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瑢微笑。
“明婵。杀了所有人,唯我独尊,和我一样,不再有伤害。”
湛明婵只穿了一件月白深衣,长发飘散,脸上还带了点未褪尽的鞭痕,面色苍白,气息还有些不稳定,她看了看家人,族人,地上的尸体,傀儡。
“对我不起的,我自会讨回,但是毕竟我姓湛,我对自己的家族,也存了骄傲和脸面,这件事情,该由我亲自出面,堂堂正正来解决。”湛明婵道。
白瑢微笑,“好。”
她开始撤回法丝。
湛明婵望着她,“对不起,你快走。”
“你对我说一千次,一万回的‘对不起’,都只有一个‘没关系’。”
白瑢笑容明媚,她弹弹手指,收着银白色的法丝——那银球也被松开,湛修慈示意湛明磊先去检查湛修则等人的状况。
白瑢轻轻一吁,她目光清澈,望向湛明婵,似要把这个女子给刻到心版上,“只愿你不会后悔。”她说着。
湛明嫣却动了。
衣袖一掀,雪白腕子上,竟扣住了一只如手镯般制作精巧的微型发射机,湛明嫣冷笑间,右手符咒弹出,白瑢闪身躲避,她人已离开了结界范围,而抓住这一间隙,湛明嫣左手符咒一拍,那发射机咔一下轻响,弥天盖地的金针,扑向了已不在结界护卫内的白瑢!
湛明婵在一旁,看得最是明白:如此密度,躲得开胸前大穴要害,也躲不开腹部。
一般人,必会保护大穴。
但是,白瑢怀孕了。
金针刺入白瑢的胸前,她面色一窒,口喷鲜血,倒在地上,双手护在了小腹上,堪堪架起的结界,只薄薄一层,也凝结在肚子前。
白瑢反应到底还是快的,倒地刹那,她已重新发动法戒的力量,但那银白色的光芒刚刚冒个头,反应不亚于她的湛修慈,已用祖剑的剑尖,将那法戒挑了开来,只听得咣当一声脆响,这枚神奇的戒指,咕噜噜滚到了地毯下,一时半会,哪里还找得到?!
白瑢毫不迟疑,指尖剩余的力量悉数扑向了湛修慈,湛修慈只轻轻侧身,祖剑挥下,便是淡绿光芒尽数弹出!
湛家的力量和宗家的力量对撞!
湛修慈向后退了退,面沉如水,毫发未伤。
早已体力不支的白瑢,被击飞了出去,重重滚落在地,几口鲜血咳出。
湛修慈根本不给她丝毫机会,黑色的杀绝符和铁色的锁魂符,双双贴到祖剑上,剑光大放,湛修慈几步上前,剑尖带着一蓬绿光,直直地,就封向了白瑢的心口——
湛明婵抱住了白瑢,发丝垂落到白瑢失却血色的面容上。
湛修慈手中的剑,生生停在了湛明婵的背心前。
“婵儿。”他轻声说,“到一边去。”
湛明婵紧紧抱着白瑢,不吭声。
白瑢勉强睁开眼睛,虚弱的五指,扒住了湛明婵的手腕,笑容明媚。
湛明嫣哭道:“爸爸,爸爸,杀了宗堰,杀了宗堰啊!”
湛修慈道:“婵儿,这女子杀了咱们湛家的族人,杀了应家无辜的人,杀了她自己的家人,她杀了明嫣的妈妈,甚至要杀你的姨婆,她手头,血债累累,其中无辜者有多少,你该清楚。”
湛明婵回过头来,“放了她。”
湛明嫣跪倒在地,哭泣道:“妈妈,妈妈,你好无辜……爸爸,爸爸,快杀了宗堰,给妈妈报仇啊!爸爸!”
湛修慈道:“你听到你妹妹的哭声了吗?你看到你表婶死去的惨状了吗?婵儿,爸爸对不起你,但是你表婶可有对你不起?她该有如此下场吗?是谁在滥杀无辜?是谁在肆意妄为?是谁在践踏人命?”
湛明婵垂了垂睫毛,“我知道她不对,但是……”
她对得起我。
我该如何?
她苦笑,转过身子,跪坐在地上,伸出双臂,护住了白瑢,面向着湛修慈。
“要为您真正心爱的女人报仇,那就先杀了我,然后您尽可以踩着您亲生女儿的尸体,再去杀她。”
湛明婵语调冷硬,不容半分回旋。
湛修慈的脸色沉了下去,他的剑,此刻正指着湛明婵的脖颈。
他并没有放下,而是左手弹了一弹,两只傀儡现身。
“带大小姐回房。”他冷冷地说。
傀儡上前要拉起湛明婵,湛明婵一面挣扎,一面叫道:“爸爸,请您给我肚子里的孩子,积点德好不好?!”
