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过境:
如果是海里,我会认为那是鲨鱼。
然后又是数十层的讨论:
否定的:
老大,这不是海里啊!如果那条连入海口在哪里都不知道的小河沟能养出条鲨鱼来,那么咱们的环保工作做得简直就是太好了。
讽刺的:
啥都不说了,楼下的上药。
怀疑的:
你是怎么看到现场的?你条子啊?胡说造谣的吧?别来破坏俺们的河蟹社会。
认真思索的:
楼上的小心被鞭尸,没准真有这个可能,变态一般都杀女人,而且不是说死者之间素不相识吗?死亡地点是在不同河段,时间也不一致,都是发生在晚上没人看到的时候,这样的随机性,没准真是水里某种不明生物,喜欢昼伏夜出的,蹿到岸上做的。
乱七八糟的讨论一直延续到第四页,湛明婵揉揉眼球,翻开第五页,再次对“冷风过境”进行定位。
蓝色的框子很快定格了。
冷风过境:
鼍。
湛明婵直起腰来,电脑莹白的光照着她瞬间的面无表情。
只有一个字,太不引人注意了,也许更多的人,不认识这个字,当作乱码,或者鼠标一拨弄,刷地就掠过去了。
剩下所有的楼层,都在讨论一个叫做“冥濛雨”的网友的留言,因为这个人的留言太长而太真情了:
现在的我,站在电视塔的顶端,正俯视着这座城市,夜幕压了下来,淡红的天空就在我的头顶,似乎伸一下指头,就能捅破。
看着一盏盏的灯亮起,灯海,就从我站立的脚下,向四周蔓延,波涛汹涌,起伏不定,霓虹,射灯,车灯,路灯,高楼大厦的绚烂,小户人家的灯火,还有最微弱的,人们打开手机时候的光芒。
我能看到天边那座耀武扬威的巨楼,也能听到耳畔,寺庙古朴的钟声,我站在钢铁混凝土之巅,低头就是平湖柳堤,十里桃花簇拥着琉璃瓦的小亭。
在古今之间喘息,这座城市在迷惘中生活,就这样矛盾。
矛盾带来的美,让人迷醉,令人窒息,我就在迷醉中,一点点窒息。
当我遇见他的时候,他已经有妻子了,但我还是迷恋上了他,他似乎也迷上了我,或者我的身体。
他曾经抱着我惋惜,为什么要那么早就结婚呢?
我默默地亲吻他的脖颈,他的手摸着我的乳房,我们在床上,□裸地遗憾。
她有钱啊。
我微笑着抚弄他的发,他压在我的身上,重得像一块石头。
因为他的老婆有钱,所以他成功地白手起家,四十出头,已经是有千万身家的成功人士。
因为他有钱,所以我做了他的情妇。
我很年轻,还在念书。走在校园的小路上,我和所有的同学一样,朝气蓬勃着谈论美好未来,就像天使。
而到了他的面前,我就是荡妇。
两个矛盾的词汇在我身上穿插着,就像两把刀子在杀我。
现在,我站在高台的最外沿,俯瞰着这座矛盾的城市,它是那么大,大到从高处欣赏,会震撼于天地的广阔;但它又是那么的小,小到一碗豆汁,几块驴打滚,一块青色城墙砖上正躺着一只风筝,还有那穿透云朵的清朗嗡鸣,竟是一只双轮的圆盘在细线上抖出来的。
矛盾的刀子杀我,也杀着城市。
我受不了这种正在被杀的感觉。
于是我问他,我们能光明正大地天长地久吗?
