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车厢广播，在凌晨的时候乍然被打开，一段段皮影戏的唱腔，就从容地，咿咿呀呀地飘了出来，很快地，有惊吓的呼喊从六七号车厢那头涌出。
湛明婵有种无力感，她踮起脚，找到了最近的一个广播喇叭口，一蓬绿光夹带着她的怒气和烦躁，从密密麻麻的小孔中钻了进去，在湛明婵的意志下，这股力量攀附着凌乱的广播线路，毫不迟疑地向广播室冲去。
乍然停止，四下只余了车轮轧轧声。
湛明婵暂时解决完这个问题，又得处理卫生间事件，她喊了几声，但是没有人来接应，也许列车员混乱了，也许乘客们都让广播的声音吓到了，也许……
门被徐徐拉开，白瑢微微一笑，“明婵，我来帮你。”
“帮我把门弄开，里面的人晕倒了，卡住了门。”湛明婵说。
她们很默契地在外面，将里面倒下的人体推开，使得门缝开到了足够容纳一个人进去的程度，湛明婵先侧身迈进去，一位年轻女子倒在地上，探鼻息，还好，只是晕过去。
她们将这个女子抬了出来，湛明婵轻拍这人的两颊，没有反应，她犹豫着是否去喊医务人员的时候，白瑢手中的三张符咒，已接连贴到了对方的额头，这姑娘右手扣诀成型，左手五指扎扎，直直捅进了这女子天灵盖，她的手腕穿透整只头骨，却依然微笑着搅和，仿佛搅拌的只是一锅子浓汤。
法杖顶过来。
“这是不允许的法术！”湛明婵厉声道。
白瑢说：“她现在醒不过来，你不想直接知道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吗？”
湛明婵愣了一下，白瑢已从女子的天灵盖内，揪出了一道微弱的，粉红色的光团，软趴趴。
“来，姑娘，让我们看看你经历了什么。”白瑢轻笑，她摊开手心，一枚戒指升起，绽放出两条暖白色的绳索，一左一右，捆住了那刚被掏出来的小光团。
白瑢近乎吟唱般地念了一段含糊的咒文，而后如海市蜃楼般，荧幕拉开于虚空，昏迷的女孩走入卫生间，插好门，突然灯灭，漆黑中，只镜子啪地发亮，一个女孩陡然浮现，面目狰狞地拍打玻璃。
那是周榭。
荧幕关闭，白瑢嗯了一下，顺手掐过那小光团，而后捏了个散灵诀，两掌欲合，湛明婵的法杖从中插了进来，顶住了白瑢下压的手掌。
“你干什么？”湛明婵冷冷道，“散灵诀？你毁无辜者的魂魄已经顺手到这个地步了吗？”
白瑢好听地哎呦了一下，“还真是顺手了呢。啊，这个人的魂，不能掐散，要还回去呀。”
她甜蜜蜜地将小光团又从天灵盖送了进去，湛明婵的法杖抵在女子的额头，念了一段安神咒——这咒文的法诀很麻烦，她左手手指不停地伸缩纠缠，短短半分钟就变换了数次，而让她很不舒服的是，她能清晰地感受到白瑢火辣辣的目光就胶着在她的手指上面，贪婪而痴迷。
“明婵，”白瑢待湛明婵收法后，甜甜而由衷地说，“你的手指，捏出的法诀，好美。”
“你真够恶心的！”湛明婵忍不住道，“把你的笑容和甜言蜜语都给我收起来！”
她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用法杖顶着白瑢的额头，“和你同去的那些人，我的同学，列车的工作人员都怎么样了？”
白瑢微笑，“我用了洗魂术，所以耽误了时间，要不然早就能找到你了，刚刚还让你一个人呼救，明婵……”
“那也是禁忌的，白瑢。”湛明婵平静道，“洗魂咒耗费力量，并且需要绝对安静，在这个火车上，你在车轮轧轧声和颠簸中，一个错手，就可能造成被洗魂的人，丧失全部记忆，或者伤及大脑智商，进入痴呆，甚至昏迷不醒状态。”
“我有分寸，我知道你不愿意她们受到伤害，我宁可让力量反噬到自己身上。”白瑢仰起小脸急切地表白。
事情都做出来了，湛明婵也无话可说，她嘲讽般地说：“我让你把虎头娃娃留着，给我未来的小侄女小侄子玩，你给我弄成碎片了。”
“它要吞了你朋友，那个叫做雷雯的女孩，从梦境进去的，梦噬的危害，明婵你也清楚。”白瑢说，“所以我下杀手了，具体情况，要具体对待吗，而且我知道，明婵你会同意我这样做的，因为那小淘气威胁到你朋友的生命了，你的话，也会当机立断这样做的，我明白的，我一向都明白你的。”
湛明婵收回法杖，“虎头是初生灵，我不会判断错的，正常情况下，它无法动用梦噬。”