语出惊人。
湛修慈愣了,白瑢愣了。
而他们都是从不犯愣的人。
“你说什么?”湛修慈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湛明婵坚定道:“爸,您答应过我的,我要生下小筝儿的,您不能反悔,您若是反悔,您若是打掉我的孩子——”
湛明婵握着祖剑的剑刃,剑尖对准自己的心口,“不用您动手,我就戳死在这上面,我本是湛家人,死在湛家剑下也是无悔,况且我和小筝儿,我们娘俩一起上路,可算还有个伴,能相互照应!”
湛修慈只觉得自己活到现在,从未如此头大,他害怕女儿一时想不开,真就戳到剑上——那剑虽不开刃,却比任何开刃的剑,威力都要大,想抽出祖剑解除这骇人的场面,可又怕伤到了女儿的手心,这位在玄黄界,呼风唤雨,老谋深算,几乎从未败仗的强者,而今愣是让女儿冷不丁地一句话,给弄得不知所措了。
白瑢勉强支起半个身子,她的震惊不亚于湛修慈,一把抱住了湛明婵,“明婵?你说……孩子……无涯他……”
湛明婵顾不上白瑢,只道:“爸爸,白瑢救过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恩将仇报,不是我苍溪湛家所为,虽然女儿蒙受冤屈,暂时已不是湛家族人,但终究是您的女儿,姓的是湛,流的是湛家的血,您说过,血缘关系,谁也割舍不掉的!湛家的道德,我定当守着,天涯海角,也绝对不做小人!所以为了我腹中的孩子,您就放了白瑢,放了我的救命恩人吧!”
湛明嫣在后面哭道:“爸爸,妈妈定是猜到了要和您天人永诀,才会在离开的时候,让女儿告诉您,她爱您啊!妈妈何辜?!宗堰却施加了如此毒手,人性何在?!”
湛修慈轻轻说:“婵儿,让开吧。”
湛明婵握着剑就是不肯松手,“父亲,就这一次好不好?放她一次,当是还清了她救过您女儿的恩情,下次,家里再碰到她,那我就不管了。”
白瑢,你可别再出现了,你一会儿离开,就快快离开这里,甚至出国去吧,躲到远远的,躲到湛家的手,伸不到的地方去吧!
“就一次好不好,爸……”湛明婵握紧了剑刃,“别让您的外孙女,还未接触这个世界,还不清黑白,不明是非,就看到她的亲外公,正在杀人,好不好?”
湛修慈沉默。
湛明嫣突然叫道:“爸,您不要忘记了啊!什么外孙女啊?什么外公啊?姐姐,你的孩子……”
仙光一弹,湛明嫣毫无征兆地软倒在地。
众人抬头的抬头,回头的回头。
湛修慈冷笑,“您来了。”
无涯款款拱手,当是客气。
湛明婵瞥过脸去,无涯缓缓走过来,温软道:“地上凉,对孩子可不好,快起来吧,也别让你父亲手酸,祖剑的分量不轻呢。”
湛明婵瞄着他伸出的手,想了想,勉强搭了上去,她沉着脸,由得无涯扶起自己——她想,为了宝宝,我还是不要自己使劲了,他愿意当免费扶手,我就当他是个天然扶手好了。随后无涯又环住了她的肩膀——这就让湛明婵很反感了,拼命摇晃着身子要甩开。
无涯微微一笑,“怀着孩子的人了,别这么大动静。”
他慢条斯理地环视四周,“湛家掌门怀有身孕,那可是苍溪湛家未来的继承人呢,却不料前几日,竟在自己的家中,遭到了极其不公平的待遇,险些铸成大错,幸好,还有挽回的余地,所以这事儿,我们稍后再说……”
他微笑道:“现在么……湛先生,这一次,就先放过宗掌门吧。毕竟当年和我缔结条约的五大家族,湛,应,齐,薄,宗,彼此情谊颇深,互有恩义,祖先如此,子孙后代,多少要相互卖个面子。何况,而今的宗家,只有宗堰一个了,而她,还是个孕妇,宗堰罪孽深重,自是事实,但孩子毕竟无辜,若孩子生出来前,杀了宗堰,便是伤及无辜胎儿了。”
湛修慈冷笑道:“原来您还知道,胎儿无辜。”
无涯淡淡道:“自然明白。”
湛修慈说:“但愿您是真明白。”
他朗声道:“无涯上仙的话,湛家诸位可都听明白了?并非我们不给惨死的族人讨还公道,而是如今凶手有孕在身,我们湛家,绝不伤及无辜,故而先放其生产,待其只一身一命的时候,我湛家,必会追杀此人,天涯海角!至死不休!”
他收回祖剑,“宗堰掌门,请吧。”
湛明婵要去扶白瑢,无涯却不动声色地按着她,气得湛明婵一面护着自己的肚子,一面扭头瞪他:
你做什么?你以为你是孩子的爹,就可以这么约束我啦?!
等孩子生下来,才不让她叫你爹呢!
小筝儿是我的宝宝!