好像调色盘拍了过去,他的面皮在瞬息,赛过了那绝活变脸。
他仓皇地穿好了衣服。
我依然□在床上,舒缓着四肢,听着他离开的脚步声。
作为情妇,我提出了最不要脸的非分要求。
一连几天,他都没有再见我。
我跟踪了他,他的时间表,我早就清楚了。
就是昨天,下着雨,不知道是最后一场夏雨,还是第一场秋雨,水温是冷热交替的,我等在他公司的门口,看他钻入了银白的车中,修长的车身隐没在雨幕里,我叫了辆车,默默地跟在后面。
他光临的竟然是一家大众化的快餐店,意识到这一点,我竟感到可笑。我看着他毫不犹豫地停下车子,甚至是小跑着进门,公文包在他的手中一甩一甩,他只有在最焦急的时刻,才会这般不安。
我趴在了玻璃窗前望着,里面是橙黄色的温暖,此时路灯亮起,我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中,我竟然已陷入黑暗。
我看到他和一个绿裙女人亲吻,我不认识那个女人,那也不是他的妻子。
我笑了,雨水悄悄打着我的发帘。
我离开了。
故事到这里,本该结束,但我今天却得到了一个消息:
他死了。
怎么死的?警察在岸边发现了他的公文包,然后在河里捞起了他的尸体,尸体是什么样子的,我不知道,他的妻子可以知道,而我无权明白。
是的,他就是这个帖子所谈论的第五位死者。
而我,是刚刚被他甩了的情妇。
我的脚尖悬空,脚跟还立在电视塔高台的最外沿,反复咀嚼这个事实,然后回忆着和他的每一个细节,包括我们第一次□时,他内裤上绣着的戏水鸳鸯,他那有钱的妻子,竟也是女红的好手,他脱下了这条内裤,扔在枕边,压倒了我,我侧过脸,那对鸳鸯在昏暗的光下,竟是如此明艳。
我走下了平台,回到了曾经在我脚下的一切渺小中,他已经死了,而我只是他旅途中的路人。
第四章 再见白瑢
苏婷走过来,“我去弄早餐。”
湛明婵嗯了一下,苏婷说:“表姐夫明天赶回来,今晚,明婵……可以再……”
湛明婵含笑点头,苏婷开朗多了。
目送苏婷进了厨房,笑容倏地消失在嘴角,湛明婵点开了“冷风过境”和“冥濛雨”的个人资料以及发帖,回帖的历史纪录。
“冷风过境”的资料都是空的,只有一个注册日期,就是昨天。没有任何发帖,而回帖也只有湛明婵都看过的那些,最后的登陆时间是昨天,目前已不在线。
“冥濛雨”的资料也不完全,只有性别一栏里填写了“女”,注册日期很早,最后的登陆时间也是昨天,不在线,但是留有一个博客地址,湛明婵将地址复制到地址栏里,按下“转到”。
苏婷突然推开门,湛明婵关闭了这一页,“要黄油还是果酱?”
“黄油。”湛明婵说,苏婷离开。
湛明婵清空了上网的历史记录,然后翻出手机,才发现白瑢给她打了十几个电话,还发了三条短信:
明婵,你有空吗?我认识的一个人死了,大概是被害,而我,可能是最后看到他的人。
明婵,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你的手机在静音吗?外面的雨越来越大,为什么夏天的雨也会如此寒冷?我想找你聊聊。
明婵,我等了好久,还是没有你的回复,我推开窗户凝视雨景,发现一切都如此苍茫。你看新闻了吗?河里死人了,那个人,是我熟识的。我躲在家里,不想面对警察的盘问。我能知道什么呢?
湛明婵哎了一下,似乎在遗憾自己草率的决定,犹豫了一下,她回复了一条短信:
抱歉,白瑢,我身体不太好,一直卧床休息,你现在如何?还在心烦吗?
她发送出去后,立刻拨通了一串号码,“哥哥。”她说。
“妹妹?怎么了?”
“能帮我问清昆玉河五具尸体的样子吗?”湛明婵低声提出要求。
“可以,大哥已经去问了,一会儿告诉你,妹妹,你在哪里?”
“我在朋友家里,挺好的,哥哥,你把这个案子的资料都发到我邮箱吧,我待会在外面,不方便接电话了。”
“好的,对了,你去过现场了吗?”
“我今天会抽时间去看看。”湛明婵从容地说。
她挂断了电话,白瑢的回复已经到了:
明婵,真高兴你愿意联系我。我现在平静多了,你看,今天没有下雨,午后的阳光一定很好,那么,你有空陪我聊聊吗?
湛明婵打开厨房门,苏婷正麻利地切着香肠,盘子里,烤好的吐司已经抹了黄油。
“婷婷,我今天得出去一趟,家里有一点事要处理,晚上回来陪你们。”湛明婵说,苏婷愣了一下,“啊,好啊。”
上午,湛明婵先去了一趟昆玉河畔,选择的是最后一具尸体被捞出的那一段,那是在河东,对面就是那座密檐实心塔,风景还算怡人。
已经扯去了警戒线,但毕竟是躺过尸体的地方,人们都避开了那里,湛明婵沿着台阶往河边走的时候,看到不远的地方,一个男人背对着自己,和一个穿着青色裙子的少女在拉拉扯扯,然后青裙少女说了什么,又扑入了男人的怀抱,男人没有推开,只是慢慢地抚摸青裙少女的背心。
湛明婵沉默,她看到再远一点,那些柳树的后面,穿着一件式绿裙,黑色筒袜的高挑女人正举着一台照相机,对着男人和青裙少女,手指头按个不停。
男人和青裙少女总算是分开了,他们手拉着手,走上河堤,钻入停靠在路边的一辆车子,飞快地开走了。
湛明婵想:
男人的轮廓有些眼熟,青裙少女,她已经见得太多了。
抬头看,绿裙的女人也不见了。
爬得可真快,湛明婵想。
她按照此行的目的,检查了一下河岸,当然没有任何异常,警察已经收集走了一切的证物,这个地方,目前只有一缕残香兀自消沉。
湛明婵闭上眼睛慢慢地嗅着,那股清冷的味道。
她转身准备离开,白色衣裙的女孩就站在三米远的地方,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湛明婵从她身边走过,什么都没说。
下午,她去赴白瑢的约。
还没走到咖啡馆,就看到那个穿着一件式绿裙的女人,她拉住了白瑢,激烈地说些什么,白瑢只是低头不语,侧影楚楚可怜,随着一声传透天际的“贱人”,绿裙女人给了白瑢一巴掌,然后傲慢地走开了。
湛明婵躲入报亭里,等了一会儿才过去,白瑢抬起头看她,“明婵。”
她甜甜地说。
湛明婵微笑,“等了好久?”
