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指着湛明婵手中的法杖说。
“我没心情玩它们。”湛明婵说着,手指急速弹落三张符咒,擦着陆微暖的面颊贴到了门楣上,一道绿网垂下,堪堪阻住了几具鬼鬼祟祟,意图溜出去的尸首。
“我还没办手续呢。” 陆微暖说,“我,我定住了那几个……尸首,然后门开了,外面的人开始尖叫啊,我站在里面不知所措……”
“嗯,然后呢?”
“我就溜出去了,让他们叫吧。”陆微暖委屈地说,“我去找湛明磊,结果,结果看到……看到药房排队的地方……有好几个人,背后都背着个人。”
“嗯?”
“就是……背着个鬼啦!”陆微暖急切道,“有个女鬼还撩撩头发,回头向我笑了笑,我当时还没太注意,也向她一笑,然后我才发现,她没有脚,用手臂勾着前面那个男人的脖子。然后她继续笑,半边脸就……就……”
“就烧没了。”湛明婵叹息,法杖一抬,一道绿光击到了陆微暖的肩膀上——陆微暖没事,只是哦哟一下,摸了摸肩窝,湛明婵说:“刚才那地方有只手在摸着你呢。”
陆微暖脸色一白,湛明婵继续说:“那张烧了一半的脸,刚刚就在你的右侧肩膀上飘着,暖暖,你回应了她的笑。她跟上你了。”
陆微暖跳起来,转了个身,湛明婵弹出法网,绿色网子朝着陆微暖旁边的地板上罩了过去,卡拉一下,好似电火花闪爆的声音,一只女鬼挣扎着在网子中出现了身影。
“就是她!”陆微暖说。
湛明婵暂时将女鬼困住网子里,“然后呢?你就跑回来了?”
“没。”陆微暖道,“然后我觉得不对劲,四处找湛明磊。这个时候接到了他的电话,他说他刚刚干掉了几个鬼,并且到各层都看了一眼,活死人和鬼魂的数量正在激增,态势很不好,已经人鬼难辨了。所以他要我先去找你,然后带着杨安转院,他已经通知了湛家,支援很快就会到,你和杨安都怀着孩子,就别参与了。”
湛明婵哦了一声,她收回法杖,双手掐诀,闭目念念有词,一段类似经文般神圣的咒语从她翕动的嘴唇中流出。随着咒语的行进,尸体们慢慢爬回了各自的抽屉,安静地躺下,抽屉又慢慢挪移了回去。
湛明婵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地上的法网中,女鬼还在挣扎。湛明婵蹲下来问道:“阴气有问题吗?为什么你们现在都如此躁动?”
女鬼只顾着扭动身躯,奈何那法网越缠越紧,惶恐下她全身一弹,带着网子向上扑过去,湛明婵只捏了定形的诀,打算继续“审问”,只是陆微暖叫了一嗓子而后双手一举——女鬼被湛明婵定住了,继而被陆微暖放出来的粉光击碎。
湛明婵微微惊愕,她起身,对陆微暖说:“你让她魂飞魄散了。”
陆微暖道:“她要袭击你。”
湛明婵嗯了一下,她不该用一个老道的玄黄界人士的标准,去责备陆微暖这样没有理论知识,只有一点力量的人。但是她依然在瞬间,更加厌恶陆微暖了。
太平间的门被打开,湛明磊匆匆进来,“你们跑到这里来了?!父亲来了,要把你接走。”他对湛明婵说。
湛明婵将一地魂片收到随身携带的瓶子中,她看了陆微暖一眼,“你确实不是玄黄界的人,也不知道规矩,但是出手杀伤生命的原则,总该明白吧?”
也不理会陆微暖,“杨安呢?”
“转院。”湛明磊一头汗水,“这医院,我看快被鬼魂和活死尸给占领了。什么原因等解决完问题再说吧,妹妹你怀着孩子,近期要少介入这些事情了。”
第四章 轻松后的阴云
“那天晚上,我去水房的时候,全楼都已经熄灯了。走廊的灯是彻夜不灭的,但是睡在靠门上铺的人,会觉得这个灯很亮,干扰睡眠。有很多寝室,都会在睡前,把灯关上。所以走廊,就是阴暗一段,又亮起一段。其实以前,我并没有在意这些,只有那天,我糊着面膜出来的时候,感觉很冷……
记忆是那么清晰。
因为找到了新的兼职,薪酬不菲,但工作量太大,所以我每天都要工作到很晚很晚……啊,婵婵,你这个同学是做什么工作的?”
陆微暖扭头问道。
湛明婵懒在床上,从碟子里捧出一瓣西柚。
“嗯?她啊……我不太清楚。”
清楚也不告诉你,你关心这些干嘛?
