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拍拍墙,湛明婵看到那张贴在墙中央的海报上,印上了斜斜的湿润,这条湿润一直延伸到童盈的床缝。
湛明婵立刻爬上了童盈的床,她将床盖一把扯开,看到了那条湿润,从墙壁一直延伸到童盈的床单上,但走到一半,靠近床尾的地方,就消失了,那里放着收了腿的小炕桌,叠好的薄被,床杆上挂着一直浅绿色的整理袋,垂在离被褥有三十厘米的地方,而布娃娃还坐在枕头边,那条粉道子又出现了。
如果可以,湛明婵会立刻爬到床尾,全面检查童盈的东西,但是杨安走到了她旁边,“虫子,怎么了?”
“没事,看看是不是盈盈床上漏下来的。”湛明婵说,杨安便拉她去吃饭,她们两个刚走出宿舍楼,杨安就小声道:“咱们这里……是不是有问题呢?”
湛明婵说:“我怎么知道。”
“虫子。”杨安说,“早上你下楼干吗去了?”
湛明婵说:“去找陆微暖。”
“那么早?还穿着睡衣?”
“她后来不是过来找我了么。”
杨安没再说什么,到了食堂,湛明婵单独买了两杯饮料,利落地将半枚药片丢入其中一杯,她看着药片缓缓溶解,再看着杨安吃着炒面,将那杯饮料喝下去,而后目光失了焦距,空洞如盲人,机械地将炒面送入嘴里,湛明婵心里叹了一下,她知道一个小时后,杨安会恢复正常,而后将忘记十二个小时内的一切事情。
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湛明婵心里一惊,回头看,是陆微暖,“婵婵。”她笑道,“吃饭?”
“嗯。”
陆微暖俯下身子,“我看到了。”
湛明婵说:“是吗。”
陆微暖问:“那张皮有用吗?”
“暖暖,回家吧。”
“不。”她拒绝。
湛明婵说:“随便吧,但是很危险。”
“你又打算放手了?”陆微暖笑道。
湛明婵说:“对。”
陆微暖直起了腰,“你真自私。”
湛明婵坦然接受了指责,陆微暖面无表情,“你会后悔的。”
“暖暖,别忘了蛇皮是你给我的,你早上找过我,在案发的时候,起码有两个人知道。”湛明婵心平气和地说,陆微暖沉默了一下,“好,我记住了。”
晚上的时候,东边的两个寝室都把成绩单送来,杨安手忙脚乱地进行核对,童盈本来不太舒服,但是听说奖学金的事情,便也积极地参与进来,湛明婵坐在床上,看着杨安,许词韵和童盈一起算着成绩,心里很烦躁,最后杨安说:“名次么,第一是章露,第二是任冬惠,然后是我们的童美女,第四是裴优悠,第五是陈婉约,最后是词韵,OK,完工了!”
她丢下笔,踊跃地呼喊,许词韵也活动起手脚,童盈拿着名单看了好几遍,专注如同一股寒流,让激动地要拉湛明婵去吃加餐的杨安终于沉静下来,“美女,怎么了?”
童盈慢悠悠道:“嗯……杨安啊――她们还是要按照自己推出的那个公式走么――”
“对啊,大家都没意见。”
“但是系里不是这么给的啊――”
“系里也没意见,系里说只要我们这边都一致通过就行。”
童盈唔了一下,“任冬惠是用辅修的成绩替了一门选修,这样也行么?”
“可以。”
童盈说:“我听说以前几届都不可以这样的,除了世界史班的二外辅修,其它的辅修都不能随便算进去。”
杨安说:“是吗?但是这回教秘没说不行。”
童盈说:“可是任冬惠转专业了。”
“她大一在咱们系,所以奖学金也跟着咱们系走。”
童盈说:“她都转系了,还跟着咱们走,都没意思啊。”
杨安说:“那就不是我们能管人家的了。”
童盈就说:“反正我觉得她挺无聊的,哪有这么做的,太不合适了。”
杨安沉默,许词韵坐回电脑前开始修改英文作文,湛明婵想说什么,但是被论坛上新发上去的帖子吸引住了:
喋血西山!一夜五命!
她迅速点开了这张帖子,吴双从床帘后探出脑袋来,“杨安,任冬惠转文院了吧?那她干吗还跟你们一起评啊!”
“她大一是在咱们这儿。”
“是吧是吧,”童盈插话道,“吴双也这么觉得吧,任冬惠太――不懂事了,她评也没什么,但是干吗还要用辅――修成绩,替了一门选修,她就是想让自己的分数高――点,她还是想占咱们的名额。”
吴双哼哼了两下,没再开口,童盈大概觉得不解气,又说:“明婵――你干什么呢?”
湛明婵说:“逛论坛。”
童盈甜蜜蜜地说:“有什么好玩的消息么?”
