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有钱,干嘛不替您的女儿缴纳学杂费啊?生男生女都一样,谁说女孩子无才便是德?”
湛修慈似笑非笑地看着杨安,他问湛明磊,“这就是杨安吧?”
湛明磊结结巴巴道:“父亲……她……她其实……”
杨安说:“湛先生和我见过起码有两三次了,现在我成讨债的了,怎么就装不认识了?这样可不大好吧。”
湛修慈冷冷道:“湛明婵欠了你们多少钱?”
“六千元!”杨安说,“您要是不信,我可以给您找出一堆债主,我留着名单和钱数呢,白纸黑字,还有签名,谁都否定不了,上到法庭上也是一样。”
湛修慈取出皮夹,抽出信用卡,杨安说:“抱歉,先生,我们这里没有设备来承接您高便捷的付款手段。”
湛修慈吩咐湛明磊,“去食堂前的提款机提款。”
“提款机上限一天五千。”
湛修慈抽出三张卡,杨安瞥眼,“提款机已经没钱了。”
啪一声。
湛修慈阖了皮夹,看向杨安的目光,再无慈祥。
杨安冷哼。
湛明磊紧张地拦在中间,“父亲……别……这样不大好。”
湛修慈看湛明婵,“你怎么说?”
湛明婵读懂了父亲的威胁,但是杨安抢先道:“我不管你们怎么串通,总之不还钱,就别出校门,她说什么都不管用,她当然想和你们回去了,逃债啊!大家说——是不是啊——!”
杨安故意放开了嗓子,雷雯胆子大,在吴双踢她之前就扯嗓子来了一句“不能逃啊!还钱再走啊!”
她这一吆喝,立马让里三圈外三圈的人,加上从窗户里探出脑袋的人,都炸开了锅子,很多人本是不明所以,只听了动静,就探出脑袋来凑热闹,突然发现有人带头了,于是就都糊里糊涂地跟着喊起了口号。
校园的这一角,就犹如那座传说中,是被跟着看热闹的巴黎人民,一起冲垮的巴士底狱般,霎时人声鼎沸,有男生幸灾乐祸地在窗口高喊起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的号子,更有人趁机渲泄课业上的不满,几个暖壶数只脸盆,顺着窗户就砸了下来,砰砰作响,好不热闹!
同学们就好似输了球赛而愤怒到一塌糊涂的球迷一样,你推我拥,你喊我应,不知是谁在电视房的窗台大声唱起了“欠了我的给我补回来,偷了我的给我交出来”的调子,于是乎嘻唰唰一片,直闹到了警车笛声响起,红蓝光交错闪耀,场面愈发混乱。
虽然外围闹得“欢天喜地”,但风暴中心点,却是实实在在的台风眼,竟无一人敢妄动一步,更无人冲进来,湛修慈在一片喧嚣和不明所以的谴责声中,依然保持了冰冷而平静的态度,最终他看了湛明婵一眼,一言不发地离开了,湛明磊看了杨安一眼,随后也开着车,紧追着湛修慈的车子离开。
这主角突兀离去,无疑是给开水里投放了一大块冰,杨安趁着混乱,拉起湛明婵就逃回了宿舍里,吴双和雷雯等人也跟着逃了回去,童盈和许词韵都趴在窗户上看——俩人肩并肩,互相比赛谁的脖子抻得更长,回头见了人,叠声问“你们在干什么啊?!”
杨安喘口气,正色道:“虫子,刚才真是对不住了,但是你小样儿的,别跟我他妈犯劲!你给我老实说,这家,你回去了,还出得来吗?我是说,活着,好端端地,活蹦乱跳到走出来!!!”
湛明婵此时方说话了,“恐怕难了。”
“那你他妈还往里钻,你伸着脖子等人砍啊?!你缺心眼啊!湛明磊那小样儿的鬼迷了心窍,你也跟着犯糊涂吗?他是你哥他是你爹的有什么?你不还是你自己的吗?”杨安气愤道,“我看着你这德性,我真想抽你!你真就是欠让人给一巴掌啊!”
湛明婵苦笑,“我就这德性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杨安气道:“我管你啊!我真就是欠啊!”
她一屁股坐到椅子上也不吭声,湛明婵也就不说话,大家都很尴尬,雷雯咬着黄瓜跑过来道:“杨安,虫子啊——我说你们俩刚才到底折腾什么啊?杨安你的意思,就是不让虫子回家是吧?哎虫子,你家到底要怎么着你啊?”
湛明婵不好不回答雷雯的问题,“我和我家里闹翻了,他们大概要把我逮回去好好收拾吧?”
“怎么收拾啊?动家法啊?”吴双把脸盆往桌子上重重一撂,怪声怪气道。
湛明婵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雷雯差点让黄瓜呛到,“我靠,真的啊!那你不能回去啊!那哪儿能回去啊!哎杨安啊,我刚才配合了一嗓子,没理解错吧?喊对了吧?”
