轨上,平静的幸福是不会再来了。当然,你们也可以杀了他们,毕竟普通的人类在你们面前,是没有抵抗力的。”
湛明婵看向了游祈乐,“今天傍晚,你和杨姿,是特意演给我看的吧?让我的注意力能够转移到可歌可泣的异类爱情上,而忽略了你们真正的目的,以此拖延时间。”
游祈乐僵硬着脖子不敢动弹,沈秋凡就在她身边,“乐子?是真的?”
游祈乐说:“是。”
沈秋凡说:“混蛋,你撒谎。”
游祈乐说:“我没有撒谎,我的确是带着报仇的目的接近你,然后为了引开湛小姐的注意力,不得不利用你一次。”
“你是利用我吗?”沈秋凡说,“你是利用我们。”
游祈乐不吭声,杨姿笑了,“说得可真甜美,沈秋凡,即便乐乐没有利用你,你愿意接受她吗?”
游祈乐仇恨地盯着瘫软在地上的杨姿,沈秋凡说:“我不在乎她是什么,我在乎的是她把我们之间的关系当成什么。”
杨姿冷笑,游祈乐拼命低下头,青色的衣领湿润。
屋子在雨声中沉寂了一会儿,游祈安问湛明婵,“那么你想如何?收了我们三个?”
湛明婵看沈秋夕,温婉的临产孕妇咬着牙,她撑起了半边身子,“不!生下来……就在这里。”
王巧菁老泪纵横,却说不出话,沈秋凡叫了声“姐姐”,他想阻止,但他看了游祈安一眼,也沉默了。
“你肚子里,是三只小水獭,他们不能留在人类的世界长大。”
沈秋夕挣扎地说:“……那就……离开吧……和……和……你……”她望着游祈安,游祈安走了几步,“秋夕……”
他说:“我……”
沈秋夕说:“我早知道了……你不是人。”
游祈安惊讶,沈秋夕微笑着说:“从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其实……都看到了……那天下着雨……我……我沿着河边,我看到……那个小动物从水里窜出来,越过我的车轮……我是因此才……摔倒……我……看到旁边有光芒闪烁……我也看到……一个人……从光芒里慢慢长高,变大……那就是你……躲在灌木后……等我呼救……再很及时地……”
她身子一软,沈秋凡赶上去抱住了她,游祈安上前,沈秋凡冷冷地说:“滚!”
游祈安停住了,湛明婵说:“你的人类妻子,比你有担当,勇敢而无悔如沈秋夕,即便你如愿以偿地让她产下的小水獭暴露在社会面前,让她成为研究和指点的对象,但是你认为,她会像你们所计划,期待的那样羞耻,绝望并且崩溃吗?游祈安,当历史注定不会重演,你用报复来索取一个对你胃口的答案,还有意义吗?”
游祈安说:“难道江郎的仇恨就这样消散吗?江郎不曾伤害人命,反而救过不少落水之人,积德甚广,却惨遭杀身之祸,难道只因江郎是妖,就无法被主持公道了吗?还是说,你们从始至终,都没有当他是个有血有肉,和你们一样有感情的生命,而是当作一条从菜市场买回来,放到砧板上等着做菜的鱼?”
游祈安的眼圈红了,这个男人说:“生灵们羡慕人类,他们的性命,拥有法律,道德和上天的保护,所以我们修行为人身,让自己褪去妖性,无论是爱也好恨也罢,我们所追求的却都是人类的生活,最普通的那种。”
王巧菁慢慢地跪下了,她说:“当年是我在作孽,江郎待我很好,我嫌弃了他的身份,但是这和我的后代无关,请你们放过他们吧!我父亲把江郎剁成三段,你们也就那样处置我吧。”
游祈安说:“奶奶……我并不想这么做!”
“你别说自己想不想!”沈秋凡骂道,“做都做了!你他妈怎么想的还有个屁用!”
杨姿哈哈一笑,从地上蹿起,化作鼍,扑倒了沈秋凡,沈秋夕和王巧菁惨叫了一声,游祈乐突然蹿向半空,金线刹那间断掉,游祈安只来得及迈出一只脚,“杨姿不要!”
光芒一闪,杨姿从沈秋凡的瞳孔中,看到那根通体化作淡绿色的法杖向自己飞来,快到她没有任何时间去思考,哪怕是叼住猎物的脖子,那脖子就近在眼前,叼住了然后摔死在墙壁上再吞掉,叼住,只需要瞬息。
但是法杖,为什么会来得这么快?这么准确而坚定?
