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明婵笑了,“怎么可能,人家有人了。”
她的下巴撇向了笑吟吟的青裙少女,少年背对着她们坐下,握着青裙少女的手腕,也看不清有什么小动作,苏婷伸了半天脖子,只说:“男的看不清,哎?背影倒是有点眼熟,不过那小丫头的裙子,倒是挺好看的。”
“她的伞也很好看,我注意到了呢。”湛明婵说,“远山青。”
苏婷对颜色和伞显然没有兴趣,她的话题转向了“男人”。
“看你这么不安分,怎么样,交朋友了吗?”苏婷的嘴角在筷子后弯曲。
湛明婵嗤笑,“我?怎么可能。”
“不要心如止水了。”苏婷暧昧道,“我们学校别的不灵,就帅哥灵,等开学了,我带你去玩玩。”
“好啊,反正都在三环边上。”湛明婵说,“也方便,到时候再约吧。那么你呢?”
苏婷摇头,湛明婵说:“但是有人追,对吧。”
苏婷大方地笑,“质量太次。”
然后她开始罗列男生名单,一一品头论足,湛明婵对这个话题却是兴趣乏乏,等苏婷说累了低头喝豆浆,便趁机道:“我碰到白瑢了。”
一股子雨腥味飞卷进来,站在暑夏的尾巴上,湛明婵竟然打了哆嗦。
苏婷呛到了,弯下腰冲着地板大声咳嗽,湛明婵递过纸巾,看到突兀地推门进来的那个女人,正摆了个名模一样的姿态,在门厅等待服务员套伞,她穿了淡绿的一件式裙子,修长的双腿套了轻薄的黑筒袜,高傲地扬着下巴,目光绕场一周。
苏婷喝豆浆,缓了口气,说:“你说谁?”
“白瑢。”
“贱人。”
“别这么说。”
“哼。”苏婷摔了下筷子,愤忿的样子似乎拒绝再碰这个话题,但眼神飘忽了一下,问道:“怎么碰上的?”
“补习班,坐我后面。”
“她跟你打招呼了?”
“啊。”
“然后都说什么了?”
“随便聊聊,问她考上哪儿了,学的什么,宿舍条件,食堂饭菜一类。”
苏婷说:“得了吧,她身边有几个男的,没告诉你?”
“人家跟我说这个干吗,中考后我俩就没联系,就那么一次聚会见了一面,那还是因为全班都来。”
苏婷自言自语:“丫怎么还活着呢?”
湛明婵安慰道:“一身名牌,活蹦乱跳,笑容满面。”
苏婷冷了一下眼神,刻毒地笑:“准是前一天晚上做爽了。”
湛明婵应和地笑了,刚刚那个绿裙女人踩着跟鞋从她身边擦过,空气中掺杂了一股如水的冷香,“你别这么说人家,毕竟当年……”
她没再说下去,苏婷却明白了,“你说下去啊,跟我这儿还有什么不好开口的?毕竟当年怎么了?她没碰过我男朋友对吧?”
湛明婵知道自己又做错了,打开苏婷的话匣子比打开潘多拉魔盒要可怕。
“当年除了你这样心如止水的,还有我这样喜欢找外校的以外,咱班哪个女的没让她暗中抢过人?”
苏婷用过这句话作为长篇大论的开头,然后开始罗列受害者名单。
湛明婵的注意力流连在空气中的香味上,清冷好像浸入水底,在夏天,这样的香味犹如一杯冰水清凉人心,但是湛明婵却觉得很冷。
困惑。
快餐店的冷气还开着,所谓的第一场秋雨,满载暑气,午后,偶尔还能听到老杨上的蝉鸣。
无论如何也不该冷。
摸摸额头,没有发烧。
眼神偷偷地从苏婷喋喋不休的嘴唇上挪走,服务员端着餐盘穿梭,几个背书包的学生――一看就知道准是高年级补课,正围了一桌边吃边谈,自己后面那桌是个束了黑腰带的白衣裙少女,喝汤的声音有些大,几对年轻父母正给小孩喂油条,远一点,那青裙少女和藏蓝雨衣少年眼对眼,共喝一杯豆浆,绿裙女人独自坐在一张大桌旁,歪斜在椅子上照着化妆镜。
苏婷越说越激愤,湛明婵打断了她,“反正她也不会再来烦大家了。”
苏婷倒也是明白人,遂无趣道:“啊,但愿吧,你可小心点,别让她缠上你,她脑子有问题。”
湛明婵点点头表示自己受教,然后满意地听着苏婷把话题转到另一边,“还记得上次我表姐的婚礼吗?我拉着你去参加的。”
湛明婵有印象,苏婷的姑表姐沈秋夕,那个如江南水乡般秀丽清婉的女子,比苏婷大了六岁,去年开春结的婚,男方相貌英俊,性情平和,据说从事环境保护一类的工作,看上去,他们堪称郎才女貌,很般配。
“记得,怎么样?两人相亲相爱,蜜里调油?”湛明婵笑道。
苏婷说:“我表姐怀孕了。”
“啊!”湛明婵放下筷子,真挚道,“恭喜恭喜了!”