“我谢谢你了雷子!”杨安大声道,“真谢谢你了!幸亏有你那一嗓子,要不然她老子真动手,就咱们这小样儿的三心二意,乖乖就上了囚车了,靠啊!不靠群众的力量是难以打倒权贵的啊!”
童盈也急了,“明婵啊,你到底和你家里闹成什么样子了啊?他们为什么不给你学费,为什么要把你带走,要打你啊?!”
湛明婵叹息,“我也和大家说不清楚,反正就是很僵了。”
“回去就出不来了,你还真当自己是武松啊,明知山有虎偏往虎山行?你连口酒都喝不动,还打老虎,老虎先吃了你!”杨安恨铁不成钢地骂着。
隔壁的人也过来了,大家在一起叽叽喳喳,湛明婵只含含糊糊地应对,大家的意见倒是一致——
“钱是小事,根本不需要还,但是自己的命运才是重要的,虫子,如果你爸会对你做出很可怕的行为,那就报警吧,不要说什么家丑不可外扬,如果危及到你的人身安全,何来家丑,何来隐私?如果你顾忌着亲情,或者不敢报警,那我们来报吧。”
这是最沉稳的陈思,代表大家做出的总结。
湛明婵心平气和地息事宁人,她劝大家都回去睡觉,她不动声色地在楼道里走着,悄悄布下法阵。
因为父亲开车门前,那冷冷的一笑,她读懂了。
这个晚上很是热闹,这个夜里却出奇地安静。
湛明婵提心吊胆,她根本就不敢睡,她不知道父亲到底会做什么,她也不敢告诉杨安她们,因为会引起恐慌,湛明婵觉得,自己的舍友,应该是平平静静,开开心心,安安稳稳地学习,生活,总之不该因为自己,而吓得也睡不着觉。
她迷迷糊糊地听着周围的动静,有的好像只是窗外,远处马路的汽车飞驰声,今夜已经安静到连水房的滴水声都听不到了,甚至没人起夜上卫生间,好像大家都感觉到不详——毕竟女孩子的第六感,是很灵的。
后半夜,有点起风,湛明婵实在熬不住了,自从离家后,她的精神就处在高度紧张的状态中,她知道这自由的生活是被架在火山口上的,一个不慎,随时随刻,都会跌倒进去,每一秒都可能是最后一秒,这种认识,不会有谁感到愉快。
所以她开始放松警惕,她放了几只傀儡到走廊上巡逻,然后靠着床铺,蜷了腿,慢慢地闭了眼,她想:我只睡一会儿,就一小会儿。
然后她昏沉起来,各种意识混杂到一起,迷迷糊糊着,她听到杨安下床了,嘟囔着“谁啊?在敲门?”
湛明婵在梦境中蹙眉,“什么?”
“虫子,好像有人在敲门。”杨安推了推她,“你听。”
咣当——
咣当——
咣当——
湛明婵的意识还没有完全清醒,但她手指电流一闪,立刻意识到是傀儡被击散了,神经绷成了拉紧的弓弦,她听到门锁咔嗒了一声,忽地喊出来:“杨安,别开门!那不是人敲门啊!”
吱扭一声,门已打开,湛明婵翻身下地,法杖已亮在手心,她只看到一只白森森的手骨从外面冒了出来,一把就卡住了门沿,另一只倏地钻了进来,泛着冷光的骨头,蜷缩着,弯曲着,阴森森而来,眼看就要洞穿前方那人的脖颈动脉,那站在前面的,除了杨安,又还能有谁?!
说时迟那时快,湛明婵的法杖在杨安叫出声之前,已经投了出去,喀嚓打在了那手骨上,只听得楞楞的一阵动静,湛明婵推开杨安后,一手拉门一手接住弹回来的法杖,只看得冰凉的地上,倒着一堆散骨,她突然就想起昨天看到的骨舞之咒,那骨架子,最后也是这副模样,好像被一根根撅断,任人摆弄,最后的舞蹈,只是走向毁灭的一声叹息。
咣当当——
湛明婵抬头,另一副森白的骨架子,正不紧不慢地敲着隔壁的门,她法杖一抬,那骨架子舞动了一下,就解体了,一节节骨头楞楞地滚到地上,有那么几根就滚到湛明婵脚边上来,她突然感到胃酸,恶心,要吐。
开门探头的陈思啊呀一声,面对一地的人骨头,她已吓得眼睛都直了。
“这……怎么回事?”陈思惶恐地问道。
杨安一声不吭,站得笔直,宿舍里的人都醒了,吴双打开应急灯却不敢下床,许词韵和童盈都撩开帘子,抖抖索索,隔壁的雷雯钻出来就飙起了女高音,让湛明婵给捂住了。
“别喊了。”她低声说,“都回去,没事的了。”
雷雯却快要哭了般,“我和虫子睡一起!”
