏感了。”无涯温和地说，“细腻容易走极端，滚滚红尘该化作大海而非凝成一小股溪水。”
那是你的境界，一万年的境界。
但是她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因为这是一种沟壑所带来的恐惧。
他们有些安静地离开医院，湛明婵看到对面的手机店，想起了白瑢的叮嘱，她掏出钱包看到了上次去温泉，父亲给她的信用卡，便说：“我去买手机。”
“我陪你。”无涯微笑，“听说凡人的男子，似乎都会陪女友逛街。”
湛明婵的脸蛋滚热而心中自豪，连日来的不快都让这一句话给弄得烟消云散，似乎和父亲和大哥和家族之间的纷争都会融化在与爱人逛街的甜水中。和你们吵翻了又如何？难道没了你们，我就再没人疼爱了么？我自己就找不到一个可以爱我，让我去依赖去托付的人了吗？我怕你们的丢弃做什么？
他们挽着手步入手机卖场，那些蜂拥而上的推销员，在以前总是让湛明婵尴尬，有种“拉客”的想法，但这回身边有了无涯，周围的“苍蝇”就少了许多，无涯温和的拒绝声与搭在自己肩膀上的那份柔软，让她逐渐晕晕然而不着边际的想到了“暖风熏得游人醉”，她看着柜台里各款手机，竟有种“乱花渐欲迷人眼”的乱感觉，她想我的确要晕菜了，我这没出息的女子，男的给点好，果然就沦陷了，不知道那雄性的家伙们总会擅长甜言蜜语，而后始乱终弃吗？即便不会始乱终弃，也会理直气壮地玩起“红玫瑰白玫瑰”来，你抹不去朱砂痣，消不掉白月光，可你还心甘情愿地醉，自欺欺人地安慰，即便走向悬崖，也要哭天抹泪地悼念。难道无涯就没有红玫瑰白玫瑰吗？那可以组成军队的神女天女仙女，那没有算上的女妖女鬼女怪，也许会有人类女子，譬如陆微暖，她口口声声念叨着阿庚，但是我看到的只是她和无涯，我不去否认她和她的阿庚，但我更无法否认她和她所追求的无涯，而无涯始终没有解释过。
湛明婵心不在焉地拿着一只手机翻来覆去，两只耳朵被动地接收着推销员的侃侃而谈，心里还在想着：
我不敢让他解释吗？是啊，他的境界如此之高，若我小肚鸡肠起来，可会令他失望呢？
但是他和陆微暖，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起来，他也似乎好久没和陆微暖有过交集，至少我没看到过，但也并不代表没有吗。
她看无涯，对方比自己还要专注于那些手机的性能。
我该直接问吗？还是不要傻呵呵地去破坏现在的感觉？
“你看这个怎么样？”无涯微笑地拿起一款来，湛明婵还未来得及开口，快嘴的销售员已经打起了这款手机的情侣牌子来，湛明婵就说：“他不需要手机。”
无涯笑道：“你想我有，我有也行啊。”
“不要。”湛明婵却坚决起来，“看着不搭调了，但是你若是喜欢，我用它也好啊。”
“在我面前用，对吧？”无涯轻笑，湛明婵忽然愣了：
是白瑢要我买的，她希望我和她的通信，能够绝对保密，保险。
所以是新手机，新号。
“……我啊……我看心情了。”湛明婵匆匆决定了下来，她刷完卡，无涯已经提起了包装袋，甚至帮她进行了整机检查，代她受下了馈赠的礼品，然后一一放好，“若是有不懂的问题，恐怕你还得问我呢。”
“高科技，我比你懂。”湛明婵颇有些自负地说，然而她的笑容慢慢凝固。
陆微暖。
她就站在卫生间的旁边，似乎没看到自己，似乎在等人。
“走吧。”湛明婵拉紧了无涯的手，“走。”
无涯没有回头也没有问她为什么突然间如此紧张，湛明婵拉着无涯就要走到门口，她回头瞥了一眼，看到湛明菲护着已经挺起来的肚子，在湛明乾的陪伴下，小心翼翼地从楼梯口走出来，直接走向了卫生间，和陆微暖离得越来越近，陆微暖抬起头向前走了几步……
一道黑影擦过视野，咚地巨响，尖叫。
湛明婵在瞬间被无涯裹到怀里，眼前是黑暗，耳朵也听不大清楚，嗅到的只有叶子香的飘渺。
“怎么了？”她愣了几秒就反应过来，自无涯怀中脱了出来，无涯沉着脸而未开口，湛明婵的身边已是喊叫一片，仿佛大家都遇到了最可怕的鬼怪，于是街道上一片惊悚，上演了活生生的鬼片。
卖场前的一辆顶干净的小白车上躺着一个人，确切地说，是尸体。
“从……从上面掉下来……” 有人颤抖地指着上面，“阳台，直接翻下来……”
“自杀？有人自杀！！”
喊着报警，喊着救护车，湛明婵问无涯，“自杀吗？”
无涯说：“走吧。”
湛明婵看了他一眼，戴上阴阳镜，绿色镜片下，一抹抹魂丝缭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