白瑢却紧紧盯着无涯,美丽的眸子里,全是疑惑。
无涯道:“宗掌门,你做不到,不代表我做不到,湛先生答应放过你了,你走吧。”
白瑢看了无涯一眼,又看了面沉如水的湛修慈一眼,终究不再多言了,只明媚一笑,“明婵,好好保重身子,记得我的一切诺言,日后依旧,此生不变。”
她转身,无涯突然道:“且慢!宗堰掌门既然也在此,那么有一句要对整个玄黄界说的话,我就先说了——”
他松开湛明婵,朗声道:“千年前,玄黄界五大家族,是与本仙缔结了获取玄黄之力的条约,故而本仙对此间玄黄界,具有监督和指导的责任,而湛家,是玄黄界五大家族之一,举足轻重,湛家掌门之位,废立一事,均不容潦草。前几月,本仙回天界开论道法会,一时疏忽,待回转凡间,发现苍溪湛家,竟已武断地废黜掌门,本仙大为吃惊,了解事态后,认为苍溪湛家废黜掌门一案,疑点甚多,罪名模糊,根本无以结案,故而——”
无涯上仙冷冷道:“一周后,在本仙居所,本仙将,亲自主持,重审此案。”
楔子
湛明婵走入校园,杨安跑过来,什么都没说,直接抱住她。
许久。
彼时阳光灿烂,红叶翩翩,大学校园,青春洋溢,一切似乎都很美好,风雨已过,生活翻过了新的一页。
“我没事了。”
湛明婵微笑道。
杨安看着她,上上下下,恨不得里里外外都给看个详细,“太好了。”
拍拍湛明婵的肩膀,大松一口气,杨安笑着抬头,立马敛起笑意,瞪眼,“他们……”
无涯一身便装,徐徐走到湛明婵身旁,而湛修慈已停好了车子,拿着行李的湛明磊,则主动开了车门下来,一路小跑上来。
杨安警惕起来了,“虫子,你到底好到什么地步啊?”
怎么老中青三代渣男都到齐了呢?
鉴于无涯当过吴涯教授,故而杨安忍不住把他列作中年男子,尽管他的外貌,是绝对的青年。
湛明婵微笑道:“说有多好,大概就有多好吧,杨安,我小哥哥要和你谈谈呢。”
杨安笑得天下太平,“没什么可谈的。”
“总得有人帮我把行李送到寝室吧?”湛明婵说。
“你那两手是干什么用的?”
湛明婵微笑不语,嗯,指骨的伤都被治好了,但是谁会让她拎行李?谁能否认她的手指被拶子拶坏过?谁有脸说:都好了,就别装大小姐了?
杨安伸手,“我来,咱用不着别人,欠不起这份情。”
湛明磊只是尴尬地笑了笑,拎着行李不松手,湛明婵只说:“反正你们两个把行李给我送上去就好了,我有点事情……要和我父亲去找下系里。”
杨安更加警惕,毫不客气道:“我是班长,我跟着去。”
“那我行李怎么办?”
“让你哥送过去,或者在这儿慢慢等着。”杨安没好气道,湛明磊忍不住说:“杨安,有些事情我们一会儿单独说好吗?”
“不好。”杨安诚实道。
湛明婵瞥了她小哥哥一眼,看,这就是欺骗的下场和代价,杨安不是我,她肚子里也没怀小宝宝,所以她是绝对自由的,爱就爱,不爱拉倒。
如果不是因为你湛明磊是我的小哥哥,是小筝儿的亲亲小舅舅,哼,我都懒得撮合你们呢。
无涯在一旁温和道:“你和杨安先去宿舍和大家聚一聚吧,让你哥哥给你送行李,我和你父亲去找系里就好了。”
湛明婵考虑了一下,到底还是渴盼着先回到犹如家一样的寝室,看看阔别了快两个月的朋友们,于是点点头,毕竟“找系里”的目的,是顺着她的意思,为了平衡按时完成学业和好好生宝宝的——这种事情,她其实并不好意思去面对的。
那日,无涯上仙既已亲口说要重审案子,自然无人敢有非议,然而湛明婵作为“被告”,她的一举一动,就成为玄黄界的头等关注对象,公寓是绝对不能回去单独住了,湛修慈又很强硬,要求女儿回湛家住着来,无涯却暗示,希望湛明婵搬到他的居所,和他同住,而且在屋内只剩下湛修慈,湛明婵的时候,无涯就更加直白了——
“湛先生,无论本仙对案子有何疑虑,但毕竟现在此案已定,湛明婵是一个被逐出湛家族谱的人,若湛家不能以客人贵宾的身份邀请她做客湛家,并提供良好的待遇和人身安全保证,那么让她住在湛家,就是一件没有道理也没有必要的事情,一个被废黜且已不是湛家人的前掌门在湛家主宅,堂而皇之地出出入入,这必会有湛家人非议,岂不让湛先生为难?”无涯温和道。
湛修慈冷冷道:“上仙多虑了,小女的姓名虽已不在族谱之上,但我并未宣布和她脱离父女关系,她还是我的女儿,住在父亲这里,就是住在家里,难道您认为,她是有家不能回?或者认为,她连家都没了?”
无涯笑道:“也许吧。”
湛修慈目光冷绝。
无涯缓缓道:“湛先生请别误会,只是湛家突遭此劫难,这善后的事情,必会让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