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鹏将门重重关上。
第二章 螃蟹缸子
湛明婵喝着奶茶,玩起了养成类游戏,直到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砰砰砰!
毫无预兆,甚至没有脚步声,就好像光秃的戈壁上,一个转弯,忽然冒出了一棵绿树。
只是戈壁绿影是一种恩赐与希望,而夜半敲门声,就不是什么绝美的意境了。
何况这门声……
比昨天要激烈得多。
她看了一眼电脑的时间,凌晨两点半,身后窗帘外,小学操场上,空洞漆黑。
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
砰砰砰砰砰砰砰!
从左耳进,被右耳堵在脑子里。
婴孩受惊了,开始夜啼――
呜……
哇哇哇……
若隐若现的哭声从脚下地板传来,然后头顶天花板再次响起了拖鞋声。
擦啦啦,擦啦啦,擦啦啦。
像是一个人,不安地转动。
湛明婵被杂音弄得不耐烦,她点了几下鼠标,随意转到了冥濛雨的博客,就没有任何准备地看到了一篇更新,只有不到百个字,很短小,与其是更新文章,不如是QQ留言,但是对于冥濛雨的内容,湛明婵这个唯一的读者,还是很有兴趣阅读的:
如履薄冰,危机四伏,外忧内患,却为何要拒绝帮助呢?
我很心疼。
比心疼他,都要心疼。
我也很疑惑。
比疑惑他,还要疑惑。
站在电视塔的顶端,眺望万家灯火,才好看清,光的路。
湛明婵想:自己永远也看不明白冥濛雨到底想表达什么,于是她退出了登录,而门外已是一声紧过一声,那不是在敲门,而是擂鼓般擂着防盗门的铁板,似要破门而入。
但还是没有叫嚷的声音。
整栋楼,只回荡着敲门声,若隐若现中是婴孩的哭声。
当然,湛明婵还能够听到天花板上传来的拖鞋声,不安的擦啦啦,似一个人在紧张地踱步。
她的天花板,是六楼印家的地板,楼内同一侧房间的布局,是一样的。
所以她的地板是四层的天花板,她的天花板是六层的地板,这个房间,在六层,是印小谦的房间。在四层,是小婴孩和父母亲睡觉的房间。
砰砰砰砰砰砰砰!!!
带着一股怒气,却依然踩着节奏来扣门,没有寻常的让感应灯亮起的跺脚声,没有吵闹声,也没有低语,楼道内只有一种主旋律:砰砰砰。
湛明婵知道,一般上门问罪找茬的,总是要连哭带闹,连吵带叫,喊着名字骂着脏话,踢门踹墙,这才合乎情理。
譬如上一次,就是大年三十那次,据传是对门宿家的太太,在做账上出了问题,大概是动了手脚,最后坑了某生意人,血本赔光,结果人家喝多了,拖家带口找上门来,一边敲门,一边哭喊着“越想越气啊”“我这两眼都搁着泪啊”“你他妈给我出来啊”。
那个时候,宿家三口都在,没有一个来开门,但是天没亮,一家人就开着车子匆匆离开了,直到初七才又见到人。
以后又发生过一两次这样的事情,至于是如何解决的,就不是湛明婵关心的了,她所要做得就是在敲门声响起的时候,辨别一下是否敲的是自家门,不是的话就让身体放松,意识模糊。
砰砰砰――!
最后一声格外的重,停了半刻,湛明婵的耳边就只剩下婴孩的哭泣。
随后就是一些窸窸窣窣,湛明婵竖起耳朵也没有分辨出是什么声音,然后有咣当当的一声,像坛子砸破。
又等了五分钟,楼道再无新的声音,也没有下楼的脚步声。
婴孩的哭声减缓,听不到了。
楼上的拖鞋声也不见了。
湛明婵的手指点着鼠标,无动于衷。
熬夜的人是一定要晚起的,对于一个大风降温的周日,怎么着也得睡到下午日头往西去了才对。
可惜湛明婵没有这个福气,她被吵闹声弄醒的时候,才八点多钟,而她又不是聋子,女人的叫骂太过刺耳,男人的怒吼又有些可怕,湛明婵听了一会儿那尖锐的“SB”和暴躁的“你Y的找打”后,套上拖鞋去开门了。
防盗门咯吱一响,吵架声犹如三九大雪般扑面而来,湛明婵看到宿家的门是开着的,宿鹏就站在门口,削尖的下巴倔强地昂着,手心里握着一个东西,湛明婵看了几眼,似乎是一块木头。
而宿鹏将它握得很紧,青筋爆出,让那只秀气的右手如白骨狰狞。
印小谦那有些滑稽的声音正从四层传来,“叔叔阿姨别骂人,别动手,大家都是邻居,都是邻……”
“那也不能忍了!”这女声是四层那新得了外孙女的彪悍姥姥,也就五十多岁,这个年纪在现代生活中,不算太老。
她控诉着,“你们家在外面惹了什么祸事,我们管不起!但是也没这样三天两头深更半夜折腾人的!上回人家找上门来,你们不敢应声,结果是踢翻了你家堆门口的东西,这回把我们家的螃蟹缸子砸碎了,螃蟹给弄成这德行了,这算怎么一回事啊?”
