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明婵还要说什么,杨安已经匆匆走过来了,“叔叔好,我们明天的聚会很有趣的,而且都和大家说好了,不好更改啊,就是我们一个系的,留这儿没回去的同学,大家商量着好好玩一下,可能会晚点,大概开到晚上九、十点钟吧,所以您别担心虫子……”
“杨安吧。”湛修慈微笑道,“暑假过后,你们就都是大四的学生了,有什么打算吗?”
杨安顿了顿,“我考研,然后读博,然后我想争取留校任教。”
“还是打算留在本地吗?”
“是,我争取,但是我想很难,不过我会尽全力。”提起这个,杨安就自信满满,湛修慈交握双手,请杨安坐下,“你留在这里了,你父母呢?”
“我会接我爸妈来的。”
湛修慈笑道:“你爸妈要是舍不得你呢。”
“要么我努力接我爸妈过来享福,要么我就回去呗,反正不能丢下我爸妈孤伶伶地在家呆着。”
“哈哈,现在孩子都追求自由吗,而父母和孩子的理念一旦不一样,孩子就会把父母当作障碍,恨不得立刻摆脱掉呢。”湛修慈微笑道。
“那也得有度啊,爸妈养我了这么大,我说走就走说溜就溜,什么都不管了,太不负责任了,理念冲突了可以谈谈吧,或许会有折中的办法呢,父母肯定是为孩子好了。”杨安不以为然道。
“呵呵,我还以为现在的孩子一旦遇到这些问题,就会很自大地跑呢,丢开父母,丢开家人,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湛修慈温和道。
“反正我不会,这样是很糟糕的。”杨安越说越激动——她就是这个性子。
“多懂事啊,湛明婵要是像你这样就好了。”湛修慈很慈祥地看了看女儿,只有湛明婵能感觉到父亲的笑容后所掩藏的寒气,她心中叫苦不迭,面上也只好陪笑。
“杨安,你是个明白道理的好孩子,既然你和湛明婵关系也不错,就多帮帮她吧,时刻提点着她,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别看着她越走越歪,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
湛修慈和蔼地笑着说。
杨安怔住了,表情不太自然,她看了不敢吭声的湛明婵一眼,讪讪道:“我肯定会帮虫子的,虫子其实很懂事的,可孝顺了。”
“是吗。”湛修慈淡淡道,“但愿吧。”
他不再说话,客厅内的尴尬就愈发浓厚,湛明婵终于开口道:“杨安,电脑上还下着东西呢。”
“那我去看看下完没有吧。”杨安立刻离开。
听到卧室门关上后,湛明婵道:“我不和那人订婚。”
“道理我都和你讲过了。”湛修慈淡淡道。
“我不会快乐的,爸,您知道如果和一个你不爱的人去过一辈子……我做不到,我看着就恶心!”
“你看谁不恶心呢?”湛修慈了冷冷道,“湛明婵,你会这么抗拒,当真是因为反对包办婚姻吗?不是你以前说——懒得自己找对象,让家里给相中一个就可以的时候了吗?”
湛明婵哑巴了,嗯……似乎我的确这样说过吧?
湛修慈道:“为了无涯上仙?”
“您明知道我和无涯……我……我们……”
上次要不是您好巧不巧地过来,我恐怕就已经是……他的人了,嗯……
“你们之间不会有未来!”湛修慈斩钉截铁道,“婵儿,你听爸爸的话,这一点上,爸爸的眼光是绝对没有看错的。他是神,你是人,你们之间的沟壑是永远都无法逾越的,如果同为人类但只因分属不同民族的婚姻都经常出现冲突而不得不终结,那么你和无涯……”
湛修慈摇摇头,湛明婵小声道:“那不是民族血统问题,是文化,价值观不同的问题。”
“那么你和无涯的理念一样吗?” 湛修慈似笑非笑,似乎早就等着女儿进套,“你觉得你的认为,符合他的认为吗?”
无涯那该死的“中立”。
湛明婵想了好久,“爸,我……我和他在一起,我知道我想和他在一起,我……我不是一般的那种对他有好感,也不是一般喜欢,更不是一时冲动失了心窍,我觉得……我爱他,爸……”
“爱情当不了饭吃,对于你而言,生存才是第一问题。”湛修慈坚决道,“刀尖上的舞蹈,是你生下来就注定的,不要埋怨为什么投胎到湛家,事实是你已经走上了这条路,要么就倒在路上死掉,要么就坚持走完,你需要一个可以和你携手走完这段坎坷路的伴侣,而不是一个会保持着中立原则的神仙,我相信你爱他,甚至也相信他爱你,我明白什么是爱情是恋人,而且我和无涯的交往时间比你要长,我看得出他的变化,但是这个变化,不足以撼动他的原则,远远的不足,如果你偏离了正道而误入丛林,最后的结果就是迷路,再也无法复返!”
湛明婵叫道:“父亲!”
