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阿姨再帮你打一顿后妈好吗?”萧婷这样决定。
小女孩笑道:“嗯……不要了吧。后妈会向我二舅舅哭闹,我二舅舅不爱搭理她,但是会弄得大家都不高兴的啊……大舅舅会不高兴,大舅妈会不高兴,我外公也会特别的不高兴……小阿垚就会更不开心了……他害怕他爸爸妈妈老吵架……还是算了吧。我不向你要好处了。”
萧婷又笑了笑。
这孩子有点问题。
不是说身体,是心理。
谁教的?
开口就要好处?
“那你能告诉阿姨,你的姓名吗?”
小女孩高高兴兴地说:“我叫湛蓝筝!”
果然!
是那家伙的女儿!
“怎么写啊?能告诉阿姨吗?认识多少字了?”
“我认识好多字了,我妈妈夸我聪明呢。”小筝儿高兴道,“湛蓝就是湛蓝,就是湛蓝色的那个湛蓝,颜色的一种,我妈妈说,那是最美丽,最充满希望的天空的色彩。筝,就是争夺,争霸,力争上游的那个争——”
她停下来,高兴地打量萧婷的表情,似乎希望看到惊讶或者新奇的样子。
但是萧婷只是维持着哄小孩的笑。
“上面再加一个竹子头。”小家伙扯着一左一右,两只小辫子,有点失望地说。
萧婷笑道:“小姑娘,以后就直接说是‘古筝’的那个‘筝’,就好了。”
小筝儿想了想,就说:“让人明白不就得了,管那么多干什么?”
萧婷笑着说:“小姑娘,你太小了,阿姨跟你说不明白,但是阿姨要告诉你,你如果对任何人都这样绕着弯子地讲话,会有一部分人,觉得你是在耍贫嘴,对你的第一印象会很不好,不利于你以后的人际关系——啊,你也不懂什么是人际关系,总之,就是讲话要力求稳,准,狠,要干净,利落,不拖泥带水,这才是好的讲话方式。”
小筝儿瞅着萧婷,嘟着嘴巴道:“稳,准,狠,那是干掉对方的时候用的。”
萧婷一怔。
她说什么?
干掉?!
这么点小孩,她要干掉谁?!
“反正我就喜欢这样说,我高兴就好,别人不喜欢,是别人的事情,不服气的话,我就用我妈妈给我的擀面杖揍死他。”
小筝儿开开心心地说。
萧婷沉下了脸色。
这小女孩有点讨厌。
真不愧是那家伙的亲闺女,这骨子里到底是一样一样的。
“随便打人是不对的。”萧婷懒得和她多说,她准备出去了。
“但是你刚才打人了啊。”小筝儿叫道。
“我只是讲理的人,但不是笨蛋,如果有人打了我,那么我不介意打回去。”萧婷淡淡道,她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湛明嫣依然站在前方不远处等待,萧婷开始怀疑,这女的是不是在装糊涂,那么大动静,她听不到吗?
“对不起,时间长了点,肚子不太好。”萧婷道。
湛明嫣微微一笑,“没关系,人有三急。这边请。”
她带着萧婷到了一间房外,说:“请进吧。我在门口等您。”
萧婷深深地吸了口气。
她感觉泪水要涌上来,但是拼命给吞了回去。
敲敲门,湛明嫣在一旁轻轻地说,“您直接进去就好。掌门已经没力气发出太大的声音了。”
萧婷心中一沉。
你都虚弱到这地步了吗?
近乡情怯地,她慢慢推开了门。
第一时间,几乎想闭眼。
但萧婷不是个逃避的人。
她睁大了眼睛,疾走到床边。
想伸出双臂去拥抱,但又怕弄断了点滴瓶的导管,更怕惊到了床上那瘦弱如一张纸般,轻飘的人。
她红了眼圈,默默地注视着对方,却忍不住弯曲了嘴角,微笑。
“……虫子。”
她叫了一声,努力去拾回阔别了五年的感觉。
那每一个发音,都谨慎地在舌尖颤抖。
她让自己笑起来。
让虫子看到的,是一个和以前一样,热情,开朗,乐观的杨安。
“虫子,虫子……虫子……是我,我来了啊。”
湛明婵睁开眼睛,一丝柔和的惊喜,飘上了眸子。
她拼命喘了几口,大概是缓过了气息。
她努力伸出手来,握了过去。
“杨安……我亲爱的……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她挣扎着要坐起来,萧婷立刻帮助她靠到垫子上。
湛明婵端详着萧婷,“杨安……”
她紧紧握着萧婷的手,“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老天保佑,我还能再看到你……”
“可惜……” 萧婷忍不住哽咽,“可惜只是几个小时……我晚上还得离开……虫子……这还是因为……因为你的坚持……我才能回到这里……回到自己的国家,生我养我的地方……我才能……才能……”
湛明婵宽慰地拍拍她的手背,“别哭了,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你还哭啥啊。对,是我坚持的,我告诉我爸和我大哥,我就是要见你一面,他们不敢不听,我想,我们这大概是最后一面了。”
萧婷的泪水,夺眶而出。
她颤抖道:“怎么……怎么会这样……你是怎么搞的……为什么……我还好好的,活蹦乱跳的,你这是……”
湛明婵将跳入鬼池,放出阴气的事情说了说,“……我和白瑢,我们本该就死在那里的,凡人的身躯,会被鬼池的水,剥夺去生命,根本撑不到出来……只是因为……因为他……他输入了很多仙气,为我们续了命……可是鬼池水,是那样阴毒……我和白瑢的身体根基都被彻底破坏了,力量平衡失调,生命力被体内流窜的鬼池寒气,一点点地削弱着,冲散着,腐蚀着……没有办法……说白了,我和她就是暂时捡回一条命,然后各自呆在一个地方,等死。我们的时间不会太多,她大概比我还差一点……该到日子了,快了……”
她微笑着,休息了一会儿,然后拍了拍萧婷的手背,“好了,我能再活上五年,没有当时翘掉,已经是老天爷开恩了。要不然连这一面,咱们都见不了呢。”
萧婷说:“不!”