“阿姨阿姨……”印小谦的声音很紧张,彪悍姥姥就说:“小谦你来给评评理,我那外孙女好不容易才给哄着,净让他们家那不三不四的声音给弄醒。哄孩子容易吗?小孩子天天晚上睡不好,对身体好吗?!”
“是我们家把你的坛子弄破的吗?!是我们弄得吗?谁弄得你找谁去!大早上跟我们这儿找不痛快干吗?!”这声音就是对门宿太太了,宿鹏听到了母亲的尖锐,轻蔑地哼了一下。
“我就问你们,昨晚上那人是不是找你们家的!”这是彪悍姥姥的女婿,也就是小婴孩的父亲的质问声。
“我们怎么知道?!没准是找错了呢!”宿太太用女高音唱道。
“找错了?还能找错两个晚上吗?!找错了你们干吗不开门告诉人家一声?你要是不心虚你干吗不去给人家开门?!”彪悍姥姥理直气壮。
“我们睡得熟,不爱下床,你管得着吗?”宿太太将“管得着吗”几个字用女高音唱起了无限循环,于是场面混乱起来,有女婿愤怒的“你冲我妈嚷什么?”,有彪悍姥姥扯着嗓子喊出来的“不干不净不三不四的东西!”有宿先生呵斥出来的“你对我媳妇动手动脚干吗?你Y再动一个?!”还有印小谦紧张兮兮的“别动手别动手”,然后宿鹏又哼了一声,一只脚踏进了门里,四层就飚出了一声“你儿子有神经病!”
于是安静了刹那,骚动更大。
“你他妈说什么呢?别倚老卖老!你凭什么说我儿子是神经病?!”宿太太歇斯底里,彪悍姥姥就说:“你儿子偷偷去看心理医生!”
“你胡说八道!”宿太太怒斥,“你哪只眼睛看见了?老不死的!”
湛明婵就无望地闭了闭眼,“老不死”一旦骂出来,此事无法善了,但是她更注意的是宿鹏的表情,他听到那句话后,脸色没有变化,那只右手握得更死了,湛明婵就友好地说:“都是邻居,下去帮着小谦劝劝吧。”
宿鹏没有理会湛明婵,他将防盗门重重地撞上,那咣当一声似是示威,对湛明婵,对吵架的双方,还是对什么呢?
湛明婵走到宿鹏家的门前,她将右手放到那冰冷的防盗门上,左手掐诀,只是过了不到半分钟,她又犹豫地将手诀捏散,缓缓退后几步,然后踩着楼底下愈发激烈的争吵声,回屋了。
湛明婵是在晚上散步的时候,在小花园里碰到了和小女友约会的印小谦,那小姑娘长得很是秀气,看到湛明婵笑吟吟地走过来,立刻推开了印小谦,小谦一如既往地和蔼幽默,“哦呦,姐姐好!空气清新,散散步可以活血养颜哦!”
湛明婵微笑着看那打扮地干净可爱的小姑娘,小谦很大方道:“我女朋友,周智雅,小雅,这是我邻居家的湛姐姐,大学生了呢!”
周智雅就低声说“你好”,然后抿嘴很不好意思地笑,湛明婵就和印小谦就早上吵架的事情聊了一下,“到底怎么回事?”
“哎呀,姐姐也听到了吧?这两天晚上都有人到小鹏他们家找麻烦。”
“他们家又结下对头了?”
“大概是吧,我也挺担心的,害怕出事,问过小鹏,他说他根本不知道父母在外面得罪什么人,但是得罪人是肯定有的,宿阿姨的工作比较麻烦,哦,老板说做假账吧,你是做还是不做呢?”小谦摊手,“这几天我也没睡好,一听见那门声,就躺不住了,下地走来走去,哦,没吵到姐姐吧?”
湛明婵微笑,“没有。”
就知道脑袋顶上的拖鞋声会是你。
“这回找麻烦的人怎么把郭阿姨家的缸子给砸坏了?”
彪悍姥姥姓郭。
“不清楚啊,大概就是发泄吧,估计亏了不少钱。其实那人第一次是拿小鹏他们家,门口的那堆杂物出气来的,姐姐你起得晚,没看到,弄了整整一个楼道,每层台阶上都乱七八糟的,最后还是我帮着收拾,这回大概就是下楼的时候,顺脚把郭阿姨家养螃蟹的大缸子给踢翻了,缸子碎了,养在里头的肥螃蟹都爬出来了……”
小谦犹豫了一下,他挠挠头,“姐姐可别不信,要我看,那螃蟹是给人吃了呢。”
湛明婵就笑,“生吃?”
印小谦严肃地点头,湛明婵笑道:“哦,人的话,咬得动吗?”
