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柄鼓槌落地。
叮咚。
法戒坠落到地面,滚在白瑢的脚边。
电火花消失。湛明婵一把抱住了头发散乱的白瑢,她们双双瘫软在鼓下。
白瑢松开左手,另一柄鼓槌也落地了。
湛明婵扣住白瑢的脉门,另一只手掐了个诀,指尖点在白瑢心口,同时念动了安魂魄咒,法杖感应到主人的心意,自动升起,一道柔和的绿光覆盖着两个人。
白瑢雪白的面上,开始恢复血色,她动了动指头,睁眼看着湛明婵,“我没事了。”
湛明婵缓缓地收了法诀,“刚才太危险了。在这里,人为割裂力量,制造阴气,白瑢,你刚刚差点就被反噬了。”
“啊,走火入魔,的确很容易呢。”白瑢撩了撩头帘,“可是我也没办法啊。力量失衡的太厉害了,方才你来之前,这里的阴气,一度消失到全无。呵呵,阴气消失,那就犹如天上出现了十个太阳一样,再无云雨,将是什么后果呢?”
“阴气的不安就是灵魂的不安。”湛明婵蹙眉,“只是你刚才的方法,治标不治本。”
湛明婵继续说,“我们连原因都没找到,到底是阴阳力量失衡,还是阴气自身出了问题?是整体还是局部?是偶然还是有规律的必然?现在游魂增多,河边,医院,寺庙……塔影也倒塌了,这和水中的阴柔力量也有关系……但是我们不能贸然行动。白瑢,你都有七个月的身孕了。施行割裂力量的法术,是极度危险的。”
白瑢但笑不语,她很享受地,在湛明婵的臂弯里躺了会儿,随后吃力地坐起来,望着寺庙的屋檐,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她终又抬起头,吐出的却只是一句——
“明婵。最近过得如何?”
“不错。”湛明婵一怔——万没料到白瑢这么快就转了话题,随后微笑。
“兜里塞的是什么?”白瑢兴致勃勃地问。
“契约。”湛明婵毫不避讳地展开白瑢看,白瑢笑着,继续研究这张契约,“你是守护人啊——咿呀——你把守护人等级给签进了符篆签名里?明婵,你对内嵌咒文的使用真是高超到了极点了,只不过这样隐晦的签署等级,是为了迷惑谁呢?嗯?你签下的守护人等级竟然是——甲级的,明婵?你还是不放心他们。”
湛明婵笑道:“你知道吗?陆微暖问我,如果我死了,契约会如何。”
“乙级的话,你死了,契约失效。”白瑢轻轻仰头,道,“但是甲级……呵呵,你怎么说的?”
“我照实说的啊。”湛明婵道,“我不在的话,契约失效。”
白瑢意味深长地说:“说的巧妙。不过你觉得陆微暖这个小丫头,可信吗?”
“如果她不想过这种日子的话——”湛明婵的法杖划过陆微暖的誓言,“如果之前她的可信度是百分之三十,现在也该有百分之五十了。”
想了想,“何况还有无涯帮着呢。”
白瑢忽闪睫毛,说:“你还是那么信任无涯。”
“不,我不信他!”湛明婵坚决道。
白瑢微微落寞,道:“是吗?”
她拉起湛明婵的手,“看我的眼睛。”
轻笑。
湛明婵凝视白瑢。
寺院里很安静,鸟鸣婉转,夕阳正一点点从花砖上,屋檐下,瓦片上,慢慢褪去,树影因绿叶变得黑暗,而愈发森冷。
一点点凉风卷过,湛明婵终于挪开了视线。
白瑢说:“你信他。你骨子里离不开他。”
湛明婵说:“你不喜欢这样的我,或者说你错看了我。”
“我从来都没有错看,如果我错看了,那么我会以为‘你不信他’。”白瑢甜甜地笑了,她说,“爱你,就和呼吸一样,不能停止,无论出现了什么情况,都不能停止。”
湛明婵考虑了一下,委婉道:“白瑢,我们毕竟都是女人,而且都有了孩子。”
“这和爱谁没有什么关系。”白瑢满不在乎道,“即便是有了关系,有了要紧的关系,那又如何呢?”
湛明婵说:“只是我不爱你,至少不是你爱我的那种爱。”
“我明白。”白瑢说,“这也没关系。至少,我现在可以看着你,挨着你。”
湛明婵回避这个话题,“你约我过来,只是为了让我看看你是如何分割力量的吗?”
白瑢摇头,“走,我们到正殿去。”
两个大着肚子的孕妇,就在这样一个老鸦漫天的傍晚,迟缓地走在清净之地。她们相互扶持着,迈上,再迈下台阶,只是彼此无言。
白瑢忽然说:“你看吧。”
她的下巴,向前方抬了抬。
那里立着一方石碑。
湛明婵只看了一眼,冰冷的潮水就吞没了她的意识。
“不可能。”
她摇摇头,略微吃力地走过去,双手抚摸这方石碑。
“石碑——翻转——”
她小心翼翼地吐出这四个字,迟疑着又检查了一遍。
这方石碑上,密密麻麻却大头朝下的篆字和楷书,已经说明了她的视力,没有出现问题。
石碑翻转了?
