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涯看了看这个女婴,点头。
湛明婵说:“雍寂会发现吗?”
无涯沉默,半晌,摇头。
“常,已经回去赴命了。”无涯轻轻道。
湛明婵说:“我该如何说呢?我承诺不介入此事,此事却找上了我;我不去阻拦白瑢和雍寂的未雨绸缪,可他们最后的一个目标,目前在我的手上存活着;雍寂和白瑢,利用常,让傅玫的堂姐痛失爱女,我拒绝援助,让那年轻妈妈最终发疯,可这疯子,竟然阴错阳差,夺走了雍寂和白瑢最后一根眼中钉,夺走了常的真正目标,还是,从我的手上……”
湛明婵最终自嘲道:“最离奇的……这孩子的姑姑,是丁樱。你还记得那个小淑女吧?用匿螺杀人报仇的小淑女。我的一句话,她最终跳楼自尽了。我让丁家老夫妇痛失爱女,让这小家伙的父亲痛失妹妹,如今,他们家最后的种儿,却在我这里……”
“无涯,告诉我,这是天意吗?”她问。
无涯说:“明婵,天意,不是神仙,可以掌握的。”
湛明婵苦笑,“无常。天意无常,世事无常。”
小婴孩哎呀哎呀起来,湛明婵低头哄了哄,“这孩子不怕生呢。”
亲了亲。
无涯道:“你打算如何?”
湛明婵说:“我不知道。我承诺过不介入此事,但是任何人都不该把一个婴儿,拱手推向死亡。也许送给她的亲人抚养最好,但是我知道的……她已经没有别的亲人了……她最后的亲人,爷爷奶奶,也去了……”
逗弄着小家伙,“小家伙,小家伙,你这命格啊,确实是克亲克得狠呐!”
小女婴的小手指头抓住了湛明婵的指尖,好奇地“钻研”起来。
湛明婵说:“白瑢的儿子,会因为她,而死吗?”
无涯说:“我们都看不清未来,雍寂也一样,一切都只是一个大概。而因果相报,天理循环,若能掌握,就不是天意了。”
“他们的那个未来,我也听过,乱七八糟的,同盟啊,远道而来的男人还来的,还要聚拢在一个人身旁,那人还没生出来的……”
摇摇头,湛明婵说,“都是些什么啊……”
无涯静默了许久,“送到福利院吧。”
湛明婵逗弄孩子的手指,停住了。
“我和你一样,都不能眼睁睁地把这个婴孩丢弃到死亡中去。承诺,也不可以违背为人,为神仙的原则。”无涯低沉道,“她在世间,已无任何亲人,我们也不可能抚养她,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送到福利院,让社会抚养了。如果……雍寂和宗堰发现了不对,找到了她,又给除掉,那也不是我们能管到的了。”
湛明婵说:“我知道。”
半晌,“白瑢的儿子……我不能欠她到未来……”
“明婵。”无涯突然严肃起来,“你有没有想过,雍寂和宗堰的儿子,和我们的小筝儿,一个湛家的掌门人,能有什么交集呢?”
湛明婵赫然抬头。
“你确定,他们的儿子,和小筝儿,是朋友和伙伴,而不是……”无涯淡淡道,“敌人?”
湛明婵低下头。
阳光退到西山后。
阴云重新聚拢。
第二场雪,似乎又要来了。
一个多水的冬季。
气候也跟着无常起来了。
湛明婵道:“我明白了。”
她低下头,“小家伙,小家伙,你真是让人为难啊。我们决定送你到福利院了,那里会有很多小伙伴,和你一起成长,会有慈祥的叔叔阿姨,抚养你长大,你要听话,好好听话……但愿平平安安,普普通通。”
她掀开小婴孩的衣服,爱怜地抚摸着柔软水嫩的肚皮。
“你的名字呢?我已经无从得知了,重新取一个吧。” 湛明婵微笑道,“无涯,你给她取个名字好吧?”
无涯走过来,说:“还是你取吧,简单点,别太招风了。”
湛明婵看着小婴孩的肚皮,“你看,这胎记好似一把小剪刀呢。”
她低头亲了亲婴儿,婴儿咯咯发出了笑声,一双小手,揪住了湛明婵的头发,不让她离开。
“你就叫丁小剪吧。”
时光轰隆隆向前走,如大雨瓢泼。
大雨确实瓢泼。
雷鸣,电闪。
上联:天空水帘洞。
下联:大地金沙江。
横批:我真倒霉
湛蓝筝愤怒地骑着车子。
车子摇摇欲坠,她整个人欲坠摇摇。
开学第一天,就是这么个烂透的天气!
老天爷,您是要告诉我,这一学期,我会很倒霉吗?
TMMD!早知道就该让人开车,接自己直接回主宅。
而不是很牛13地放话道:
我都高二了,难道生活不能自理吗?我骑车回公寓住着去就好了!你们别操心了!