电光火石,噗嗤一声,鼍的身躯倒下了,四肢挣了挣,再也没有动弹。
全黑的瞳孔里有几滴泪水,据说,鼍在进食的时候,会流泪,科学家声称,那是在排泄身体里多余的盐分。
杨姿是鼍妖,她已经具有和人一样的习性,鼍的性子,她能够掩饰。
眼泪本就是咸的么,谁知道杨姿最后的泪水,是为什么而流呢?那不重要了。
法杖打中了杨姿后,借力反弹回去,在空中划过一条漂亮的弧线,听话地落回到湛明婵向前伸开的手掌中。
湛明婵握紧了法杖,杨姿已死,尘埃落定。
当战斗拉开的时候,她更喜欢快速解决问题,而不是你先把我打趴下,而后我于垂死之际竟然还有时间去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一些催人泪下发愤图强的事情,再因此使自己的小宇宙猛烈爆发,最后反制你于死地的烂俗狗血战。
谁强谁弱其实是很明显的,没有那么多小宇宙会凑巧爆发,不行就是不行,把古今中外各种励志桥段都想一遍也没用。
当然,也没有那么多恻隐之心够你使用。
人也罢妖也好,五条命,足够一个死刑了。
当杨姿扑向沈秋凡的时候,游祈乐挣脱了湛明婵的金线,当杨姿倒下的时候,这只小水獭刚好冲到沈秋凡面前,撞到了他的身上,她惊喜了一下,然后就恍然大悟地看到了杨姿最终倒下。
“小凡!”她先叫了这么一声,回头,“阿姿姐姐……”
小水獭从沈秋凡的身上慢慢爬起,跪坐在地上,然后她看着沈秋凡,又看着杨姿,哭了。
沈秋夕已经痛到叫不出声音,她啊啊了两下,两条腿已是猩红,游祈安要过去,沈秋凡忽然给了他一拳头,“别再靠近我姐姐!”
游祈安坐倒在地上,他说:“对不起。”
“小凡……”沈秋夕轻轻地叫,“奶奶……”
王巧菁几乎是爬过去的,“夕儿,是奶奶的错……”
“别他妈说啦!”沈秋凡怒道,“快救我姐姐,你们管她肚子里到底是个什么呢?!”
湛明婵问游祈安,“你呢?”
游祈安说:“如你们的道德所要求的那样,放过我的孩子们,它们是无辜的,如果可以,请放过乐乐,她没有沾染鲜血。”
他微微一笑,三道青光从他的天灵盖和太阳穴射出,同时,一粒红色丹丸带着鲜血,喷出了他的口中。
游祈安就这样安静地倒下了,湛明婵来不及挽救,因为她也没有想到,她和游祈安交往太少了,少到无法揣摸出,这个男妖,并不狠毒,也并不执着,而只是软弱,自己看不出来,沈秋夕看得出来,但难产的沈秋夕,已经来不及阻止爱人的寻死了。
傍晚,游祈乐和杨姿虽然在演戏,但是她们演出了一个事实:
游祈安在对沈秋夕的爱和恨之间挣扎,甚至没有恨,因为沈秋夕与江郎的死无关,哪里来得恨?虚假的恨总会没有意义。
湛明婵看着游祈安的身体,在地上躺着,青光从他身体散出,如萤火,缓缓融入虚空,然后,他化作一只大水獭,一动不动。
湛明婵悲哀地说:“可是你也没有沾染鲜血啊。”
游祈乐只来得及抱住地上的那只大水獭,她崩溃地哭了,哭声压过窗外雨声,而沈秋夕凄厉地尖叫,她的双眼被汗水糊住,她看不清发生了什么,她痛,水獭不是人,三只小水獭,出不来,她的腹部在前段日子受过外力的施压,造成的损伤,应该送去医院来弥补。
沈秋凡坚定地走向了电话机,他要叫救护车。
活着,只要活着,风风雨雨,作为亲人的我,陪你承担。
“我来试试吧!”湛明婵说。
来不及救游祈安,那就弥补一下吧。
湛家的玄术,是有医疗作用的,她也读到过一个针对难产的咒文,但是在医疗技术发达的今日,用这个,不如直接上麻醉然后剖腹。
她记得不清,使用这个咒文的时候,力量在体内的游走,也说不准确。
但是她会尝试一下。
她念动咒文,手诀相扣,淡绿色的光芒围拢住沈秋夕。
她突然想:这些光芒,是第一次救人吧。
这个故事的尾声
王巧菁因心脏病发,在一个阳光温暖的午后,仙逝于家中的摇椅上,走时很安详,手里握着一支老银发簪。
老人家的大儿子也就是沈秋夕的父亲,苏婷的姑父流泪道:“妈妈说,是她初恋情人送的。”
“然后呢?”
“没了。人老了,总有那个时候,化作灰烬,沉睡在故土,也是必有的归宿。”
苏婷说着,神情微微黯淡,此时,她驾驶着车子,奔驰在高速公路上,湛明婵在副驾驶的座位上沉默,沈秋凡抱着一只笼子,轻轻逗弄着里面那三只毛茸茸的小动物。
他们来到了黑龙江的自然保护区,按照游祈乐留下的信笺上的指点,送到了指定的地方,打开笼子。
苏婷说:“这样就可以了吗?它们是幼崽啊。”
湛明婵说:“放心吧,它们的同胞会带走它们的。”
苏婷说:“你们是和水獭通过电话了吗?”