“听话吧,婵儿。”湛修慈说,“我已经把这个问题说得十分清楚了,如果你想反驳,那么要有足够的说服力,如果你反驳不出依然要走下去,那么就说明,你不想活了,你要放弃自己,如果你真的这样决定了,那么我也没有办法。”
“爸,人活着不能一点精神上的要求都没有……”
“如果你连生存都没有能力自己去维持的话!” 湛修慈道,“而且我一向认为,你的精神要求过多了,如果你的要求能少一点,那么你的状况会比现在好百倍。”
湛明婵不再说话,她明白,父亲已经下定了决心了,而且父亲今天是特意过来的。
湛修慈停了一会儿,缓缓道:“婵儿,我不能照顾你一辈子,你的两个哥哥,必定会有他们的妻子和孩子,那才是他们要优先考虑的亲人,而你的丈夫和未来的孩子,才是你的依靠,俞家的孩子真的很好,人品,才学,身手,家世,相貌,谈吐,个人的能力,适合你,也适合湛家,婵儿,爸爸是不会拿你一辈子的幸福开玩笑的。”
湛明婵低头不语,湛修慈淡淡道:“明天几点我让你大哥来接你,把杨安也带过去,咱们家很少请外人来作客,这回家里要有喜事,也就破例吧。”
“……明天晚上……晚上九点吧,差不多能回来了。”湛明婵小声道。
湛明婵坐在靠窗的位置上,身子随着车轮的行进,而轻微颠着,此刻窗外暗黑,只能依稀望见村落的点滴灯火,她看了看表,实在忍不住,推推看书的杨安。
“喏,已经九点了。”
杨安看她一眼,“后悔?”
湛明婵握着书包带,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杨安啪地放了杂志,“得了得了,下站是石家庄吧?你立马就下车,给你亲老子打电话,让他走国道接你好了。”
“石家庄过了亲爱的,”湛明婵苦笑,“都要到邢台了,杨安,我已经没有回头的路了,你说我爸会打电话骂我吗?”
“虫子怎么了?”坐在湛明婵对面的周榭也放下了手中的推理小说,“家里有事儿吗?”
这回出来是自愿报名的,童盈要兼职,许词韵要回家,所以一个寝室中,只有湛明婵,杨安和吴双报名,稍微亲近一些的是隔壁寝室,但是更加可怜,也只出动了陈素和雷雯两人,宾馆自然是两人间,杨安为此事颇为踌躇,她老早就计算起来:
我和你一间,陈素和雷雯一起,双儿就落单了,不行就从她们班再找一个落单的吧。
湛明婵说:“干吗弄得这么可怜,周榭也报名了,而且她们寝室就她一个出来,咱们当中只有我和她熟悉,那我和她住一起就行,你和双儿在一起好了。”
其实湛明婵主要是喜欢周榭的沉静稳当——她们都是不爱说话也不热衷于集体活动更不执着于拉个伙伴逛大街的人,湛明婵格外希望这次长时间的旅行能尽量安静一些,私人空间大一些,如果和杨安在一起——首先你不要想单独出行,自由地到那些只对自己胃口的地方去娱乐进餐,杨安去哪里,她就一定会拽着你到哪里;第二,你在车上和旅馆很可能无法睡觉,而是集体斗地主。这一点已经应验了,吴双,陈素和雷雯因为是三班的,所以坐到了后一个车厢里,她们和杨安都约好了,待十点一过,就聚过去打扑克——湛明婵对打扑克时候的激烈声音,一向有抵触感。
杨安对周榭说:“别听她发癫,啥事儿都没有。”
又对湛明婵道:“差不多就行了,既然都已经这时候了,不如就开开心心玩一通好了,你老子骂你,反正他又不会从电话那头爬过来,若是派那堆鬼东西抓你,整个车厢都是咱们系的阵地,一人一巴掌把鬼东西打倒在地。”
湛明婵看了看手机,想关机,又没关,算了,她心不在焉地翻着手里的报纸,不停地想象着大哥的车子,是如何在楼下等她呢?
实际上湛明儒的车子,是从夜幕下的西站,直接开回到湛家主宅的。
他进到书房,湛修慈捏着一份名单,而湛明磊有点尴尬地站在一旁,“大哥。”
湛明儒回了声“二弟”,对湛修慈说:“父亲,火车开了,明婵跟着去了。”
湛修慈仿佛没有听到,他依然看着那份名单,日期还是几周前的,标注着历史系此次出行的人员名单,后面附注着性别,交款金额等,其中有湛明婵的大名,和杨安挨着,性别女,已交了全款,还是头一批交的。
半天没有声音。
湛明磊忍不住道:“爸,这回的婚事,咱们准备了很久,但是对妹妹而言,依然太操之过急了,以妹妹的性子,她根本就不会答应。”
“下周一是订婚仪式。”湛修慈放下名单,似是为难地按按额头,轻轻道,“她准备让家里人如何收场呢?”