苏婷却说:“可是我觉得她精神很不好。”
“怎么了?”
苏婷从包里取出一本相册,“你翻翻看。”
湛明婵打开相册,大都是苏婷和沈秋夕的照片,按照年份排好,最早的还是幼儿时候的苏婷,让也是个儿童的沈秋夕抱着坐在沙发上,冲着镜头乐,最后几页看上去都是今年的,有一张左下角的照片,背景是绿柳成荫的湖边,看上去阳光明媚,粉色小吊带的苏婷,挺着大肚子的沈秋夕,还有那个男人――湛明婵认出是只见过一次的新郎官,正肩并肩微笑。
男人的个子并不高,五官却很美丽,用美丽形容一个男人是一种否定,但也是一种由衷赞赏,只是这男人美丽的有些刻意,就好像是老天爷存心要让他来迷倒凡尘女人一样,尤其是那双眼睛,犹如一汪秋水。
湛明婵按了按胃,有点恶心,“没什么不对的啊。啊,你表姐夫很帅。”
苏婷道:“你是看不出来,但我和表姐接触比较多,你不觉得这张――”她指着三人的合影,“我表姐的脸色很阴暗。”
手指往下挪了挪,“瞧,她站的地方,离我表姐夫远了些。”
湛明婵笑了,“就算是夫妻吵嘴又能如何?难道你老爸老妈就从没吵架?”
“如果他俩吵架了,表姐会告诉我的,你以为她是那种忍气吞声的小媳妇吗?”
湛明婵不置可否,苏婷说:“后来我旁敲侧击,表姐终于说实话了。”
她压低了声音,“表姐说,她家里闹鬼。”
湛明婵喝干最后一口豆浆,“哦。”
“我跟你说真的呢。”
湛明婵说:“哦。”
苏婷急了,“你还听不听?!”
“什么鬼?”
“我知道就好了。” 苏婷说,“表姐告诉我,只要表姐夫不在家,屋子里就有蹊跷。”
“然后呢?”
“然后我就想去看看究竟。”苏婷说,“但是我一个人也不敢。”
湛明婵笑了。
苏靓妹啊苏靓妹,你想拉着我一起去捉鬼――或者说,一起去赴死,就直说么,大早上一通电话把我弄醒二话不说就确定晚上必须见面,我说你和我半年没联系怎么突然如此有精神头了呢。
“好啊。”湛明婵轻松道,“哪天?”
苏婷说:“明天可以吗?我表姐夫出差去了,表姐又要临产,我过去陪护。”
湛明婵点头,一个衣冠楚楚的中年男子提着公文包走进来,带着一脸急切和惊喜,径直坐到了绿裙女人的旁边,白衣裙黑腰带的少女饿虎一样席卷着三笼的水晶包子,青裙少女还在和藏蓝雨衣的少年舌吻,肆无忌惮到款台的收银员翻白眼,而带着孩子们的父母尴尬地转移小孩视线,玻璃窗外,雨丝渐缓,路灯柔和,穿着浅蓝吊带长衫和白色短裙的白瑢,手扶着玻璃,笑吟吟地往里看。
湛明婵不动声色地喝了口豆浆――尽管已经干了。
再抬头,白瑢已经不在了,路灯下的雨丝,密如针织。
第二章 沈秋夕
苏婷打电话说出了点事情,她得寸步不离地陪着表姐,给了个地址,希望湛明婵能自己来沈秋夕的家。
湛明婵放下电话,收拾出一个小行囊,看看时间还早,便冲了杯茶,上网浏览了新闻,外面又开始下雨,网上也果真有人抱怨着,今年的雨啊,可真是古怪。
湛明婵感到有些冷,窗户没关好,雨丝飘了进来,一窗台的晶莹,湛明婵推上插销,想:
八月末,即便已算入秋,但也没有如此寒的雨。
她又拿了件长袖针织衫放到行囊,手机响了,是哥哥。
“妹妹,看新闻了吗?”
手中的鼠标刚好划蓝了一条标题:
今晨,警方于昆玉河再次发现一具男尸。
“妹妹,这是入夏以来,在河里发现的第五具尸体了。”
“溺死吗?”湛明婵一面通电话,一面下鼠标标读新闻。
“父亲已经打听过了,是被拖下水生生溺毙的。”
“都是年轻男人,什么东西会有这么大的力量呢。”湛明婵说。
“父亲觉得蹊跷,大哥和我都去看过,没发现端倪。”
“哥哥是要让我去看看吗?”
“妹妹……”
“我今天晚上要陪一个朋友,等明天好吗?”
“妹妹,你要是不愿意……”
“我没有不愿意。”湛明婵说,“只是哥哥,雨季快过去了,相信我不用做什么,也会平静。”
手机那头静了片刻,“妹妹,那些人没道理白死。”
语意冷峻,湛明婵听话地说:“我明白了,哥哥,我会查。”
沈秋夕的家在南城,毕竟只有那里的房价能让年轻的夫妇们接受,只是南边本就荒些,又临着四环,到底比其它地方偏僻。
感应灯逐层亮起,又逐层熄灭,湛明婵站在天井的铁艺栏杆前,看了看立在一层的那个白衣裙黑腰带的少女,然后走完了最后一组台阶,她站在全封闭的防盗门前,最后核对了一下纸上的门牌号码,按响门铃。
苏婷开了门,“明婵,快进来吧!”