塔影倒,石碑翻,杀鸟现……
必有大劫。
白瑢跟了上来,“看到了吗?无涯,可有和你说过?”
湛明婵说:“雍寂要带你走,就是因为这个?”
她看向白瑢,“我们这里,会有大劫?”
白瑢说:“不清楚。但已经有征兆了,对吧?现在塔影倒了,石碑翻了,其它寺庙的石碑也都出现了这个问题,只是你还没回家,所以大概还没报到你那里,或者,就直接让无涯给拦住了。”
湛明婵摇摇头,“如果是大劫,事关千万人的性命,无涯绝对不会不说的。”
她低下头想了一下,朝着台阶走去,“我现在就问他去!”
“跟我们走吧,明婵。”
白瑢突兀地抓住湛明婵的手,不让她下台阶。
“无涯什么都不会透露的。他连湛家的内斗都不肯插手,直到你被折磨到那种程度,他才被迫出手!你以为大劫这种天意所注定的,是他会干涉的吗?他只会更加忠实于那可笑的中立。明婵——”
“我去问他!”
湛明婵打断了白瑢的话,“我跟你走?说得很轻巧,可是小筝儿怎么办?湛家怎么办?我现在是湛家的掌门,这是我自己选择拿回来的,那么我就该负起责任。何况,何况我们走了,逃了,躲开了,这个城市的人们呢?”
白瑢说:“我只有你。”
湛明婵道:“我不是只有你。”
挣了挣右手,白瑢拉得很紧。
“松开,白瑢。”湛明婵说。
白瑢不语,只手劲更大。
手机铃突然响起,湛明婵掏出来,“怎么了?小哥哥?什么?!”
她紧张而兴奋地收了手机,“快放开我,白瑢!我大嫂要生了!”
白瑢只是微笑,依然不言不语。
湛明婵急切道:“我现在就要去医院!白瑢,别闹了,我知道你是一片好意,但是这不是可以随随便便就决定的,你孤身一人,我拖家带口……我们再联系好吗?离开的事情……如果雍寂不能等了,那你就跟着他去吧。”
白瑢紧握着湛明婵的手,目光愈发专注。
“白瑢?”湛明婵终于感觉到,那力度有点不对劲。
“我大嫂要生了,她待我很好,我必须去医院。那是我的小侄女,是湛家这一代的长姊。”湛明婵软下口气道,“让我走好吗?”
白瑢慢慢地,弯起了嘴角。
“啊——齐音然要生了。”
她忽然,用以往那种甜腻腻的嗓音说着,“嗯——要生了——那么明婵你呢?”
湛明婵看着白瑢,对面女子的笑中,带着一种不确定的因素,她忽然感到一股恐慌。
“你放开我!”
白瑢从容地笑了笑,睫毛忽闪,眸光晶亮。
她轻轻俯身,双手向着湛明婵,往前一推——
倒转的石碑,朴素的正殿,一颗老杨树,还有傍晚,苍茫的天空,以及啊呀鸣叫的,那孤独的老鸦——
都迅速自眼帘内划过。
天旋地转。
重重跌落到冰凉的台阶上,巨大的惯性让湛明婵逐层滚落。
不知怎的,她只记得白瑢的笑。
和以前一样真挚,不带任何恶毒的微笑。
怎么会?
你为什么推我下来?
湛明婵仰躺在冰凉的花砖地上,感到浑身如针扎一样剧痛。
她张开手,试图撑着地,撑起上半身,去看看台阶上的白瑢,但她的努力都是徒劳。
腹部泛起了揪心的痛,双腿内侧有什么液体流过,浸湿了裤子。
她躺在地上,好像被魇住般,一动都不能动。
孩子。
怎么这样痛?
痛到无法呼吸。
身子全都麻了。
小筝儿,你怎么了?
出了什么问题?
湛明婵吃力地要抬起双手,还没有摸到小腹,就又一次看到白瑢,出现在她视线内。
“你……”湛明婵虚弱地,“你要……”
做什么?
白瑢默默地凝望着她,湛明婵张了张五指,试图抬起,却只挪动了几厘米,就挪不动了。
“送我——”
去医院。
潮水般的剧痛,让湛明婵说不出来了,她只是无助地在心里呐喊。
糟糕了……
恐怕要生了。
送我去医院,快啊!
白瑢举起法戒。
“我最爱的明婵……睡一觉吧,然后一切都会好起来。”
法戒的光芒撞了过来,湛明婵眼前一黑。
不要伤害孩子!
这是她最后的念头。
随即失去了意识。
大地无声。
醒来后,就真的会美好起来吗?
还是另一场乱局的开幕?