“的确是，但是这列车子里，还存在着一股很强大的力量。”白瑢站起来，张开手心，戒指缓缓升起，“测得到的，但总是一闪即逝，对方在隐藏，关键时刻，催动那些初生灵的力量短暂提升。”
“可能是雍寂。”湛明婵道，“我在三门峡站，看到他了。”
白瑢笑说：“他和你的无涯大神过不去吗？”
“大概吧。”湛明婵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如果是他，我们很被动。现在有两只皮影到处唱戏，搅得人心惶惶；一个从团扇上走下来的仕女占据了我朋友的身体，大概在火车顶上转悠，偏偏我上不去车顶；我的另一个朋友周榭，被收到镜子里去了，关键物品妆奁被带走，我们目前很被动……”
“虫子。”
杨安虚弱地走过来，她裹紧了大衣，“动静太大，老师过来了，组织大家开始点名了，确认咱们系都少了谁，尽量聚集在一起，不要随便走动，我是来找……咦？”
她看着白瑢，湛明婵说：“除了我，陈婉约，裴优悠，钱煦，周榭，吴双，还有谁目前找不到？”
杨安说：“夏清媛，谁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不见的，还有两个情况，第一是你那个罗盘针，断掉了；第二个是，大家都认为，钱煦摆在桌子上那一排俑人，不见了一只。”
“断了手指头的那只。”白瑢说。
杨安扶着门框，无力道：“是，你……”
白瑢对湛明婵甜甜笑道：“我老早就看到一个很清高的女孩，跟着一个断了半截中指的男人，一起去卧铺那边了。”
喀——
火车停了。
湛明婵看了眼手机，凌晨四点三十五，到邯郸了。
夕发朝至，一宿就能回家，这列车已经呼啸奔跑了半宿了，但却扑朔迷离，所有人，前途未卜。
“杨安，你身体不好，就不要乱走了，快回去。”湛明婵说，“我和白瑢会解决好所有问题的。”
白瑢握住湛明婵的手腕，很是喜悦道：“嗯？我们吗？我们齐心协力，一起解决问题？”
“对，我们。”湛明婵按了按额头，心想：美女啊，我还能有别的选择吗？如果无涯在……
她黯然，若是天意注定的屠杀，他恐怕还是要守着可笑的中立原则，遵守着天命，只默默地看着自己劳碌吧。
许是幻觉，湛明婵仿佛嗅到一股叶子香的味道，淡如茉莉，轻似荷香。
湛明婵微微一怔，她本已迈开的步子却停了下来。
“明婵？”白瑢拉着她的手，“在想什么呢？你的大神？嗯？这个关键时刻，他在哪里？守着那只喷气炉子，悠悠然如看戏般注视着这一切吗？”
湛明婵甩开她，“你不要老揣摩别人的想法，这样很烦人。”
白瑢只自顾自道：“无论如何，这个时候，我在你身边，以后，只要你需要，你想到了，我要么就在你身边，要么就是奔跑在去往你身边的道路上，你若是只记得这个，于我，也就足够了。”
她眨巴眨巴睫毛，“我有个很有趣的预感，一会儿的事情，将更加神奇，走吧，我的明婵。”
第七章 并肩作战
“小榭一定是被困在镜子里了，但是那铜镜不是噬镜。”湛明婵对白瑢说，此时她们站在车门前，火车刚刚驶出邯郸站，向着下一个目标进发。
“我们不能从普通的镜子里去找。”白瑢微微一笑，道，“镜与镜之间虽有连接，但出入口繁杂，这一列车子不定有多少镜子，我们找不过来，而且身在镜中，浪费时间的同时，还会很危险。”
“找到妆奁，那会是个关键。”湛明婵说，“妆奁在仕女手上，仕女在吴双身上。”
她又思考了一下，“或者我们谁都不动，等着雍寂亲自找上来。”
“主动权在他手上，周榭和吴双都是你的朋友，此时伪装冷静，太晚了。”白瑢否定道，“你不动，他也不动，火车一停，你的朋友就此不见，你不急，还指望他急吗？这口气，确实是我们这边沉不住的。明婵，动起来吧，动到一定界线，他必会现身。”
握住湛明婵的手腕，“何况让你静下来，你也静不下啊。”
湛明婵让她这么一握，五分反感，五分沉静，倒也就不再甩开——没道理求着人家帮忙，还给人摔脸色，“吴双可能在车顶，咱们上不去。”
“仕女是初生灵，她可以上到车顶，但吴双是凡胎肉体，仕女带着她的身子能上去，我们也能找到正常的途径。”
白瑢笑道，“就是你要先想一想，现在有三个人是最危险的，镜子里的周榭，车顶上的吴双，被俑人带走的夏清媛，吴双和周榭可以合并到一起解决，夏清媛是单独事件。”
“从危险性来看，小榭和双儿的大致去向，我已明了，而夏清媛会面对什么，我还不甚清晰。”
“那么从感情上来看呢。”白瑢微笑道，“明婵？”
