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微暖就害怕地捂着嘴,她盯着白瑢,那双睁不开的眼睛此时好像被刀片生生挑开般,生拉硬拽地扭曲。
白瑢嫣然一笑,她欣欣然松开指头,刀子咣当一声落地,陆微暖退后。
白瑢靠近并抓住她的肩膀,这个动作似乎是让陆微暖想跑而又跑不了,白瑢的脸蛋几乎埋入陆微暖的头发里。
她轻声说了句什么,陆微暖的脸色就变得比宿鹏还白净,美女抬起头来,对小姑娘笑吟吟地说:“那人要自杀吗?你还不追他啊!神奇的救世主?普度众生的大菩萨?嗯?”
陆微暖就如同被追赶的老鼠般匆匆跑走,一分钟前还热闹非凡的屋子,此刻只剩下湛明婵和白瑢对视。
“你出院了?”
白瑢的身后……
没有傀儡。
怎么回事?
白瑢说:“我担心你。”
“我有什么可值得担心的……”湛明婵咳嗽了几声。
妈的,说大话闪舌头,早上让宿鹏打得那地方,动一动就是刺痛。
“我累了,想回房休息,白瑢,你……”她本想请白瑢走人,但看到白瑢那只让绷带吊着的胳膊,又把原来的话咽了回去,“你要是觉得不需要医生,就到大屋休息吧。”
白瑢说:“我送你去医院吧。”
湛明婵自顾自回了屋。
至于白瑢的伤势是否必须回医院,与她无关,痛的话,自己找急救车吧。
山猱是一种古来就有的怪,古书上对其的记载也是零碎而模糊,或说是兽类,或说是怪物,但总之,这不是和善的生物。
它们居住在山里,不常出来,喜吃螃蟹,深秋的时候,最活跃,古时,出山者不计其数。
千万不要让它们知道你的姓名。
否则会有杀身之祸。
而现代,随着城区扩大,人口增多,高科技创造的光,电,声,形,让它们不再喜欢山外的空间了,它们最先绝迹于城区,而后不再现于农村,似隐居的贤者,躲藏于深山无人的地带。
但是依然有一条通道,可以请它们出山,不论古今中外,只要你能得到,只要你会使用,只要你愿意这么去做。
那是一种特制的木雕。
山猱喜木,古时就常化作木块,混入采药者的背篓,进入乡间民家,偷吃螃蟹。
经过咒法炼制的木块,是一份与山猱签订的契约,甲方要付出一定代价,可以让山猱满足其某种愿望,直到甲方心满意足为止。至于代价为何,目前无从得知,因为这样签约的人,最后都不知所终了。
于人于己,伤天害理。
然贪欲为人所起,山猱不管。
五十六年前,湛家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清剿活动,收回所有流散在外的这种木雕,集中摧毁,只留下了三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当时的掌门,有两个妹妹。
姐妹三人分别保管,公平合理。
湛掌门最小的妹妹,陷入了一场情劫,那块木雕在那场情劫里,失效了,这位最小的妹妹,至今已花白头发,未婚,湛明婵称呼她为“三姨婆”。
而湛掌门以80之龄去世后,她手里的木雕,就传给了下一任的掌门。
那么现在,我们如果确信世上只剩下两块木雕,那么有一块,在现任掌门湛明婵的手里,事实也是如此,湛明婵手中的木雕,好端端地收在抽屉最深层,无需取出。
另一块,在前任湛掌门的大妹妹,也就是湛明婵的二姨婆手里。
二姨婆有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湛明婵分别唤作“大表姑”、“二表叔”、“三表姑”。
他们觊觎掌门之位,太久了。
从他们的母亲开始。
现在的希望则寄托在他们的后代,湛明婵的表亲手足上。
湛明婵手里的木雕,保存得很好。
那么宿鹏手里的木雕,是谁给他的?