不要离开这个世界啊,明婵。
不要放弃希望啊,明婵。
不要……不要死,明婵!
不要啊!
“你还年轻……”萧婷哭道,“不,不,不……老天爷不公平,根本就不公平,它怎么能过早地剥夺你的生命呢?你救了这座城市,救了所有人的命啊!它怎么能让陆微暖那种该死的家伙还在舒舒服服,而让真正的功臣早逝呢?!这不公平,我不信这是天意,我再也不信天意!”
“杨安,杨安。”湛明婵安抚着,“高兴点好吗?我们之间,该有好多事情要聊呢。别辜负这难得的相见好吗?”
萧婷擦去了眼泪,点点头。
“我现在是萧婷了,虫子。”她微笑。
“我知道,但我还是喜欢叫你杨安啊。” 湛明婵轻轻地说,“习惯了……杨安,多熟悉的称呼……”
“虫子。我叫你虫子。”萧婷又红了眼眶,她赶快假装咳嗽,咽下泪水。
“从鬼池出来后,你就卧病在床了?”
“刚出来后,精神还好,能四处走动,我送走了白瑢,离开了他,回来安安心心地抚养我的小筝儿,看着那孩子一天天长大,越来越皮啊……”湛明婵无可奈何地说,“后来,一天比一天差,尤其是经过了冬季,就更不行了……其实两年前,我差点就去了……我听见过他们的窃窃私语,我家专用的医生们说,我身子骨本来就不好,又受过重刑,被废去过功力,有过内伤……生命力本就脆弱,就更加禁不住了……
那一次,我真的快不行了……不痛,也不是很难受,只是没有力气……就是生命力被一点点抽离而已,人体越来越无力,想睡觉,睡着睡着,再永远地离去……我已经准备召集族人们了……只是我父亲不在……开不成……他出去了,不知道做什么去……大哥说,父亲给我想办法去了……父亲曾经说,他不要眼睁睁看着我死……我说啊,那您就闭上眼睛好了啊……我这不孝不懂事的女儿,总是要死的,也终于要死了啊,我熬不过去了啊……父亲就出门了,开着车,一个人出去了……很晚很晚,午夜了,外面还下着大暴雨……父亲回来了,就带来了这个……”
湛明婵指了指一桌子药瓶药罐中的一只——青瓷瓶,盖着装点了红色璎珞的瓷塞。
“这里面的药丸,圆溜溜的,又黑又苦,父亲让我一周吃一次……我的力气又渐渐恢复了……”湛明婵继续说,“就靠着这种药,我又活到了现在……但是……快吃完了啊……我还是要去了……”
萧婷又假装咳嗽了几下,吞掉泪水。
“这是什么……咳咳……药啊……咳咳……”萧婷用手背飞快地擦掉眼泪,赶快微笑着问。
湛明婵闭了闭眼,又缓缓睁开。
“父亲不说,哥哥们不说,但是我不是傻子……我大概知道父亲去找谁了……”湛明婵淡淡道,“但是……我拒绝了他……却实在无法拒绝父亲……”
萧婷说:“没关系,我理解,那老家伙毕竟是你亲爹,当爹的再狠,也看不得你这傻女儿死在他前面,他拼了命给你求医问药,你这个当闺女的,要真是拒绝吃药,那我才要骂你呢。吃吧,有办法就用,当是为了我这个老友,好好活下去好吗?”