“我关了电脑,突然想做个面膜……天啊,这都很晚了呢,你这个舍友居然要做面膜,睡眠面膜吗?”陆微暖吃惊道。
“念,念,往下念啊,你管她的生活习惯呢。”湛明婵用手纸擦了擦被西柚汁水弄湿的手指尖。
“我盖上了面膜,平躺在床上。窗户没有关,窗帘在风中飘着,这个时候,已经过了十二点。寝室里很安静,大家都睡了。突然觉得有点凄凉,因为最可爱的明婵不来学校了,她也没有退宿舍。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她不在,这个寝室一点就不值得我留恋了。”陆微暖停了下来。
湛明婵说:“继续念啊,你老看我干什么?”
“你这个同学很喜欢你啊。”陆微暖笑道,“童盈,是那个长头发,皮肤白,哦,就是睡在你对面上铺的那个吗?”
湛明婵不再理会她了,又捧起一瓣西柚。
陆微暖继续念道:“上一次做面膜还是傍晚,躺在床上的时候,她们回来了,她们不知道我在,因为做面膜的时候,我害怕有人进来偷东西,就把门给锁住了。”
湛明婵咳一下。
谁们?
开学那会儿,杨安还在寝室的。
你们做了什么?
“她们说,原来我不是只针对那个人……”
靠,是杨安和吴双。
“……她们说,让我的罪恶一点点积累,啊,婵婵,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陆微暖惊讶道,“那个童盈有什么罪恶吗?”
“直接找闹鬼的地方念。”湛明婵指挥。
这事到时候看杨安的时候,和她慢慢聊。
“……我准备洗掉面膜。正如刚才所说,走廊一段明,一段暗。出来的时候,鬼使神差,我左右看了看,感觉不大好。好像两边的尽头,会随时出现一个人影一样。我不知道为什么有这种感觉,我停了停,觉得走廊比平时暗了许多,然后又风吹过来,我踮起脚望去,好像楼梯间的窗户没有关。怪不得会冷呢。
不知道为什么,我走到楼梯间,要关那扇窗子——平时我不会这样多事,但是那天,就好像有一种古怪的力量牵引着我一般。我醒过神的时候,已经站到了窗前。晚风很凉,隔着干掉的面膜,我依然感觉到冷意。楼梯间的灯是不灭的,所以玻璃上能隐隐看到我的影子,我吓了一跳,一个脸色好白的鬼,正在透过两个白眼框子,瞪着我。啊,婵婵,有鬼啊。”
陆微暖又坐不住了,湛明婵将刚拿起的西柚递给她,“吃点,堵堵废话。”
陆微暖脸红了红,“我接着念。——我几乎叫出声来,已经捧住了脸,那鬼也捧住了脸,我赫然明白,那原来是我。
我不由失笑,太敏感了,这是怎么了呢?
关了窗户。也不知道怎地,我又有了一种背脊发寒的感觉。
我面对着窗子,背后就是楼梯。没有上下楼的声音,但我感觉,有一个人,就站在我身后,盯着我。
我站在原地没动,腿肚子有点发僵。
很冷,很冷的感觉,就好像我的身后是一个开了门的冰柜,正冒着丝丝寒气。但是那冰柜又不是纯粹的冰柜,而更似长大的嘴,呼哧呼哧地吐气。
但是让我恐怖的,是我能感觉到,这股寒气,正在转移。它是动起来的,漂浮着,从我背后溜过,我感觉我的头发向水房那边飘了飘。
然后寒气消失了,头发也垂落到肩膀。
我仿佛刚刚找回了控制身体的感觉,霎时觉得要蹲到地上,脑供血不足一样。我扶着窗台,突然就听到一阵歌声——
那是从水房传来的——”
敲门声起,陆微暖咿呀地叫了一声,湛明嫣推门进来,恰好湛明婵将手里的半只西柚丢到地上,说了句“我摔死你个不开眼的小柚子”。
湛明嫣抱了一摞文件,那半只柚子擦着她的头发甩到了墙壁上,留了个印子,她骇了一跳,“这是怎么了?暖暖,你惹姐姐生气了?还是柚子不好吃?不能啊,义父选的都是最新鲜的水果,先给姐姐这边送过来,我们都是吃姐姐挑剩下的呢。”
湛明婵笑眯眯地抬起身子,“那可真是委屈你们了,嗯?有事吗?案子?”
湛明嫣温和道:“这现象可真是骇人呢。这是咱家,截止到一个小时前,收到的各大寺庙发来的询问信,这些寺庙都在最近发生了相同的事情——”
她抽出一张照片,递给湛明婵,“——水中的塔影倒了。”
湛明婵看着照片,天蓝如洗,碧水旖旎,古刹清幽,宝塔伫立,七重密檐,线条流畅。
水中倒影,格外清晰,塔倒,只剩废墟。
湛明婵慢慢怔住了。
“一共有多少处?”
“临河临湖的,塔影清晰,完整,能看得很明白,全都倒了。”湛明嫣轻声道,“咱们家上周接了报告,就去了剩下几处寺庙,用水缸水试验了一下,发现……塔影也都倒掉了。只是外面的实体塔,倒还是好端端的。”
湛明婵说:“塔影倒,石碑翻,杀鸟现……”
湛明嫣白皙的脸慢慢潮红,那是紧张。
“必有大劫。”湛明嫣缓缓补上了后半句。
湛明婵沉着脸,陆微暖不明就里,“怎地了?”