随后关机抠电池。
当时是细雨霏霏。
谁知从书店出来后,天昏地暗。
不要这样,湛蓝筝同学,你是从不后悔的主儿。
后悔有用吗?没用,没用的话,悔之作甚?
雨中行走,也是很有诗意的吗。
譬如苏轼同学,就很深沉地在雨中漫步,还来了首《定风波》,瞧瞧人家那心态,人家那意境。
嗯……
只是……
她现在,骑着一辆老旧的二六式女车——家里人非要给她换新的,这怎么可以,自行车的主 权虽然归家里人,但是使用权是归我的,这个主 权和使用权——注明,尤其是我湛蓝筝的任何主 权和任何使用权,都不可被随意侵犯!
于是让她吼着闹着“这是陪伴我中考的自行车!”,最后作罢了。
身后背着沉甸甸的破书包——这是陪伴我中考的书包!
车后座夹着一摞包了雨布的书——新买的漫画。
破了一个洞,还摇摇晃晃风中战栗的车筐内,同样放着一摞包了雨布的书——新买的言情小说。
没了车铃的车扶手上,一左一右,分挂着一只沉甸甸的塑料袋——里面分别装满了各种刚买的社科类书籍。
学校旁边能有一个综合书店,这是一件粉幸福的事情。
不过冒雨带着这些精神食粮回家,就不是那么幸福了。
因为食粮会被搞成泡饭的,湛蓝筝同学不喜欢吃泡饭。
打起精神,一手控制车把,一手撑着雨伞。
大风呼啸,雨丝飞扬。
湛蓝筝,雨中自豪。
看看,有几个姑娘,能像我这样?带着如此多的东西,在大雨中,单手扶着车把,和机动车们为伍?
我多勇啊!
水花四溅。
一道人影自身旁,飞蹿而过。
嗯?
是个女孩,穿着和自己一样的校装,披散着头发,也没打伞,大雨浇灌,她浑身湿漉漉,却潇洒非常。
双手抱在脑后,耳朵上夹着MP3的耳机,不扶把,骑车。
车速……
很快。
闪避极其灵活。
好奇心顿起,加快速度。
奈何她做不到双手都不扶着车把,一手撑着伞,车子上带着的东西又多,严重阻碍了速度。
幸好前面有个路口,湛蓝筝是严格遵守交通规则的——关键问题是,遵守交规被撞死,比不遵守交规被撞死的赔偿数额要多得多,要起钱来更理直气壮。
我湛蓝筝这是为家人着想啊,多伟大。
那位同样勇敢的女孩也很遵守交规。
湛蓝筝双脚踏地,停车——之所以双脚踏地,是因为车闸早就坏了。
偏头,隔着雨柱子,谨慎打量之。
这个女孩,不是美女,而且长得有点怪——皮肤微黑,眼睛小而额头宽,脸蛋鼓而下巴削尖,头发散乱,个子瘦小,平胸,肩膀窄。
只是浑身上下,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气质。
咄咄逼人,我行我素,向前进,绝不停的劲头。
嗯……
没有鬼附身吧?
勇敢的女孩看了湛蓝筝的车把一眼。
不是妖怪变的吧?
勇敢的女孩又看了湛蓝筝的车把一眼。
不是哪家神仙下凡了吧?
勇敢的女孩看着湛蓝筝的车把,目光不再挪动。
嗯,有关这一点,那只无耻黑乌鸦会事先提醒我的。
“同学。”勇敢的女孩忍不住了,她摘下一只耳机,看湛蓝筝,“你的袋子要破了。”
哗啦啦!
泥浆四溅。
湛蓝筝欲语泪先流地看着地上这一堆黑乎乎水淋淋的线装书。
“捡起来先放我车筐里吧,我这里有个塑料袋可以套起来。”勇敢的女孩把车推到不碍事的地方,帮着湛蓝筝将书都捡好,“你喜欢看书啊,社科类的,怪不得会选文科呢。”
湛蓝筝说了声“谢谢”,又问道,“你呢?咱俩一个学校的啊。”
“而且同级。”勇敢的女孩笑道。
“是啊,你是理科?”
勇敢的女孩甩甩头发,水珠子飞扬,她不紧不慢地摘下了耳机,随手挂到车把上,“对不起,同学,如果没记错,咱俩似乎是同班的。”
啊————注:请发二声。
啊————注:请发四声。
“你也是文一班的?”湛蓝筝感到不可思议。
“难道同学对我没有丝毫印象吗?虽然我们今天是开学第一天吧,但是有做过自我介绍啊。”
湛蓝筝说:“你不也是称呼我为‘同学’吗?”
我的名字,你也没记住啊。
勇敢的女孩笑道,“好吧,谁让咱们班美女这么多呢,忘记了我很正常,但是湛蓝筝同学,交团费的时候,你就不会忘记我这个新上任的团支书了。”
……
湛蓝筝假笑。
妈的,你耍我啊?