湛明婵笑了笑,“所以我就没再多问,就吃了,然后活到现在……但是生老病死是人的常态啊……终究也就再给我两年的时间……也好,让我能用更长的时间去观察,再去思考一些事情……”
她一直都握着萧婷的手,“你的事情,我很抱歉。”
“傻子。”萧婷开始拍她的手背了,“说什么呢,谁在乎。我现在过得也挺好的啊。你老子倒是守信用,钱也给了,介绍信也开了,身份证明,语言证明也都做好了,我老爹老妈也都给我平安送到了,还给送了套房子。呵呵,我考进了美国的大学去读研,我爸妈语言不通,就天天在大房子里舒舒服服地呆着,也没工作。但幸好,你老子给的那一大笔钱,足够养活我们一家三口好几年的了。现在我结一下博士论文,就可以申请到博士学位,我所在的大学已经邀请我留校任教了,另外还有几所大学发过邀请信。主要是我选择从事唐宋史的研究,美国汉学界虽然在唐史上有很大建树,但在宋史,以及唐宋整体研究上都略微薄弱,所以有实力的几家大学,都希望我过去来帮他们顶起这门国际显学的台梁柱。等我工作了,就可以慢慢脱离你老子的金援了。”
湛明婵很专心地听着,逐渐流露出释然的表情,“你和你父母过的好,就好。”
她歇了口气,“你放心,小阿垚虽然有个后妈,但是他老子,他大伯,他爷爷都宝贝他,那是我们湛家的种儿,轮不到陆微暖一个外姓的女子去欺负,她不敢的。其实她活得也窝囊。”
“是吗……”萧婷自嘲地笑了笑,“呵呵……这算什么呢?我放弃了儿子,换了钱和学业,以后我毕生的事业,大概都是要建立在我痛恨人的赐予上……”
砰!
门被重重推开了。
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头发乱成一团糟的陆微暖,正湿漉漉地站在门边上,她那对小眼睛几乎在喷火。
萧婷见状,拿起桌子上果篮内一只洗好的苹果,慢悠悠地削了起来,同时轻松地笑道:“哎呦呦,这不是湛二夫人吗?怎么这个样子了?啧啧啧,是夜路走多了,还是在河边走多了呢?我刚还要提起你,我说啊,我可得好好感谢你啊,要不是你帮忙啊,我这脑袋,哪儿能把我儿子卖了个那么好的价钱啊。还是湛二夫人会算账,佩服佩服。”
“你?!”陆微暖气得脸色发白,她指着萧婷,“你这个……”
她似乎要冲上来打人,湛明嫣走到她身边刚叫了声“暖暖”,湛明婵已缓缓道:“干什么呢?”
她声音不大,但威慑力十足。
陆微暖平息了一下怒火,湛明嫣拉住了她的胳膊。
“杨安,你欺人太甚!”陆微暖说,“她,她欺负我!掌门,这个外姓的女人闯到咱们家里,还敢打我!”
湛明婵道:“我家被外姓女人闯进来的还不够多吗?做人可别数典忘祖到抛弃了自己的姓氏。行了,我今天心情不错,别让我说难听的,出去。”
陆微暖红了眼睛,“明嫣,杨安她打我!”
湛明嫣安慰道:“可是掌门得休息,快走吧,你可别闹,在掌门面前闹,最后把义父和大哥给惊动了,倒霉的……只能是咱们,走吧。”
陆微暖不情不愿地让湛明嫣拽走,门又被关上了。
萧婷笑道:“这两个,倒像是一伙儿的。”
“已经是了。”湛明婵淡淡道,“陆微暖生不了,又想要个女儿,湛明嫣嫁了俞家那位,刚好生了两个女儿,正合计着过继一个给我二哥和陆微暖。”
萧婷冷笑,“她们拉帮结伙,要干嘛?”
湛明婵说:“都盯着我手里的法杖呢。”
“你……”萧婷小心道,“考虑好了吗?”
湛明婵沉吟,“也想问问你呢……你知道我们家的情况……我撑不了多久了……一旦我去了,筝儿还小……虽然我用了一个法子,试图给他一个更方便地干涉湛家事务的理由……但是他的中立……呵呵,先不提了……我主要是担心筝儿……即便有我父亲和大哥扶持,但我也害怕,她会变得和我一样,走上我的老路。想到这里,我就恐惧起来,我宁可让这孩子不当什么掌门,轻轻松松,快快乐乐,没有那么多的责任和要求。”
萧婷削着苹果,她听着湛明婵的沉吟,“我家主枝的人丁还算兴旺,我大哥和大嫂在两年前又生了个儿子湛虚衡,二哥膝下只有小阿垚这么个男孩,湛明嫣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她招了俞家的婿,生了两个女儿,湛思晴和湛思露……她和陆微暖就商量着把小的那个露露给过继到二哥名下,我还有个表兄湛明乾,也成婚生子了……但是孩子们都还小啊,而筝儿是最大的……当年我祖母去的时候,我的两个姨婆还在,就有把法杖平辈传的想法,只是毕竟姨婆们年岁大了,接了法杖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