她接过湛明婵手中的雨伞,往阳台跑去,“拖鞋放地上了。”
湛明婵转身去关门,白衣裙的少女已经站在了门外。
把门关好,推上插销。
换好拖鞋,卧室的门开了,一个大腹便便的孕妇走了出来,虽然身怀六甲,依然清婉动人,“我记得你出席过婚礼,婷婷的朋友吧?”
湛明婵笑道:“你好,我是湛明婵。”
沈秋夕站在原地,温柔地笑了,“我是沈秋夕,婷婷这丫头一定说了不少我的事情呢。”
湛明婵的目光凝在了沈秋夕那高高挺起的肚子上,单薄的粉色孕妇装下,被掩盖的那个隆起。
好像平原上,突兀出一个山包。
沈秋夕的双手不由地护住了肚子,“怎么了?”
她盯着湛明婵,温和地问。
“看上去很有母亲的温馨感。”湛明婵轻松地笑道,“我忍不住都想去摸摸了。”
沈秋夕笑了,双手依然谨慎地护在腹前,“你和婷婷啊,以后也都会经历这些的。”
苏婷从阳台跑过来,又接过湛明婵手中的行囊往小屋跑,“表姐,你怎么不回去休息啊!不是说了不用你管这些事儿了么。”
沈秋夕说:“有客人来了么,我闷在卧室也无聊,你快坐啊。”
她招呼湛明婵坐到沙发上,倒了薄荷凉茶,湛明婵略有歉意地接过,“打扰了,你还是不要乱动了。”
沈秋夕抚着圆滚滚的肚子,笑道:“最不稳当的时候早过去了,这个时候基本不会有事。”
“临产日期是哪天?”
“大概是下月中旬,自己算日子,那可说不好呢。”
湛明婵礼貌地呷了口茶,看到墙上的结婚照,“爱人呢?”
“他出差了,所以婷婷主动过来陪我。”
苏婷跑过来说:“明婵跟我住小屋,表姐你就放心睡吧。”
沈秋夕愁眉,“我还是想等消息。”
苏婷叹了一下,“表姐,也许你堂弟只是和同学出去刷夜了,一高兴忘了告诉家里人,说不定一会儿就回家了呢。”
沈秋夕说:“他一向很乖。”
“再乖也是男孩子吗!”苏婷不服气道,沈秋夕说:“秋凡也是爱玩,但绝不会忘记告诉家里,何况他今天是有补习的,叔父问过学校,他根本就没去。”
“逃课呗。”苏婷坐下说,沈秋夕摇头,“和他要好的同学都没见过他。”
摸了摸肚子,苏婷紧张道:“怎么了?宝宝有事?”
沈秋夕疲累地说:“这几日肚子总是没来由地发紧,倒不疼,没事的。”
苏婷却不肯,哄了半天,将沈秋夕劝回到卧室,关了门后对湛明婵说:“看到了吧,又出事了。”
“你表姐的堂弟失踪了?”湛明婵不是傻瓜。
苏婷耸肩,“我觉得不至于,就是一晚上没回家,一上午没见人,手机关机了,还不到二十四小时,警察都不管的,搞不好就是和朋友折腾去了。”
“不是说问过他的朋友了么。”
苏婷切了一声,“他在外面有没有其他朋友,就不是家里人能知道的了,咱们那会儿,班里那几个男的不也是……”
苏婷坐下来喋喋不休了一刻钟,湛明婵礼貌地听完并得体附和,然后才问:“你表姐和她堂兄弟感情不错?”
苏婷耸肩,“对于表姐而言,母亲这边的亲戚,她和我最好,父亲那边的亲戚,她就最疼那孩子了,她们沈家这一辈,只有她和沈秋凡,都是独生子女,以后上年纪了,少不得互相扶持。”
湛明婵将茶杯放到玻璃几子上,哦了一下,“闹鬼的事情你搞明白了吗?”
苏婷立马哆嗦了,“昨天晚上我也听到了,是有一些古怪的声音,好像是女声,又尖又细,跟动物叫声似的。”
“看到什么了吗?”
苏婷摇头,又说:“听声音,是从我表姐的屋子里传出来的,我过去的时候就消停了,表姐睡得不安稳,捂着肚子呻吟,我弄醒她,她说迷迷糊糊的,噩梦一个接一个,好像有人在她耳边笑,有人在她耳边哭,很可怕。”
她脸色有些白,噤口了,湛明婵问道:“你表姐夫出差了?”
“好像是去黑龙江的一个什么自然保护区考察去了。”
湛明婵看着墙上的结婚照,是中式婚礼,沈秋夕凤冠霞帔,语笑嫣然,那男人穿着黑红色滚着祥云纹的深衣,束了冠,双眼媚惑地看着镜头,好像浸在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