“我会优先考虑双儿，然后是小榭。” 湛明婵叹息，“小榭在镜子里到底还是个封闭性空间，她只能穿梭在镜面中，双儿如果被那个仕女带着在车顶上乱走，一个不慎……”
抖了一抖，白瑢靠近了她一些，“还有那两个皮影，要先解决这对最简单的吗？”
“收拾一对皮影，还会活起来好几对，我们没法再考虑未来的事情了。”湛明婵看了看表，“好快。”
还有十几分钟，就要到邢台了，火车，已行驶了一半多的路程。
湛明婵轻声说：“雍寂会在到京之前摊牌。”
咚！
咚咚咚！
“双儿。” 湛明婵低低地叫了一下，白瑢拉着她，到了最近的卫生间。
“退后，明婵。”
她明媚一笑，手心银戒腾空，白瑢吟诵着歌曲一样好听的咒文，宗家的诀，一向干枯，而宗家的咒，却如歌谣般优美，尤其是让白瑢这般美女，用轻跃的嗓音甜甜地唱出来，湛明婵竟也被迷住了，因而发了会儿呆。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对白瑢的了解太少了，无论是遭到厌恶的，还是会被吸引的。
轰一声，车顶被撞出一个洞来，热风滚滚而入，湛明婵稳住身形，看到那枚戒指已扣在白瑢食指上，向上射出数道银丝，密密麻麻好似蛛网，勾住了破开的车顶。
“抓稳我，明婵。”白瑢微笑地说，随后她手腕用力一拽，“起。”
她好听地叫着，湛明婵环住白瑢的腰，她二人一起上升，腾一下，就望见了暗蓝的天和璀璨的星，热浪滚滚而来，轧轧声和汽笛声无比清晰。
已是在车外了。
颠簸剧烈！
“扶住我！”白瑢叫道，她那根戴着戒指的手指头一晃，银丝犹如射向四面八方，稳稳勾住一切能勾住的事物，凭借这个，她们保持住了平衡。
湛明婵初刻，看着景物从身旁飞速划过，尚有些眼晕，但不多时便已平稳下心神，毕竟每次做空间挪移，也是差不多的阵仗。
“没有。”白瑢飞快地看了看两遍的车顶，湛明婵蹙眉道：“连接处。”
“一个一个找，很危险。”白瑢笑道，“抓稳我，明婵。”
湛明婵握住了白瑢的手，两个女子在银丝的牵引下，踉跄地走在高速奔腾地火车顶上，风声从她们耳畔奔过，湛明婵猛然发觉，不知何时，她已被白瑢反握了手，而且越握越紧，她也分不清是白瑢的谨慎和担忧，还是趁机亲密接触。只是一面感受脚下剧烈颠簸，一面隐隐然觉得，在这种如浮萍般的不稳状态下，能有只手，哪怕只有这么一只，让自己握着，或握着自己，绝对不松开，这一辈子，也不算白活，因为大多数人穷尽一生，也许连自己的手，都握不住。
看着白瑢再次用巧妙地弹指方法，放出了保持平衡的银丝，湛明婵见那枚戒指一直闪亮，吞吐着光芒，她虽不知宗家施法门道，但玄黄之力相通，她虽于技巧上逊色一筹，但理论上并不含糊，看得那光芒微微有点不稳，又见白瑢虽笑容依旧，但嘴唇泛青，突然就想到：
她中过我父亲的锁魂和裂魂之术，所以上回才要用应家人的魂，来修补她那裂开的魂，但最后因我要求，她放弃了这个计划，归还了全部魂片，虽说她可能吸取了湛明菲腹中胎儿的魂，但一个胎儿，纵使有湛家血，也很难弥补。
那么白瑢的魂，依然是胶水糊好的大坝，她实际是外强中干。
而且……
清晰记得，上一次，自己在负面力量的影响下，放肆了一回，白瑢承受了自己大量的攻击，想来伤得不轻。
她现在到底是什么状态呢？
白瑢看她，“明婵？你走神了？可别啊，我们和站在悬崖边上，没什么两样呢。”
湛明婵注意到她额角一层汗粒，本想嘱咐一句，但又说不出口，她从不知道该如何对白瑢好一些，最后只道：“无妨，掉下去，不过一死。”
“那我就陪着你掉下去，共赴黄泉好了。”白瑢侧过脸，向湛明婵微笑，湛明婵也懒得和她分辨，只淡淡道：“随你吧。”
她们连续找了三处，都未有人藏在里面，互相扶持着，又上到了另一截车厢顶上，忽听得一声汽笛，火车速度开始减缓，湛明婵最先看到，有条红影子，自前方冒了出来，奋力爬上了前面的车厢，然后转了个身，扬起了披在身上的红色袖衫，好似蝙蝠招摇，她手中团扇挥舞，腋下还松松地夹着一只匣子。
那模样是吴双，那神态却一点都不似。
湛明婵不动声色地扣住手诀，白瑢在她耳边轻道：“这个时候打出初生灵，恐怕吴双没法在火车上呆稳，会掉下去。”
“如何？”湛明婵小声问。
汽笛长鸣，火车速度愈发缓慢。
“还有三分钟，该进站了。”白瑢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