湛明婵说:“是水獭给我们写了信呢。”
苏婷问:“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微风吹过。
“婷婷(婷婷姐),你糊涂了吧。”
湛明婵和沈秋凡一起说。
晚上,苏婷在宾馆的床上睡得香甜,湛明婵走出来,沈秋凡在庭院里看星星。
这里的夜,天,是黛黑色的,星星,是多而亮的,月,是白中带着浅浅的蓝。
沈秋凡说:“谢谢你救了我姐姐和……孩子们。”
湛明婵微笑,“你姐姐去哪里了?”
“她,我,还有奶奶,我们都和家里人说,因为难产又来不及送医院,孩子生下来就被脐带勒死了,要他们不要再追问了……然后姐姐她……她就到外地去工作了,她说,她必须走,一刻也不想多留,家里人当然体谅她的心情,也希望她换个环境。但是她跟我说……她想走遍每一个自然保护区,用眼睛去看,用心去铭记,因为,那些地方中的一个,会是姐夫的家。”
湛明婵在沈秋凡压抑地哭声中伫立,她等了良久,到沈秋凡擦干眼泪尴尬地说“对不起”的时候,她才问道:“你姐夫的事情,怎么解决的?”
“报案了,以失踪立案,但是查不出姐夫的资料,公安机关怀疑我姐夫是黑户,或者是某些案子的嫌疑犯,当然,这已经没有意义了。”
沈秋凡自嘲地笑了笑,“对了,我姐夫和……那个杨姿的尸身……你带到哪里去了?”
湛明婵凝望着黑幕上的星星,说:“我让傀儡送到可以接收妖尸的地方去了,你放心吧,在这片天空下,每一个灵魂,都会得到安息。”
沈秋凡点头。
他们道了晚安,各自回房间的时候,湛明婵还是问了,“你以后准备如何?”
沈秋凡说:“好好考大学,学习和环境,生物有关的专业,当然,是为了保护它们。然后,我会争取一份像姐夫那样的工作,走遍祖国大江南北,寻遍任何一个风景灵秀的水域,我知道,乐子会在其中的一个地方等我。”
湛明婵想说:小水獭不敢面对你,愧疚,尴尬,伤心,和异类结合的困境,小水獭会望而却步。
你选择了最艰涩的路,几乎没有结果。
但是她微笑道:“你一定会成功的。”
沈秋凡看着她,微笑道:“谢谢你依然愿意这么说。”
三天后回到家中,湛明婵拎着行李在楼下看到了熟悉的人影,男子挺拔俊朗,就站在楼门口。
“大哥。”湛明婵叫道。
湛明儒注视着湛明婵的眼睛,“你又哭过了。”
湛明婵从兜里掏出那白衣裙黑腰带的布偶,递了过去,“大哥,我用过一次。”
“让她跟着你吧。”
湛明婵没有拒绝。
“什么时候回家?”
“春节。”
“好好照顾自己。”
“嗯。”
“爸妈很想你。”
“爸妈身体好吗?”
“很好,有我和小磊照顾呢。”
“嗯。”
兄妹俩沉默了一下。
“无涯上仙……”
湛明婵突然抬头。
湛明儒缓缓地说:“他递了话,希望你以后……有空能多去他那里坐坐。”
湛明婵又低下头,“知道了。”
也好,我还是比较喜欢那里的叶子香,还有水在锅子里,慢慢煮沸的声音。
晚上,湛明婵在灯下看着游祈乐留下的信笺,除了写好了放生小水獭的具体地点外,还写了一小段附言:
也许我们本不该回来,我们的故土,那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一年四季,都有最软的阳光,最清的水流,最和善的同类,异类,甚至天敌。
也许江郎哥哥,只是用他的失败,来告诉我们不要再涉足这个爱恨交织的世界。
人和妖,毕竟是不同的,我们可以在一定距离内,彼此尊重并和睦着,但无法突破那道界限了。
其实人与人之间,也是如此,多少的隐瞒,无论是善意,或者是恶意,都是在隐瞒,只因距离,是永远存在的。
有时候,我会后悔,如果不是我淘气地跑上岸,进入人类的世界,那么哥哥和杨姿姐姐就不会上岸追我,那么我们三个,就都不会从那个叫做宗堰的路边算命先生那里,知道当年江郎所承受的一切,更不会知道他的仇人在哪里。
但是知道了,就不能装作不知道,既然知道了,就要走下去。
一切都是上天注定的,生灵们,都在它的下方,辗转。
而死亡,只是下一轮辗转的开始。
我不会再回来了。
永别,人类的世界。
打开了电脑,论坛上的那个帖子,已经被建成了千层高楼,五湖四海的网友们,还在为那五具尸体的问题吵吵闹闹。
冷风已经过境,冥濛雨也停了。
湛明婵登陆了博客,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