湛明婵说:“有啊,西山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杨安激动地跑了过来,吴双重新探出半个脑袋。
“死了五个人,从午夜到凌晨。”湛明婵轻声道,她将鼠标让给杨安,自己去掏手机,翻出了白瑢发来的短信。
第一条是午夜十二点三十一分:
明婵,出事了!我好害怕。
第二条是午夜一点零五分:
我躲在床底下,感觉那个东西在接近。
第三条是午夜一点二十二分:
我的一个朋友大概死了,我只听到一声惨叫,多么恐怖!一声闷响,她倒在了床的旁边,她的血流了进来,我就趴在床底下一动不动,于是那些血染红了我的衣服。
第四条是午夜一点半:
现在没有动静了,我不知道那个东西是不是离开了,在黑暗中,我害怕她会重新出现在我面前。
第五条是凌晨两点四十六分:
明婵,另一个朋友也死了,我想,我恐怕也会死在这里。
第六条是凌晨三点十七分:
刚刚我被一个同伴的尸体绊倒在地上,摔了一身血,不是我的。
第七条是凌晨四点十九分:
还有一个人的尸体被挂在枫树上,我冲到院子里的时候看到了,不停地晃荡,但是我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了。
第八条是凌晨四点三十九分:
我看到她了,红色的衣服,在枫树丛中慢慢地穿梭,或者说,她是飘着,我就躲在密林中,我祈祷她不会找到我。
第九条是凌晨五点零一分:
刚刚有一声惨叫,听声音,很熟悉,恐怕也死了。
第十条是凌晨六点整:
天开始亮了,我听见了成片的鸡鸣。她刚才向我走来,我确定她看到我了,我抱成一团默默地祈祷,然后她消失了。
最后一条是上午九点零二分:
我躺在救护车里输液,警察一遍又一遍地盘问,我的脑子是混乱的。我问他们,我的朋友们怎么样了?最后他们说,只剩下我和另一个人,其他五个人都死了。
第八章 相柳
杨安大声地念着帖子上的内容,吴双脸上的肉都皱到了一起,童盈说:“太可怕了,是不是变态杀人狂?”
杨安点着鼠标说:“最近好像很不太平啊,是不是要出大事呢?咱们楼死了俩大三的,西山又出这种事情。”
吴双想了想,“唉呦!我记得以前好像也发生过!哎,虫子,你应该听说过吧?应该是咱们高一那会儿,好像刚上高中的时候,西山就是一夜间死了几个爬山夜宿的学生,好像都是女生,和咱们一样大呢!”
湛明婵将手机滑上,“是,我记得。”
――下床的时候,踩到了杜嬛,没有听到任何动静,然后抬脚,看到雪白的袜子底上,温热的血。
――院子里,顾剪秋在一株枫树上吊着,舌头伸得老长。
――常菲躺在山路上,十几级的石板台阶,洗了个血澡。
――远处,石榴红的深衣一扬,如枫叶群舞。
――陆微暖被逼到了崖壁前,一点点向山石的缝隙中缩着,绝望地希望,坚硬的石头,将一具肉体给包裹起来。
“虫子?”
杨安轻轻叫。
湛明婵嗯了一下,“记得挺清楚的呢。”
“当年抓到凶手了么?” 吴双问,湛明婵摇摇头,“我记得好像成了无头案。”
“那会不会是当年的那个凶手回来了?”杨安大胆地猜测,吴双一下子砸到枕头上,“唉呦好可怕!一会儿谁陪我上CC啊!”
她们闹着的时候,有人礼貌地敲门,杨安和吴双一起嚷嚷:“进――!”
陆微暖推门进来,“你们好,婵婵在吗?”
湛明婵勉强摘下床帘,“暖暖。过来吧。”
陆微暖站在门口,“我有点事情,到我们寝室吧。”
湛明婵便走了出去,到了楼梯间,陆微暖说:“你看新闻了吗?西山又出事了。”
湛明婵无语。
陆微暖突然激动道:“她果然没有消失。”
湛明婵说:“是。如何?”
“抓到她。”
抓她?湛明婵笑了,“暖暖,放弃吧,那不是鬼,也不是妖,我没办法。”
“我能帮你弄到蛇皮,就可以帮你更多。”
陆微暖平静地说,“婵婵,考虑一下吧。我又得到了一个新情况呢。”
“暖暖,你是用一个案子换另一个案子吗?”
“对。”
“你何必如此执着,嬛嬛她们已经得到了平静。”湛明婵委婉地解释。
这是我能够做的唯一的事情,就是让她们的魂魄归入地府,不要流离世间。
“但是我不平静。”陆微暖红了眼圈,“我知道,也许你很安心。”
湛明婵继续无语。
陆微暖说:“罗小煦死之前,将自己的旧课本卖了出去,现在楼底下还贴着她的卖书启事呢。但是她在找钱的时候,将一张假币找给了对方,而且卖出去的书是缺页的。”
湛明婵回忆了一下。
“她卖得是法语书,找出的是五十元对吗?”