印小谦就说:“可是……那螃蟹七零八落,很像是……”
“大概是踩碎丢碎的结果。”湛明婵安慰大男孩,因为她觉得大男孩提起这件事情,神色中略带微微恐惧,然后她找了一个别的,但是也有点联系的话题,试探地提出来,“别怪我失礼哦,小谦,你和宿鹏是好朋友,今天早上郭阿姨的话……”
她委婉地停住,小谦就流露出不可思议而又无稽之谈的目光来,“哦呦,姐姐不要信啊,郭阿姨是脾气不好胡扯的呢!”
然后周智雅说话了,“宿鹏?上次咱俩那什么的时候……啊?是那个人么?是不是?”
印小谦就小声道:“是啊。”
周智雅很不屑,她说;“什么啊,真是那个人啊,讨厌!”
印小谦很罕见的沉下了脸色,却恰好听到有人叫他,“小谦!”
正是宿鹏,不知何时就站到了花园外,靠着一棵正变黄的槐树,夕阳下,他也像一棵正在慢慢腐朽的老枯木一样,硬邦邦地戳在地上。
他向印小谦招手,印小谦就说“你们聊会儿”,然后跑向了宿鹏。
湛明婵心里很高兴的,她就圆滑地说,“嗯,智雅,我就这么称呼你吧。你见过宿鹏啊?”
周智雅就微笑着点头,又拉下脸来,“但是我不是太喜欢他啊,姐姐可别见怪。”
“那只是个内向的小男孩了。”
周智雅不信服地说:“才不是呢……”
她看着勾肩搭背的印小谦和宿鹏――两个大男孩有说有笑,“我就是觉得,那人吧……他脑子有问题呢!”
湛明婵说;“还好吧,就是不太爱说话。”
“他和小谦可有的聊呢!”周智雅打开了话匣子,“经常给我和小谦的……那什么捣乱!”
“那什么吗,不要不好意思哦。”湛明婵表现地很宽容,周智雅跺跺脚,装出很冷的样子,“噢噢噢,就是约会啦!”
“你们约会还老让熟人撞见,可不浪漫了。”
周智雅就很有感觉地说:“当然了,而且老是让一个人撞见,而且这个人还总是捣乱,要是懂事的人,看到熟人正在约会,顶多打个招呼就离开,但是那个宿鹏啊,他一定会想方设法地把小谦给拉走。就算他人不在,他也会通过手机啊短信什么的,让小谦结束约会匆匆离开。”
周智雅就愤怒地问,“湛姐姐,你说那人是不是存心的?他就是看不得我和小谦好!”
湛明婵轻轻说:“智雅,他们两个都是男人啊。”
周智雅撇嘴,“呦,BL的事情也不是那么罕见么。”
“你怀疑……”
“小谦很正常啦!”周智雅强调,“是那个宿鹏有问题,我听小谦说过,他的确心理有毛病,说过要看心理医生呢。”
“那看了没?”
“谁知道啊,也许小谦会知道吧,但是他也不和我说,他不喜欢我非议他的好兄弟,哼!真是兄弟手足女人衣服啊!”周智雅打开了话匣子,也就变得活泼多了。
湛明婵看着不远处正和印小谦耳语的宿鹏,这个男孩子长得可真是……小受啊。
印小谦就说了什么,样子很亲昵,宿鹏便笑得很灿烂,那是发自内心的喜悦。
所以湛明婵看得很无语,她对于周智雅的怀疑,对于郭阿姨早上的“失言”,对于印小谦方才那“胡扯”的解释,已经有了判断。
宿鹏就一直笑着,笑着,他那从狭长眼眶里射出来的目光,就不经意地扫向了这边,那目光扫过了湛明婵,扫到了周智雅的身上,就定格了。
宿鹏环住印小谦的脖颈,那手就不再撤下去,好像搂抱着情人般,而定格在周智雅身上的,落落大方的目光,就纯粹带着挑战了。
“同性恋!”周智雅恶狠狠地说。
“你不能接受?”湛明婵问。
周智雅道:“我没有那么古董啦,BL,GL双性恋什么统统都OK啦!但是无论如何,也不该去破坏别人的感情,或者是去勉强别人喜欢,我和小谦的确是在晚一些相识的,但小谦……小谦很正常啊!何况那个宿鹏,一个大男人,他这么计较,也太那什么了吧!”
湛明婵还是很认同周智雅的,“小谦的确没有额外的性取向。”
而宿鹏看着周智雅的目光,是那么好斗。
湛明婵说:“智雅,小谦知道你的家庭地址吗?”
周智雅点头,有些纳闷。湛明婵说:“小谦只知道你这一个地址吧?其他的七大姑八大姨,你应该没说过吧?”
“哎呀,我自己都记不起呢,还会和他说这些干吗……”周智雅似乎想歪了,“我们还没到……没有说要到彼此亲戚家……登门拜访呢……”
湛明婵说:“智雅,也许我很冒昧,但我觉得,你这几天,还是……住到亲戚家比较好。”
周智雅就瞪眼睛,湛明婵说:“我的建议吧……”
过多的话,她实在无法解释了,解释了,也不会有人信,反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