两个儿子都不吭声,湛修慈一甩名单,仿佛是迁怒般,“这事情她瞒得可很是够紧,若不是咱们在她学校安了人,恐怕咱们三个都被蒙在鼓里,明磊,你这几个月,成天和她身边的那个杨安腻在一起,甜言蜜语,鲜花礼品,钞票贵宾卡不停地往外送,却是连半句有用的情报都没掏出来!”
“爸,我和杨安是……是……我不是去套话的!”湛明磊解释道,湛修慈也懒得追究这个问题,“我知道你什么意思,跟你妹妹一样,都别想了,没有可能的!那个杨安,粗鲁,莽撞,大惊小怪,咋咋呼呼的,半点规矩都没有!问她什么问题,立马就做出一副和你讲大道理的表情,看着是个明白人,偏偏跟你妹妹耳朵边上,也不知道嘀嘀咕咕了什么,要不然你妹妹的胆子,她敢这么明着逃婚吗?!”
“爸,杨安她没有啊,她也不知道妹妹订婚的事情吗!”湛明磊急道,“妹妹她或许根本没告诉杨安,杨安很懂事的,她知道了不会劝妹妹逃婚的……”
“她没有?!昨天我这个当爹的亲自登门求着女儿别离开父母,别激化矛盾,而她们正做什么呢?她们俩正忙着收拾行李呢,你妹妹见了我就立马关门,说什么衣着不便的鬼话!你的那个杨安又跑出来信誓旦旦地告诉我,是和没回家的同系同学搞聚会,可能要晚点,要我别担心明婵,哈,你的杨安难道忘记了第二天是要上火车的吗?聚会呢?那个她口中的‘开到晚上九、十点钟’的聚会跟着火车一起开到西安去了吧!!”
湛修慈一拍桌子,“两个小辈当着我的面编瞎话,配合得还挺默契!”
湛明磊为难道:“也许……也许她以为妹妹这回出来玩,没有得到家里允许,杨安可能没想到是逃婚这种大事……”
“行了我不想听了!”湛修慈怒道,“我最疏忽的,就是没有给她找几个合适的同龄朋友,让她多吸取合理建议,初中认识个骗子,搞到现在都摆脱不掉,也不知她的脑子出了什么问题,竟能不顾家族利益一心袒护!高中认识个三姓奴才,趋炎附势暗地里捅刀子,差点就害了她,她不生气反而接着笑眯眯,最后要不是为了个男的,她恐怕到现在还硬着脸皮和人家当朋友呢!大学了,又弄了个会和她串通起来骗人的杨安,那一嘴巴的大道理说得头头是道,决心表的那叫一个坚定,背后嘀嘀咕咕的馊主意倒也不见少!总之她身边的人……哼,我看这个杨安,迟早会祸害咱们家,明磊,你最好别再和她交往了 !”
“父亲,您太……”湛明磊还要说什么,湛修慈已经对湛明儒道:“启动第二套方案吧,帖子都发出去了,订婚仪式,照旧举行,不得有半点差错。”
“可是父亲,这样对……”湛明儒要说什么,湛修慈道:“是你们的好妹妹,我的好女儿逼得我们这样做,我们只好按照原先的计划走下去了。”
“但是父亲……”兄弟俩一起叫道,湛修慈道:“我给她机会了,是她用实际行动推开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说着,他背过身子,沉沉道:“她要玩,那就让她玩去吧,好好玩吧,以后……她再也没有玩的机会了。”
第二章 夜间,火车离站
湛明婵在西安玩得相当愉快,但总有两件事情,纠缠在心里,为这次完美旅行,蒙上阴影。
第一件自然就是逃婚问题。
玩乐之余,湛明婵其实也思考着应该给家里打个电话,好歹有个交待,即便没有订婚的问题,说也不说一声,就跑出去玩上一个月,也实在不成话。
但每次按完了号码,她却又都会停下,踌躇着,犹豫着,最后给删除。
湛明婵相当清楚自家的消息渠道,她甚至觉得湛修慈在临行前一天的登门,尤其是那一番让杨安劝着点自己的话,分明是有所指,甚至就是直指此次出行,湛明婵知道自己很少有事情能瞒过父亲——连喜欢上无涯这种秘密,父亲都在那么早的时候就看出来了,所以在那个晚上,送走湛修慈后,湛明婵就隐约知道,父亲已经掌握了她的出逃计划,第二天,自己很可能会被从火车站直接带回家。
但是当她和同学们步出火车站,看到尚德门的时候,呼吸着西安的清新空气,湛明婵就有了一种惊愕和错觉:
真的到了?
一路顺利,没有突然出现的湛家族人“请”她回主宅,也没有傀儡跟踪或者袭击她,甚至连勃然大怒的来电都没有。
难道父亲……松口了?所以就顺水推舟,让自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