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这回的步子拖得很沉重,但湛明婵依然及时打开了门,那人刚踏上通往六层的台阶,感应灯没亮,楼道里只有天井那里漏出的一缕光,脆弱地随时要被截断,湛明婵轻声叫道:“小谦。”
印小谦红着眼眶,他说了声“姐姐”,宿鹏也慌张地打开了自家的门,“小谦,怎么了?”他不善地盯着湛明婵问。
印小谦看着天井漏出的阳光,说,“智雅死了。”
第四章 开门
“警察只是想找我了解情况。”印小谦情绪低落,“我才知道,智雅是凌晨的时候死了,被刀子捅到了心口,大出血。”
“她没有呼救吗?”湛明婵问。
印小谦就抱住了头,“我不知道!”
宿鹏的手环住了印小谦的脖颈,“小谦,别难过,还有我呢。”
印小谦的肩膀抖了抖,“姐姐,咱们昨天还见过智雅呢,好端端的人呢。”
湛明婵说:“是啊。”
她停了一下,白瑢端着茶盘过来,“要热茶吗?”
美女忧伤地说。
如果可以,湛明婵一定会说:不要。
但是印小谦手脚发凉,而宿鹏已经说了“太谢谢了”。白瑢就千娇百媚地走过来,将茶杯一一分好,她讨好地看着湛明婵,而后者视若无睹。
印小谦用杯子暖着手,将他所知道的情况都倒了出来。
“对,智雅当然回到了自己的家啊,亲戚家?她去亲戚家做什么?”
“她父母我没见到,但是听警察的意思,好像是凌晨有人找过她吧,最开始,警察还怀疑那个人是我呢。我倒宁可是我,如果我半夜在那里守着,也许她就不会有事了。”
“开没开门?这也不清楚,但是有人敲门,她们家大概会应门吧。”
“我知道什么啊?我就知道智雅在凌晨的时候被她父母……发现……躺在床上……刀子在……心口……血……太残忍了,这么可怕的一幕,怎么能让父母发现……那瞬间的冲击……”
印小谦哭了起来,宿鹏就顺势将他搂在怀里,像哄孩子的母亲,拍着他的后背,狭长的凤眼在看向湛明婵的时候,浸满了掩盖不住的得意与恐吓。
“小谦,人死灯灭,你别想太多了,好好配合警察,把事情说清楚,难过的时候,我会在你身边啊。”宿鹏温和地说着,白瑢就跪在茶几旁,咦了一下,“谁死啦?”
湛明婵叫苦不迭,靠,白美女啊白美女,你的嘴巴可不可以闭上啊?
白瑢的提问没得到响应,这对于很有存在感的美女而言是个侮辱,于是她再接再厉道:“哎呀,你们这么悲恸啊,是家里死绝户了吗?”
宿鹏怒道:“你说什么呢?!”
湛明婵说:“白瑢,是这位小谦的女友不幸遇害了。”
白瑢就笑了,“哦,我还以为怎么了呢,原来只是女友……”
湛明婵就打断她说:“宿鹏,咱们送小谦回家洗把脸,好好躺一躺吧。”
印小谦已豁地起身,“我爱智雅!”他对白瑢吼道。
白瑢就笑吟吟地拍胸脯,“哦呦,你凶么凶啊?我好怕怕哦……”
印小谦吼道:“什么叫‘原来只是女友’,你懂什么?!我和智雅是认真的!你,你,还有你,还有我爸妈,我爷爷奶奶,学校里的老师主任校长,你们这些个,你们这些个人全都把我他妈的当成不懂事的小屁孩,就仗着比我早生几年,有什么了不起啊!把我和智雅的感情当成早恋,当成是瞎闹胡耍,毕业就分手的那种对吧?!看不起我们对吧?!”
宿鹏就伸手去摸印小谦的脸蛋,他眯缝着凤眼安慰着,“小谦,你别太难过,还有我……”
“你不是智雅!”
“他当然不是智雅啦,他是个男人么,你们两个都是男人么。”白瑢娇媚地笑道,而宿鹏沉下脸,湛明婵心平气和地说:“小谦,姐姐送你回家。”
白瑢却不肯甘心,“天未亮的时候,不要乱敲门,也不要乱开门,更不要随便应门,这搞不好就有杀身之祸呢,哎,你那女朋友是不是智障啊?开个什么门吗?接着睡觉不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么。”
宿鹏说:“你Y的找打吧?”
白瑢无辜地躲在湛明婵身后,湛明婵真想把她推出去让宿鹏揍一顿,但是印小谦终究是个懂事的男孩,他剜了白瑢一眼,拉过宿鹏,“看来我现在不适合呆在这里,小鹏,我们走吧,谢谢姐姐了。”
宿鹏任由印小谦挽着自己,他翘起唇角,余光撇向了湛明婵,湛明婵就说,“我都听见了。”
宿鹏的脖子好像木偶,格拉格拉地扭向湛明婵。
“什么?”