很好,耍本掌门的后果是很惨烈的。
但是本掌门这个人,是很恶毒的,本掌门奉行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原则。
总之,本掌门,要你一辈子偿还。
“这样吧,我们现在可以重新认识一下。”勇敢的女孩提议。
湛蓝筝微笑,伸手,“湛蓝筝。”
勇敢的女孩微笑,伸手,“丁小剪。”
双手紧握。
时光错乱。
湛明婵抱着小女婴,在无涯的陪伴下,来到福利院。
“她叫丁小剪。”湛明婵说。
无涯已经施法搞定了各种手续,湛明婵抱着小女婴,恋恋不舍。
无涯将手,搭在她的肩上。
“走吧。”他冷静地提醒。
他们不能耽误太多时间,否则容易被发现。即便是表格上送养人那栏,无涯施法的时候,填写的都是一个假名。
湛明婵低下头,这小家伙很乖,尽管只相处了一个晚上,但没有夜啼,没有随便拉屎撒尿,而没有闹着饿,只是窝在湛明婵的怀里,湛明婵哄一哄,她就会用水嫩的小嘴笑,笑得湛明婵的心,都融化了。
有点舍不得。
不过这孩子不属于自己。
湛明婵忍不住又亲了亲女婴,小家伙被弄醒了,也不哭,只小手晃动着,发出哎呀哎呀的呢喃声,五根柔软的小指头,挥着挥着,就揪住了湛明婵那条蓝色围巾上的绒球,这下就犹如捡了宝贝般,再也不松开了。
湛明婵耐心地哄了哄,又等了一会儿,小家伙还是紧紧揪着绒球,一点点往下拉扯,小眼睛兴奋地盯着绒球球,咿呀咿呀地发着声音,似乎要把这整条围巾都据为己有一样。
湛明婵怔住了。
父亲说过,这条围巾是母亲亲手给自己织就的。
她捏了捏小家伙的脸蛋,“乖啊,把这个还给阿姨好不好?这是阿姨的妈妈送的,不能给你哦。”
小家伙望着湛明婵,开始咧嘴,她小脸涨地通红,好像憋着气般,湛明婵担忧地想去看看她的脖子是不是被卡住了,而后小家伙就呀呀叫唤着——
“啊——啊——啊呀——妈——”
湛明婵愣了愣,她看无涯,“她说什么?”
无涯微笑。
“啊呀——啊呀——妈——”小溜溜的丁小剪,一手揪着绒球球,一手挥舞着,“妈——”
湛明婵摸了摸围巾,她叹了叹,解下后塞到了襁褓里。
“送给你了,我的丁小剪。”湛明婵微笑道。
小家伙心满意足地拽着围巾,绒球球噌着小嘴,她冲湛明婵笑。
湛明婵最后又亲了亲孩子的脸蛋。
“乖乖的丁小剪,愿你一生平安。”
她轻轻地在小女婴耳边说。
她将孩子交给了工作人员,转身和无涯离开。
陡然,哭声震天。
湛明婵脚步飞快,无涯紧跟着她。
终于逃到了门外。
已是大雪纷飞。
时光,是雨滂沱和雪纷飞的界限,是相遇和离别的分隔符。
未来依然未定。
世事无常,天意——
无常。
楔子
利用寒假,湛明婵将毕业论文写完,又确认了一下学分是否符合标准,最后松了口气。
一切都很稳当。
她恢复了功力,恢复了掌门之位,敌对势力都被铲除了。
法杖握得紧紧的。
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湛明婵为了让小筝儿健康出生,也乐得什么都不管,顺理成章地将湛家的事务都交给父亲和大哥去处理。
等小筝儿出生后,还要带着她平平安安一段日子。
然后嘛……
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我的可以不要,小筝儿的,要为她抢来。
怀孕六个月了,肚子明显凸起,但还没到走路看不到脚的时候。只是腰部沉甸甸的,行动也不太方便,踏着拖鞋慢慢走几步,或者在湛明嫣,陆微暖的陪同下,到花园里去散步。有时候大嫂齐音然也会跟着,但是最近愈发少了起来,算算时间,二月中旬了,而下个月,齐音然就要临产了。
“我的小侄女就要出生了。”湛明婵坐在放了软垫的绣墩上,兴致勃勃地说,“或者说,是我和明嫣的小侄女。”
湛明嫣微微一笑,她母亲去后,这个女孩子的性格就更加温婉平和了。
她很安心地继续做着高级秘书和高级侍女的一切工作,她会帮着厨子料理最符合家人口味的饭菜,尤其是准备了适合孕妇的食物,并且亲自送到湛明婵和齐音然的卧室。
“姐姐和大嫂的身子都重起来了,就不要乱走了。” 湛明嫣微笑地支好餐桌,将热腾腾的饭菜端上来,轻轻道。
她会端着洁净的茶壶和茶杯,走入书房,细心地帮助湛修慈将文件进行分类整理,再恰到时机地往茶杯里斟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