“没事。”湛明婵说,“只是塔影倒的原因很多,石碑未发现翻转,杀鸟也未现,所以,现在下结论,未免太快了些。”
她又沉吟着,“近来这地方的阴气很不对劲,有的地方增多,有的地方减少,搅得鬼魂不安,死者不宁……家里派出去的傀儡,可有拿回情报?”
湛明嫣摇摇头。
湛明婵说:“我……后天去这里一趟吧。”她挑出一张照片,那里面的塔影,倒得彻底。
“姐姐身子重……”
“拿都拿给我了,不就是要我去看看吗?湛家术和符咒解决不了的,最后能指望的,就是法杖了,除了我,还有谁想控制一下法杖吗?”湛明婵又开始吃柚子了,“你要吃点吗?没事,它不听话就摔死它。”
递给了湛明嫣一瓣西柚,湛明嫣有点不适应,接过来,听了湛明婵后半句话,顿时尴尬,“柚子怎么会不听话?”
“葡萄不听话都会被踩扁呢,你以为柚子能好运到哪里去?还不知道是葡萄倔强,还是柚子乖张呢。”湛明婵笑道。
湛明嫣没明白,但还是结果柚子说了声“谢谢姐姐”,随后退了出去。陆微暖问湛明婵,“什么葡萄柚子的啊?”
“听不懂啊?那就别听了,继续念。”湛明婵说,“不过我猜那柚子她会给扔掉,你信吗?”
陆微暖比刚才的湛明嫣还要尴尬,最后只说:“我接着念吧——嗯——我吓坏了,不敢再动,慢慢地,那歌声愈发清晰——我没听过,也学不出那调子,但觉得是首老曲子,有点老上海的风格。就好像是一位歌女所唱。我全身麻木,一动都不敢动,当时那种感觉,就是哪怕睫毛眨一眨,都会被一个可怕的家伙发现,然后就会死掉一样。
我就没有思维地看着窗户,玻璃外,一片漆黑,我忽然觉得,那条河很吓人。我们的宿舍楼后的这条河,据说有不少人死在这里,野泳的,自杀的,还有被杀的。以前晚上散步到这里的时候,没有太多想法,只是现在思维空了,静静地看着这条河,看着朦胧的树影和冷色的路灯,静悄悄地,河水翻滚。我体会到恐惧的含义。
那歌声小了起来,一阵晚风,吹乱了我的头发,也吹乱了歌声,细细的嗓音,就消失了。
我能动了,一步一步挪到了水房,却再也不敢进去。我回到宿舍,叫醒了杨安,她很不耐烦,而且她并非不相信有歌声,而是认为,那是风声,或者哪个寝室有人夜谈发神经。但最后,她还是陪我去了水房,洗掉面膜。”
陆微暖动了动鼠标,“婵婵,没有了。”
湛明婵嗯了一下,“没什么有用的,太笼统。她还有别的博文吗?这之后的。”
“……有。”
“继续念吧。”湛明婵说。
“……今夜好像有雾,但白天明明艳阳高照。我拉窗帘的时候,看到下面的草坪上,白蒙蒙一片,好像下雪一般……但是我大概是看花眼了,竟觉得这些雾气在挪动着,速度不快,但我能看出,是在挪动……我关了电脑,准备刷个牙就睡觉,但是我端着牙缸再也不敢出去,因为我又听到水房里有歌声飘出来,不同于上回歌女的独唱,这回更像是一群人在合唱,好像一群老人,调子有点耳熟,是家里老人才会唱的老歌……我推了推杨安,她不耐烦地翻了个身……我不敢出去了,在床上做了一宿噩梦……
那天我忍受不住了,我每天都要工作到很晚,我不得不在晚上,熄灯后,当大家都睡着后再出门洗漱……歌声响起的时候,我鼓起勇气走了出去,我想,一定是哪个寝室在放音乐……
水房果然空荡荡,只有一排排衣服在飘动。我放心地将牙缸放好,刚要打开水龙头,一件衣服就落到我背后,和地面接触时候的轻微响声,我还是听到了。
我犹豫了一下,决定去捡起来……
令人惊恐,我摸不到衣服……这条淡绿的裙子,就在我的眼前,好像有一根线牵着衣领,我的手指刚摸到裙摆,那根线就会轻轻一拽,衣服就一抖,向后退上一分……
我僵硬地,蹲在地上,隐约,觉得脖颈凉飕飕,地上映着衣服的影子,在摇摆。我偷偷去看窗户,是关着的,所以这一切,都不是风造成的……
歌声细细碎碎的传过来,好像是在卫生间……水房的灯,就在我的头顶,很暗淡,我站起身子,对面的镜子里只有我一个。但是歌声不停,我忽然听到水房的门吱呀了一声……
逃回到寝室,关门的声音惊醒了杨安,她很愤怒,虽然没有开灯,但我在黑暗中依然看到了她气地冒火光的眼睛,我说歌声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