他问。
湛明婵说:“看来你很关心小谦,连小谦的女友,都了解底细,譬如住址。”
宿鹏甩开印小谦走向湛明婵,他抬起了手,胳膊就抡了下去,然后失去重心,摔在了地砖上,脑袋磕到了茶几,呜一声痛叫。
印小谦扶起宿鹏,他向白瑢怒吼,“你他妈干吗?!”
白瑢一直都是跪在茶几旁的,此时她依然很无辜地跪在那里,双手抬起在胸前,做了一个“抱”的动作来。
她将双手缓缓放下,笑了,“哦……”
“你干吗抱住他的腿?!”印小谦吼道。
白瑢说:“哦……因为我想让他摔倒啊。”
印小谦骂了一句“贱货”就跳了起来,湛明婵将茶杯丢到墙壁上,哗啦一声的清脆。
屋子里的一切就被定格了。
湛明婵开了口,“宿鹏,打女人是很没风度的事情,无论你对另一半的性别选择是什么,但那不等于你就可以改变你的性别。”
白瑢就优美地说着,“哎呀――是啊,他刚刚要打明婵呢……”
印小谦语塞,他拉起了宿鹏,一声不吭地走了。
深夜的敲门声惊醒了湛明婵,她细心地听着防盗门慢慢扭开,那扭曲的声线刺入耳膜,她不由想起了那句老话:
天作孽,尤可恕。
自作孽,不可活。
湛明婵在卧室里,自也就听不清楼道里的窃窃私语,但是一分钟后,自家的门被拍响,这声音是再清晰不过了。
翻身阖上眼睛,任凭那敲门声如擂鼓骇人。
可是玄关的灯,它就亮了,“谁啊?”
妈的,白瑢!
湛明婵掀开了被子,“白瑢!”
双脚踹入拖鞋,直起身子的瞬间,听到了白瑢扭开门锁的声音。
“别――”她只发了一个音就停下了。
别放那东西进来吗?
放了又如何?
那东西一贯狠辣。
白瑢大概就会死。
而她早就该死。
这些个念头一闪即逝,门外的声音说:“我找湛明婵。”
白瑢甜美道:“你是谁啊?”
“你是湛明婵吗?”
“你找她做什么?”
“你是湛明婵吗?”
湛明婵也不再吱声,右手虚抓了一下,法杖已然握手。
她听到白瑢说:“我就是啊,你找我有事吗?”
第五章 山猱
湛明婵只听到了一声凄厉,等她的脑子再有反应的时候,就已经面对站在玄关的那个压低了帽子,拉直了风衣领的男人了,湛明婵一言不发――她当然不会理会躺在墙边,不知死活的白瑢,左手掐诀,笼起结界护体,右手法杖裹挟一蓬绿光,击弹而去,那男人身子一缩,鸭舌帽被削落在地,他投掷过来的刀子,铿一下插在了结界上,兀自泛着寒光。
帽子下,是一张毛茸茸的面孔,和一对野兽的瞳。
湛明婵将符咒弹向对方眉心,“山里来,回山去。”
那人眉心起火,只毕剥了两下就熄灭,青烟兀自升腾间,他已利落地向后翻腾,一下子撞到了宿鹏家的防盗门上,发出了很大的咣当声,而宿家的木门已经开了条缝,那人拾起落到地上的帽子,低着头奔向了天井,他轻巧地翻过栏杆,径直落了下去。
宿鹏站在防盗门的网格后看着湛明婵,男孩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令人心颤。
许久也没听到有人落地的声音。
宿鹏打开防盗门,跑到了天井,他顺着栏杆向下看,然后说:“怎么没了?”
他手里握着块木头雕像,此时感应灯禁不住这番动静,亮得明晃,那雕像露了个头,依稀雕刻着云鬓珠钗,长襦褶裙,竟是个仕女模样。
突然有一种刻骨的沉痛,噬啮着湛明婵的心,她不假思索地掐了个诀,法杖指向了宿鹏手中的木雕,绿光在她后悔前就扑了过去,当她在心里哦呦一声,哀叹莽撞的时候,宿鹏的手仿佛被火燎到般,因吃痛而松开,那雕像落地,已碎成三段。
湛明婵定定看了一会儿,过去拾起来,将它拼凑完好,从仕女木雕那双没有感情的眸子里,看出了究竟。
“真狼狈啊。”她自我嘲讽着,看着宿鹏说,“这么晚了,你还没睡下。”
宿鹏说:“你做了什么?”
“这话该是我问你。”湛明婵道。
宿鹏张嘴欲骂,湛明婵就说:“你想惊动你父母吗?”
宿鹏握紧了双拳,青筋起,湛明婵遗憾地举起木雕――严格说,已经是碎木头块了,“这是谁给你的?订立契约的方法又是谁教给你的?”