陆微暖笑了。
于是湛明婵不得不扶住窗台维持自己的平衡。
她们静默了良久,陆微暖说:“我该走了。”
“今天的死者,她生前又做了什么?”湛明婵勉强问道。
陆微暖很随和地说:“我不知道。”
湛明婵开始抉择:旧的噩梦,新的噩梦,这不是生与死的问题,而是怎么死的问题。
陆微暖的肩膀转了一个很小的弧度,湛明婵开口道:“我查。”
那小姑娘很快地说:“是我们查。”
湛明婵在心底苦笑,陆微暖道:“我亲眼看到的,葛美芳吃晚饭的时候,走得太急,一盘子菜都扣到了一个女孩身上,还来了句‘走路不长眼’,我听说,葛美芳的脾气一向很差,也不太有人缘。只是我觉得那个女孩很面熟,于是我想起来在你这里看到过她,然后,我又想起来,原来她来过我们这层,好像到了罗小煦的寝室,当时我刚好接水回来,看到了这些。于是我想,是不是因为这个,我才觉得她很面熟呢?后来恍然大悟,不是不是,是因为,她是你的舍友。”
熄灯后,湛明婵蜷着双腿坐在床上,因为刚给白瑢发了一条客气的问候短信,现在的手机就亮个不停,湛明婵就想:我不愿意接你的电话,你干吗还要打呢?
童盈的床帘后很安静,于是湛明婵掐断电话,想一些别的事情,尽量放松神经。
譬如西山的事情。
她无法应承陆微暖,是因为没有一点把握,如果说当年她没反应过来遇到的是什么东西还情有可原,但现在,若是再让她说一句“我不知道”,实在有些惭愧。
但也因此,她不敢给陆微暖一个响当当的答复,因为她没有力量去碰那个东西。
或许可以问问……
湛明婵环住了双腿,今天没有见到无涯,他让自己过去一趟,大概就是为了把事情和女魃说清,而不是对他负责。就好像一位老师凑巧看到了你,招呼你过来,把一份文件转送到指定地点,如此而已,过后一声谢谢,此事,心中不驻留。
在黑暗中无聊地用指甲划着皮肤,看不清晰留下的痕迹,但她也知道,用不了多久,红色的指痕就会消失,尽管曾经存在过。
这回来得是短信,湛明婵觉得无聊,就看了,白瑢写得很坦率:
你不接我的电话?是因为睡了?还是因为没睡?
湛明婵将手机丢到一边去,她思忖:
那个东西真是没完没了。
知道今年的枫叶红得格外早的时候,她也想到过,那个东西大概会重新出来,四年一次的轮回,若有人在山里乱讲故事,她就会寻来。
其实该提醒白瑢一下,夜宿山上的时候,只管睡觉,乱七八糟的鬼故事,鬼游戏,一个都不要玩。
可惜她面对白美女的时候,只有一个念头:
离开。
要么我离开,要么你离开,总之我不想看你在我的面前。
不想看陆微暖,是因为觉得自己是一坨大便。
不想看白瑢,是因为觉得她是一坨大便――虽然白美女是正宗的国色天香。
暗蓝的床帘动了动,湛明婵赶忙集中精力,她绷紧肌肉,五根手指扣着诀,一张小小的黑符已在袖口等待被弹出。
等了好久,宿舍内除了吴双轻微的磨牙声,就没别的动静了。
手机亮了一下,白瑢很煽情地说:
我的朋友们死了,但是幸好,还有你,明婵,我躺在医院里,迫不及待地想回去,见到你。在生死瞬息,我发现我脑海中浮现出的,竟是你。
湛明婵后悔为了打发时间,而阅读这种恶心的东西。
如果是苏婷,如果是杨安,甚至是童盈写出这样的话来,她都不会恶心,顶多哎呦一下“亲爱的,肉麻哦。”只是看着屏幕上端庄的宋体小黑字,想起白瑢细长的手指头按在键盘上,从字库中进行选择的样子,她就不得不按住开始翻腾的胃部,然后想:
晚上应该去吃加餐,胃又不行了。
她坐到了两点,凌晨了,窗外更加静谧,唯一的声源――吴双的磨牙声也听不到了,湛明婵靠着枕头,慢慢地温习着法诀和咒文,让自己打起精神来,手机老实了很久,让她觉得不再闹心,可是心里一平静,眼皮就控制不住,一个闪神,再提起精神的时候,右手将挂钩上的口袋弄了下来,幸好落到床上,她匆匆抱起口袋,那只布偶小娃娃滑落,湛明婵哦了一下,叹息自己太笨:
让傀儡替我看着不就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