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无人再质疑了。
可是……
我的宝贝，你是不是太暴力了？
简直就是直接用拳头解决问题啊！
怎么着也得先礼后兵才像话吗！
像谁呢？
谁都不像啊！
小筝儿在自己怀里拱来拱去的，突然说：“那个牌牌是谁的啊？”
她指的是湛明菲的牌位。
湛明婵心中一叹，“是……妈妈的一位表姐妹，是你的表姨妈。”
“怎么翘辫子了？”
湛明婵拍了拍小筝儿的小屁股，“死者为大，和你说过多少次了。”
“得了吧，外公告诉过我，那个牌牌上的家伙，她坏得很，她打妈妈，还差点让妈妈没有筝儿了，害妈妈担惊受怕！哼！”小筝儿义愤填膺地说，“贱人！送她下黄泉！”
湛明婵愕然，只说了句“不许骂人”，而后又沉默了，她看了父亲一眼，就没说什么，只是温柔地吻了吻小筝儿，“去和小伙伴玩吧，可别太晚回来，否则你外公和大舅舅会揍你的。”
小筝儿却黏在她怀里，摇头晃脑，笑嘻嘻道：“他们揍我，我就找妈妈，他们怕妈妈，妈妈让他们不许揍我。”
湛明婵觉得不能让孩子太依赖自己，“你要是太淘气，妈妈就让外公和大舅舅揍你。”
小筝儿脱口而出道：“那我就揍他们。”
湛明婵一怔，她本能的反应是“胡闹！不许目无尊长！那是你最亲近的长辈！小受大走才是孝女”。
但是突然，有另一种念头窜了上来：
这孩子……
若是从小如此，真是本性吗？
这已如死水般的湛家，还盛得下她的心吗？
“筝儿，宝贝，心肝。”湛明婵抱着小筝儿，往前走了几步，她低声，用只能让小筝儿一个人听到的声音说：“如果你揍不动外公和大舅舅呢？”
小筝儿毫不客气地，但也很聪明地附耳道：“嘘——妈妈不要告密哦，那我就先跑呗，我一个人打不过两个，跑了也不丢脸，然后我去叫上月亮她们几个，我们人多势众，杀个回马枪，让她们帮着我一起揍，揍到外公和大舅舅，再也不敢揍我为止！”
“筝儿，外公和大舅舅，还有二舅舅，小姨妈，他们都是你最亲亲的人，你知道吗？是亲亲的人，和妈妈一样的亲亲，他们对你的爱，和妈妈一样的，他们能够提供给你最大的护佑，要胜过你的那些小朋友，因为你们姓的都是湛，即便你不认可，你也拦不住，天下人都这样看待，所以，所以你绝对不能让他们，永远地离开你，尤其是不能用你的手，去做下那种事情，否则，妈妈会生气，会伤心，会离开小筝儿的！”
湛明婵平静地，小声地说。
她有一种感觉。
现在不说，就晚了。
这孩子，恐怕会……
小筝儿绷着小脸，严肃地想了想，“嗯，那好吧，筝儿不要妈妈生气伤心，妈妈也不要离开筝儿，但是妈妈要让外公和大舅舅不能揍我，妈妈不在，也不能揍我，大舅舅最坏了，大舅舅老想揍我，哼！如果他们再敢吓唬我，我一定会在他们揍我之前，先去揍他们的，当然，我绝对不会揍坏他们的，他们是筝儿最亲亲的外公公和大舅舅，他们会给我好多好多的钱，让我去买好玩的，好吃的，这是月亮她们给不来的，只有我有，所以月亮她们都得听我的，所以，要是揍坏他们的话，我就吃不到好吃的，玩不到好玩的了，月亮她们也不听我的了，就是揍坏，那也得等到，我自己能给自己好多好多钱，不需要他们再给我好多钱才行——嗯——就这么决定了，嗯。”
她奶声奶气，又如小大人般说：“反正外公教过我，我记住了，哼，密切关注，防——微——杜——渐——总之，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湛明婵愕然，她有点同情地看了看父亲，嗯？您教的啊……
爸爸，这孩子可不是我这种人啊，您不教，她恐怕都无师自通了呢。
这个孩子……
这个在期盼，纠结，阴谋，谎言，对峙，仇杀，灾难，崩毁……
这外面世界处在一片混乱之中，降临到人间的小家伙啊……
你真是一只小天使吗？
当年啊……
湛明婵沉默。
当年的事情啊……
时光，从容回转……
湛明婵安安静静地疗养了两个多星期，入到十月，天气转冷，为了避免她受寒再发了肺炎，屋子里提前给她供暖，被褥又换了更保暖的。
她毕竟年轻，刑伤虽重，但也大都是皮外伤，上好的药膏外敷，精心配制的药剂内服，滋养的补品也炖着，如流水般传来传去，尤其是她的心情，因为孩子可以保住，所以坦然踏实，充满喜悦。