宿鹏咚咚咚走下楼梯。
“宿鹏,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宿鹏径自阖上了门。
湛明婵苦笑,退回到自家,她将木雕放到鞋柜上,白瑢低垂着头,捂着右边的肩膀,倚靠墙壁,她嘴唇发白,呼吸虚弱,一缕鲜血顺着捂肩的手指缝滑下,散开,染红了睡衣。
她看湛明婵,很宽慰的样子,“你没事,太好了。”她说。
湛明婵关上门,注视了白瑢片刻,似乎是在探究白瑢的话是真,是假,然后她打了“120”。
“白瑢,你怎么和医生解释这刀伤呢?”她问白瑢。
医院看到这种明显的刀伤,不会蠢到以为是做夜宵的时候让菜刀剁了,你会剁到肩膀上去吗?
白瑢说:“明婵,如果我说实话,会给你带来麻烦吧。”
她说:“可是我都看到了,是你救了我。”
湛明婵说:“为什么谎称你是我?”
宿鹏的本意,是要我死的。
他报上了我的资料。
白瑢说:“明婵,那不是好东西,我感觉地到,深更半夜找你,绝对没有好事。所以,还是我来当你吧。”
湛明婵无语,白瑢微笑,“你放心,我会给医生一个合适的理由。”
湛明婵想:你能找到搪塞医生的理由,我又从何处找一个可以搪塞我自己的理由呢?
这已经失去效力的木雕……
是召唤那个东西的必需品。
只有几个人有。
自己有,但是不会用。
剩下的,会有的……
湛明婵抬起头,不让突然出现的泪水掉落。
白瑢要留院查看一段,湛明婵将所有费用都付清后,偷偷放出了她的大哥湛明儒送她的傀儡,“不要惊动任何人,保护白瑢。”她命令道。
然后就先回家收拾乱局。
是啊,绝对的乱局。
那东西恐怕没离开院子呢。
她站在篮球场外,看着警车和惊慌的人群――大都是老人和幼儿,这本该是个普通的工作日。
谁的错误呢?
一只篮球孤伶伶地落在树丛里,找不见它的主人。
而篮球架子上,还挂着少年的外套,熟悉的咖啡色。
湛明婵希望这是巧合。
这个时候,他应该在学校吧。
不排除逃学和请假,毕竟他有在家休息的理由。
湛明婵扶着一根根的栏杆,拖着步子走入楼门,她依稀能看到有一道轮廓熟悉――肖似宿鹏的人影,正直挺挺地立在背光的地方,但是眼睛尚未适应从明亮到黑暗的转换,宿鹏就从黑色中蹿了出来,一拳头似是带了百年仇恨,打到了她的心口。
湛明婵猝不及防地吃痛,捂着心口蹲下了身子,宿鹏则飞快地抬起了一只脚――那只脚上套了短跑专用的钉鞋,这苍白的男孩子就带着泼天恨意,一脚踏向湛明婵的脸。
黑暗中闪过了一道温暖的粉光,宿鹏被人给推开了,一直推出了五六米远,跌坐到台阶上。
“你这人干什么?太过分了!”
小小的陆微暖站在他们之间,张开双臂,做出了一个母鸡保护小鸡的动作,她愤怒地质问宿鹏。
湛明婵咳嗽了几下,喉头腥甜。
陆微暖扶着她慢慢靠到墙壁上,“婵婵?你没事吧?我送你去医院?”
刚从医院回来呢。
湛明婵有时候想:我是不是也该掐算一下自己的每日吉凶呢?
没必要,第一是不准,第二也无心。
“暖暖,你怎么来了?”
真有意思,到底还有多少人知道我住在这里?
虽然我只告诉过家里我的地址。
隐私这种东西,果真传得最快。
“我有事情要和你商量,去你们寝室,她们说你没课,还在家里呆着呢,我就来了。本是要给你打个电话,结果就看到这个男的――”
小姑娘愤怒道,“他竟然光天化日行凶!喂,你是男人吗?!打女人很光彩啊?!”
宿鹏咬牙切齿,“她害死我心爱的人!”
陆微暖怔住了,“心爱的……”
她猛地又清醒过来,“你胡说!婵婵才不是犯法的人呢!”
宿鹏却只是悲愤而不出声,湛明婵咽下涌上来的腥甜,问:“小谦怎么了?”
“他被抓走了!”宿鹏一脸的苦大仇深,“被那个……那个东西给带走了!就是刚刚!我亲眼看着,却阻止不了,我眼看那个东西从树后面窜出去,把小谦弄晕,扛在肩上,就给带走了!!”
宿鹏爬起来叫道:“是你,我知道,是你把那个东西给赶走的,你是不是做了手脚,让那个东西去袭击小谦?!你把小谦怎么样了?!”
湛明婵虚弱地说:“喏,小谦不是还没死么。”
“那东西很可怕,他会杀人的!”宿鹏高声叫,湛明婵被吵到很想捂住耳朵,手一抬,心口就是连串的疼痛,她感觉自己有点支持不住,遂说:“谁给你木雕,你就找谁去好了。”
宿鹏本是愤怒,一听到“木雕”两字,兀得颓然,半晌道:“我记不清了。”
湛明婵说:“听说催眠可以让人把不清楚的给想清楚,你不如找个心理医生试试。”
宿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