“不过十分钟。”白瑢说。
她们进到了咖啡馆,选了靠窗的座位,湛明婵看到白衣裙黑腰带的女孩也跟着进来了,坐在了旁边那桌。
湛明婵看向窗外。
今天的阳光很好,扫尽两日的阴雨绵绵。
“你有心事?”湛明婵问。
白瑢说:“我认识的一个男人死了。你看新闻了吗?”
“别告诉我是昆玉河的男尸。”
“就是他啊。”白瑢甜美地说,“他真是让我刻骨铭心呢。”
湛明婵保持一个妥当的表情――不会太悲伤,不会太好奇,不会太惊讶,当然,也不会太开心。
“你认识那个男人?”
“是啊。”白瑢端起咖啡杯,“大概有两三年了。”
湛明婵说:“他不是宗堰吧。”
将一小点浅棕色的液体轻轻送入唇中,白瑢放下杯子,笑了,“宗堰是我男朋友呀,你怎么知道的?”
“那次你我分开后,我听到你叫了他的名字。”湛明婵平静地说,白瑢想了想,哦了一下,“他当然不是宗堰,宗堰活得好好的。”
“宗堰是你的男友。”
“是的。”
“那昆玉河的男尸是你什么?”
白瑢的眼神落寞了,湛明婵惊觉自己问得太过直接,“抱歉,我的意思……”
“明婵,他包养了我。”白瑢说。
湛明婵搅拌了一下咖啡,“哦。”
白瑢说:“他养了好几个女人,我是其中一个,刚才那个绿裙子的女人是另一个,新欢,可惜,还没捞够好处,哎,恼羞成怒了呢。”
她突然笑了,很开心,“其实你刚才都看到了吧。”
湛明婵没有否认,“那宗堰呢?你的正牌男友。”
“他不会知道。”白瑢望着湛明婵的眼睛,“对吧?”
湛明婵说:“我不认识他。”
白瑢绽开了明媚地笑,嗲嗲地说:“明婵,你真好。”
湛明婵感到皮肤在发抖,她想,我应该对白美女的肉麻有很强的抵抗力才是,然后她才恍然,皮肤的抖,是因为手机在振动。
推开手机盖,是苏婷的短信:
表姐精神不错,还下楼取了报纸,后来也不知道看见什么了,回来的时候突然哭了,还关上门不让我进。
湛明婵想了一下,回道:
快去通知她的家人啊,沈家人能不管么。对了,还有游家人。
发送后,湛明婵抬头见到白瑢微微笑着,“一个老同学的。”
白瑢甜甜地笑,举起咖啡杯,送到唇边,却没有喝下去,她说:“啊,我知道,是苏婷吧。”
她咯咯地笑,“前天晚上,我看到你和她在永和大王吃饭。”
“你和她在搞什么小秘密?”
“你们一直在联系?”
“但是明婵,为什么初中毕业后,你就再也不和我联系了呢?”
白瑢放下咖啡杯,甜甜地提问。
湛明婵突然想把手里的咖啡泼到白美女的脸上。
不知道一杯浓浓的黑咖啡,是否能让这女人甜美的笑容消失。
当然不会,白美女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刀插不进,水泼不透。
“白瑢,你也没和我联系。”湛明婵平静地说。
白瑢笑道:“也对呢。”
她的身子微微前倾,“明婵,我是故意的。”
“嗯?”
“故意不联系你。”白瑢献宝般地说,湛明婵说:“是吗。”
手机再次振动,还是苏婷:
游家人都在外省,我没有联系方式,不过表姐的奶奶说要过来了,放心吧。
湛明婵轻轻一笑,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苏婷有什么事吗?”白瑢问,湛明婵说:“她没事。”
右手举起了咖啡杯,湛明婵考虑,如果白瑢揪着这个话题不放,她是否要手起杯落呢?
白瑢明智地说:“你看到那女人打我了?”
湛明婵沉默。
“别误会,是我找的她,我就是想问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白瑢轻松道,“毕竟那天晚上,他俩在一起,结果第二天早上,尸首就被捞出来了。你说,发生了什么呢?”
“那是警察的事。”湛明婵指出,白瑢咯咯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