自然，她恢复得就相当快了，伤口基本愈合，绷带大都拆了，也能仰着躺了，手指能够活动，虽然还有些隐痛，但大体能自己端水拿筷子了，指甲也长了出来，脸上的鞭痕褪去了不少，脚心的烙印也淡了下去。
这期间，湛明嫣掉着眼泪给她道歉，“二表叔那边还是不肯放过您，一直问着口供的问题，但是义父因为您受了这么大罪，发了脾气，现在和那边关系很僵……其实这都是我的不好，义父让我跟着明菲表姐来刑讯，还特意交代了三条底线，结果……结果我还是辜负了义父的期望，是我没有保护好姐姐的……”
湛明婵正翻着她从齐音然那里讨来的怀孕知识书籍，基本没怎么听湛明嫣的嘟囔，只是半天没听到说话声，就听见掉泪了，她摸了摸肚子，害怕怀着宝宝的时候，老听流泪的声音，以后生出来的宝宝，也会是个多愁善感的，容易流泪的，那这样可就不好了。
“别哭了。”她好脾气道，“反正都过去了，等伤口好了，我也就记不得当时的痛楚了，过上几个月，就都淡忘了，至于那些勾心斗角的事情，本来就不好评断，何况你一直在帮我，喂参汤，替我讨饶，最后还挡在我身前，这些我可还是记得呢，而且幸亏你找来了父亲，否则我的孩子就真的保不住了，说起来，明嫣你是孩子的大恩人呢，等孩子出生了，你就是姨妈了。”
她见湛明嫣擦干了泪水，遂放下书，满意地护着自己的小腹，“我希望我的孩子，是个乐观，开朗，阳光灿烂的，所以明嫣，你以后在孩子面前，一定要高高兴兴的。孩子在我的肚子里，若是老听到哭声，这胎教可不好。”
湛明嫣赶快笑，“是，是，一定要高高兴兴的。”
湛明婵又自顾自地念叨，“明嫣，你知道两个多月的宝宝，会是什么样子的吗？”
然后她举起书，拉着湛明嫣来看，“说是只有2。5厘米，我真不敢相信，宝宝现在竟然只有这么小，这上面还说，手脚还有五官基本已形成，还说长出了脐带，可以和母体联系更紧密了，太神奇了呢，肚子里竟就有了这么一个神奇的小生命，而且她还会一点点长大，最后长到我们现在这样大呢……咦？明嫣你怎么又要哭啊？”
湛明嫣急忙擦干泪水，“我只是后怕……多么可爱的……奇迹啊，这万一，万一当时义父没赶过来……太危险了。”
“没有万一了，反正宝宝还在，你就不要想那么可怕的事情了。”湛明婵微笑道，“这就足够了，我有这个孩子就够了，其它一切的不幸都不算什么了，我真觉得我现在是天底下最骄傲，最幸福的人呢。”
湛明嫣赶快附和着，房门被推开，是湛明磊过来送药。
这几日因为齐音然老是大着肚子过来，陪着湛明婵聊天说话，给她换药喂汤，所以大哥湛明儒出现在她眼前的次数也就多起来，她和大哥关系一向不冷不热，但也知道大哥深沉内敛，对谁大都如此，绝非不在乎自己这个妹妹，何况如今又有了宝宝，湛明婵心情格外的好，心情好的时候，那自然是看谁都顺眼极了——只要不伤害她的宝宝。
反倒是以前关系最亲近的小哥哥湛明磊，几乎没怎么来过。
湛明婵接过湛明磊带过来的药碗，将里面浓黑的药汁都喝干净，她安然地看着湛明磊躲闪的目光，嗔怪道：“小哥哥，你怎么不来看我了？”
湛明磊苦笑，坐到她身边，接过湛明嫣递来的糖果，剥了皮，塞给湛明婵吃。
“妹妹，是哥对不起你。”
湛明婵含着甜甜的糖果，“哥哥对不起杨安，你必须给杨安道歉。”
“一定的。”
“你有告诉杨安，我现在很好嘛？”
“有啊，我说她越帮，会越忙，告诉她，你不会有事的，让她先安下心来等消息。”
“那就好。”湛明婵轻拍着小腹，高高兴兴地说，“哥哥不用介怀了，我没事了，何况我还有宝宝呢。对了哥哥，你喜欢小外甥还是小外甥女呢？”
“都好，反正都是我妹妹的孩子。”湛明磊笑道。
湛明婵问道：“大嫂孕检回来了吗？大哥一起陪着去了是吧？”
“嗯，早上走的，大概中午会回来吧。”
“我让大嫂明天就开始教我给宝宝织袜子呢。” 湛明婵笑道，“我要让我的孩子穿我做的衣服，然后我要好好打扮她，所以我喜欢小姑娘啊，我会把她打扮得比娃娃还可爱，对了，哥哥，你还记得，我小时候的玩具都放到哪里去了吗？我记得有一个可好看的娃娃了，我四岁的时候吧，妈妈给买的，这么高呢——”
她兴奋地比划着，“我要把她给我的孩子玩，可是我找不到了。”
湛明磊说：“这就不记得了，何况你干嘛给小宝宝用旧的玩具啊，想要新的玩具，你就尽管开口，一个娃娃算什么，七八十个咱们都往回买。”