湛明婵说:“我不睡了,我就在外面坐着。”
她搬出凳子拿了本书,“我给你们站岗。”
“如果从窗户进来了呢?”杨安提醒道。
湛明婵将两边的窗户都贴满了符咒,她说:“不会有事的了,天不亮,别出来,听了动静,也别起来看,只管好好睡,睡不着也别睁眼,对上了眼睛,魂就有可能被摄走呢。”
杨安搬出了凳子,“我陪你。”
湛明婵嗯了一下,然后手起,符咒贴到了杨安的脑门上,她左手手指蜷缩,早就在底下,掐好了一个安神咒。
“睡吧。”湛明婵柔声道。
杨安目光呆滞,自动爬回了床上,湛明婵抬眼,一只傀儡已出现在她面前,递上了一张字条。
回家。
湛明婵揉碎了字条。
她在板凳上坐了一会儿,想得很简单:
我护不住所有人。
一个屋子,两个屋子,三个屋子……
一层,两层,三层……
一栋楼,两栋楼……
宿舍的,同班的,同系的……
目标仅仅是我一个人。
所以该由我来承担。
她仰头看着天花板上暖白的吸顶灯,将恐惧和辛酸的泪水咽了回去。
听到里面的同学,再次沉入了梦乡,吴双又打起了鼾,她这才轻手轻脚地回去,放好了凳子,她提起了早就收拾好的书包,慢慢背在身上,再扣好带子,然后她看了看自己的上铺,那是许词韵,回头,上面是童盈,下面是吴双。
她走到门口,紧靠着的上铺,睡得是杨安。
不再看她们了。
她走出寝室,轻轻锁好门。
她以往都是从东边走,今天走了西边,为了路过隔壁寝室,再看一眼,哪怕只是一扇门板。
然后她头也不回地下楼了。
宿舍楼本该是锁着门的,此刻却站了个大妈,布满皱纹的额头上,贴着一张黄底子的符咒,一只傀儡目光阴森地站在后面。
大妈呆滞地看她,“要出门?”
干巴巴地问。
湛明婵点点头。
门锁咣当一声被打开,湛明婵走了出去,一辆不起眼的车子已停驻在黑夜里,犹如潜水而来的巨鳄。
出来的是两个湛家族人,路灯将他们细高的影子拉得斜长,其中一个收回了所有傀儡,另一个向湛明婵躬身,“先生请掌门回主宅。”
说着,他接过湛明婵的行李,另一个人已做出了“请”的手势。
湛明婵说:“我不希望这栋宿舍楼,以及整个校园,会有任何的问题。”
其中一人躬身道:“先生说了,只要掌门肯上车。”
湛明婵钻入车内,车子启动,她试图透过车窗再看一眼黑漆漆的宿舍楼——她住了三年的地方,但是才发现,这玻璃,竟然从里从外,都无法看见。
似乎特意为囚禁所设置。
湛家主宅,出乎意料地安静,能听到虫鸣。
湛明婵一下车,就被傀儡们围住了,它们态度恭敬而不容回绝,簇拥着湛明婵,按照指定的路线走入大厅,湛修慈坐在主位上,湛明儒和湛明磊站在他身后,湛青凰坐在他的左边,湛修则坐在了右边,湛明菲弯着嘴角,站在湛修则的身后。
还有湛明嫣。
她倒是没变——毕竟只是订婚,面色依然苍白,正和湛明菲并排站着,看到湛明婵进入,她的目光中透露出了毫不掩饰地担忧。
除了湛青凰和湛修慈,其他人都站起来向湛明婵深深躬身。
湛明婵心中一沉:
家里人,主要是这几位最亲近的家人,基本是不对她这样行礼的,尤其是两个亲哥哥。
“大家这是何意?”湛明婵率先发问,“深更半夜,用最卑鄙的手段,强行请回我,咱们湛家的掌门,我可以视同谋逆的。”
湛修则却不理会她,直起身子后,他只是又向湛修慈躬身,“大表兄?”
湛修慈沉沉道:“问吧。”
湛修则弹弹手指,大厅的门窗登时关闭,湛明婵可以感觉到,数十只傀儡,都已守在了门口,它们的目光,集中到了自己身上,如芒刺背。
湛修则再度躬身道:“掌门,唐突了,只是情况紧急,若有失礼之处,还请掌门见谅。”
湛明婵客气道:“二表叔请问。”
湛修则严肃道,“是关于账户问题,我们通过警方和银行方面的大力协助,已经查到了所有的汇款人,一共有七十六人,通过调查——事先声明,调查人员是我和您的大哥湛明儒,我们一起走访,一起得出结论,并未有任何私下行动,我们发现,那些人之所以汇款给您,并不是汇错了账户,而是因为……他们声称,去年十一月份,他们在温泉遇险,您挺身而出解救了他们,并且暗示他们要想永远解除灾厄,就要付一大笔金钱,因为数额巨大,所以放宽了期限,必须在一年内打到您的帐户上来,这就是您账户上不明巨款的来源。”
湛明婵犹如在听天方夜谭,“我从来不知道还有这种可笑的事情。”
她硬生生道:“第一,当时确实有人表示要出钱,但我回绝了,我想这些人自己也该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