第八章 小筝儿
冷风卷着窗帘,吹散了桌子上的文件,白花花飘舞着,打几个转,落到了柔软的地毯上。
滴答的声音,在耳畔有节奏地轻响。慢慢侧头,床头柜上的那束鲜花还在吐着芬芳,果盘里的各式水果,都挂着剔透的晶莹。
湛明婵撑起半个身子,看了看挂钟,算算时间,萧婷该下飞机了。
拿起手机,将存在草稿箱里的那条短信调了出来,然后从地址簿里搜索着人名,终于找到了“杨安”两个字,后面的括号里,注着“萧婷”。
是萧婷自己坚持这样注明的。
“这耻辱,我会记一辈子的。”她给自己削着苹果,笑着说,“虫子,我们不用惺惺作态地再喊原先的名字了。就这样落落大方地面对新名字,最好。”
湛明婵叹了叹,将短信发出去。
闭了闭眼。
萧婷会收到的。
然后呢?
她会震惊,继而是不解,随后是愤怒。
她会恨不得摇晃着自己,大吼着,挥舞拳头,问自己既然早就明白,为什么还要选择沉默。
但是她冲不回来。
她只能在大洋的彼岸,遥远国度的机场,提着行李箱,掏出手机,而后捶胸顿足。
对不起,我终究是让你失望了。
湛明婵苦笑着将手机放回到抽屉里,推上的时候,门被轻轻打开了。
“妈妈——”
小筝儿嘻嘻哈哈地探了个小脑袋,“那个见义勇为的好阿姨走了吗?”
湛明婵伸出双臂,小筝儿蹬掉鞋子,开开心心地扑了过来。
“阿姨已经离开了,你喜欢那个阿姨是吗?”
小筝儿笑道:“她在卫生间里,揍了那个讨厌的后妈了,嘻嘻,我高兴。”
“嗯,告诉妈妈,然后你跟那个阿姨说什么了?”
刚才谈起了法杖和小筝儿的问题,萧婷顿时迟疑了。
“湛蓝筝啊——”萧婷犹豫着,“这孩子——我不好判断,但她绝绝对对,和你不一样。”
继续削苹果,速度却慢了很多。
“我怀疑她的本质,像她的老子,而且比她老子还要更进一步。这样很好,有利于湛家。但是——那孩子刚刚跟我说了几句话,我觉得不太舒服。抱歉了虫子,知道那是你的心肝宝贝。但那孩子,至少这回的接触,我感觉不是对我胃口的那盘菜。”
嗯,我的小宝贝到底说什么了,让见多识广的萧婷,如此犹犹豫豫?
“我没说什么啊——”小筝儿翻翻眼睛,“那个阿姨,问我名字,我告诉她,她问我怎么写,我告诉她,然后她给我纠正来着,教给我说——以后就直接说,是古筝的那个筝就好了。我就教育她说,能让人明白不就得了,管那么多干嘛?”小筝儿奶声奶气道,“那个阿姨就笑了,她说我的说法,会把人家给绕晕,有点贫嘴,别人会对我的第一印象不好的,说话要干净利落。我就说,我管人家干嘛啊?我就愿意这么说。谁不服啊,不服就试试,看我用擀面杖闷死他!”
小家伙从她的怀抱里钻出来,一骨碌就下了地,高兴地亮出了法杖。
“妈妈妈妈,是不是如果有人不听我的,我就可以用擀面杖闷死他?!”
湛明婵笑了笑,她明白了,萧婷一向厌恶太过嚣张,自以为是的小姑娘。
而我的小筝儿,已经是湛家第一嚣张的孩子了。
现在自己还在,能护住这孩子。
等自己不在了……
她闭了闭眼,慢慢地,躺回到靠垫上,轻缓呼吸着。
滴答的声音,已经让小家伙振振有词的“干掉,干掉”给掩盖下去。
又干掉谁呢?
方睁开眼睛,“筝儿?干什么呢?”
小家伙正把法杖当金箍棒耍呢。
“干掉!”她兴致勃勃地用法杖打着桌子上的一张照片,湛明婵扶着床沿下了地去,探头一看,“你干嘛打照片上的二舅妈啊?”
“看她不爽,就打。”小筝儿说,“她让我不痛快,她就甭想痛快!”
湛明婵温柔地抱过了小家伙,“二舅妈从未亏待过你,你干嘛打她?”
“她笑得难看。”小筝儿嘟着嘴巴说,“而且她对小阿垚不好。”
“你二舅妈虽然是后妈,但是从未亏待过小阿垚,筝儿不许说谎啊。”
“可是小阿垚不快乐。”小筝儿肯定地说,“一定是被后妈欺负了!哼!”
湛明婵叹息:
她?她敢欺负湛垚?
我爸就不会放过她。
小筝儿和她,恐怕是天生不对付了。
湛明婵抱着小家伙坐回到床上,“筝儿,你告诉妈妈,如果有个人,你一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