敲门声起，湛明嫣就过去开门，湛修慈拿着一摞文件走进来，他看了湛明磊和湛明嫣一眼，他们两个都盯着湛修慈手上的东西，并且都不动。
“你们先出去吧。”湛修慈不得不说出口。
湛明磊道：“父亲……”
湛明嫣也说：“义父，这件事情……”
“出去。”湛修慈道。
他们默默地退了出去，湛修慈走过来，他将文件漫不经心地放到一旁，然后坐下来摸摸女儿的额头，再问“有没有按时吃药”，“伤口还疼不疼”，“不要乱下地了”，就这样过了一会儿，湛修慈终于将文件拿过来，递给湛明婵，又抽出笔来。
“婵儿，你身子恢复得差不多了。”他说。
湛明婵随意地看了看那三份认罪书，“爸，废去功力的话，我的孩子不会有事吧？”
“不会，婵儿，”湛修慈微微回避女儿的视线，慢慢道，“婵儿，爸爸希望你能相信，爸爸是真的，真的不愿意让自己的外孙儿出任何的问题……咱们家有祖传的特制护胎药，你喝下去就好，虽然会痛，但是不会影响到孩子。”湛修慈温和道。
湛明婵就嗯了一下，她毫不犹豫地签下了自己特有的符篆签名，承认了所有对她的指控——包括叛族未遂的指控，并默许了“废黜掌门之位，废去功力，逐出湛家族谱”的残忍处置。
然后她盖上笔帽，将认罪书递回给父亲，“爸，您还记得我小时候的玩具都放到哪里去了吗？”
湛修慈蹙眉，“问这些做什么？”
“有个娃娃可好看了，这么高的，我记得是我四岁那年的一个节日，妈妈给买的，抱起来可舒服了，衣料是淡淡的红，而且很轻柔。”
“水红裙子，黑头发的那个吧。”湛修慈沉吟道，“不是四岁，是你五岁的儿童节买回来的。”
湛明婵哦了一下，湛修慈道：“收到我那里了，想要的话，给你找出来。”
“不急啊，我只是想，以后让她陪着孩子睡觉，其实我还是希望孩子跟我一起睡，但是我怕万一我翻身，再把孩子压到了，还有啊，宝宝出来之前，我就用它来练习抱孩子。”湛明婵一本正经地计划着未来。
湛修慈静默了一下，微笑道：“现在新款式的玩偶多得很，等一切都过去了，你身子真正好起来，想要哪个，爸爸就给你买哪个。”
湛明婵说：“爸，能让妈妈出来吗？”
湛修慈看着女儿，“这几日，你嫂子，明嫣，还有傀儡们的照顾，都不顺心吗？”
“不是，怀了孩子，这事情还是问妈妈比较保险，毕竟妈妈生了我们兄妹三个，她最有经验。”
湛修慈道：“爸爸给你请的是最好的医生，用的是最好的药。”
湛明婵嗯了一下，不再说话，湛修慈给她盖好被子，“别让你妈妈担心你好吧。”
湛明婵乖乖地点点头。
之后连着三天，湛修慈都没再来过，而湛明婵开始按照早中晚，一日三次，服用一种淡绿色的，味道苦涩，还带着发霉酸楚的药汤，都是湛明嫣送过来的，说“喝下了，宝宝就没事”，湛明婵看着药，有点怀疑，“我怎么记得当年表姑湛修晚被废去功力前，为了护住魂魄，保全性命，也是服用这样的药啊？”
湛明嫣小声说：“义父就猜到姐姐会这样说，药的颜色相差无几，但功效可不一样，这是把护住宝宝魂魄和姐姐魂魄的药都混合到了一起，特意为姐姐熬的呢。因为姐姐情况比较特殊吗。”
湛明婵恍然大悟，“是啊，是我和宝宝两条魂魄呢。”
她就按时喝药，身体愈发好起来，因为签下了认罪书，所以她已是戴罪之身，按照规定，她目前是处在被监禁的状态中，故而来探视的亲人就少了。
这样子，空闲的时间就多了，湛明婵也不无聊，按照齐音然教的针法，一点点织着小袜子，然后琢磨着小婴孩的脚丫，到底有多小呢？
轻拍着肚子，她慢慢地哼着《人间》——她想，既然书上说，这个时候，宝宝的耳朵已经发育了，那很快就能听到外面的声音了吧？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是宝宝第一次听到外界的动静，但是湛明婵希望，最好，是自己的声音。
要让孩子先听到妈妈的声音，妈妈的祝福，妈妈的嘱托，妈妈的爱。
愈发感觉幸福，虽然抬起手指头，无意识地摆出法诀来，她会怔忡地明白，这些手势，很快，对她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因为她失去了力量，这些就是普通的手势。
废去十几年辛辛苦苦练成的功力，有点可惜。
但是湛明婵的黯然只是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