啊,忘记说了。
二表叔的职业,是心理医生,精擅催眠,因为是他能够使用玄术,和一些人界不知晓的药物,效果更好。
宿鹏没有说谎,他大概是真得记不起,恐怕就是他的心理医生,将木雕给了他。
木雕,心理医生,洞悉病人内心,察觉深层欲望,对症下药,配合催眠,抹干净自己……
何其残酷的事实,击碎伦理,颠倒世界。
脑门滚热,心口剧痛,痛楚如潮水汹涌,蔓延全身。
湛明婵拼命扒开眼皮,她只来得及判断此时已是晚上,就控制不住地做出了一个“吐”的动作,鲜血喷上去又落回到她的身上,手脚已经痛到麻痹,一个喘息,都会背过气去。
但她不能不呼吸。
于是湛明婵抱着丧命的决心,张嘴换取了一口救命的空气,就生生痛昏过去了。
第七章 西山
湛明婵醒过来的时候,白瑢趴伏在她的床侧,闭眼安睡,右臂一片雪白,健康的左臂轻轻搭在床上。
美女身上的香味很凉爽,而这个房间朝北,不见阳光,所以这股清雅的香味,就有些冰冷。
湛明婵谨慎地呼吸,感到心口不再疼痛,也闻不到血腥。
她说:“白瑢。”
美女的睡眠也许都很轻,大概熟睡的时候会有不雅的睡姿。
白瑢应声而睁眼,“明婵――”
她用一贯甜美地口吻说,“太好了,你醒了。”
清透的眸子里,饱含着真挚的晶莹,“我真得要急死了。”
本有的一点感激,在白美女的嗓音下,灰飞烟灭。
有一种人就是这样,做了好事,也无法让你喜欢,哪怕是救了你的命。
湛明婵估计地到,是宿鹏那一拳头,打得太是地方,用得力气也太寸了,自己十有八九是内伤,又没及时就诊,嗯,所以关键就是……
“我怎么还在家?”她问。
我难道不该在医院的病床上吗?点滴吊瓶,嘟嘟的心电图,或许有鲜花锦簇,果篮若干,纸鹤满墙,睁开眼,是亲友的泪,反正不该是自家的天花板和白瑢的脸。
白瑢说:“昨天晚上八九点的时候,那个我们见过的帅哥――”
门被推开了。
湛明婵感到心口又是一阵剧痛,她意识到自己莽撞的坐了起来,于是无涯快步走过来,“躺下。”
他淡淡地,手指已扶上了湛明婵的肩膀,轻巧地将她按回枕头。
白瑢说:“就是这个帅哥啊,他来拜访你,结果我们就发现你的情况很不好,帅哥说他懂医术,让我别惊动旁人,就开始对你毛手毛脚了,嗯,最后就把我忘到一边了呢。”
无涯上仙的半个身子挡住了白美女的视线,美女也不生气,只是弯弯着嘴角,他们静默了三秒钟,美女说:“我出去看看药有没有熬好。”
无涯待白瑢出去后,“你差点没命。”
湛明婵客气道:“惊扰上仙,拜谢救命之恩。”
无涯道:“为什么没去医院?”
“以为不严重。”
无涯说:“人命都是重要的。”
他停顿,加重语气,“自己的命,亲友的命,陌生人的命,任何人的命,都很珍贵。”
“而你,是苍溪湛家的掌门,你不仅要和每一个人一样,先保护好自己,还要有更结实的肩膀和更广阔的心胸,去保护别人。”
湛明婵说:“我明白。”
很好,真他妈的好。
她想:
陆微暖,你Y的告状告得很快,以前测验短跑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行动这般麻利过?
怪不得当初无涯上仙曾经认为,他把暖兮仙子的魄保留在你身上,可能会给我带来麻烦。
真他妈的麻烦,神仙就是神仙,未卜先知。
“即便陆微暖不告状,我也知道这件事情。”无涯说,“而且她也不是告状,她和宿鹏,走投无路了。”
“是宿鹏走投无路了,您不要自作主张地添上陆微暖。”
无涯沉声道,“湛掌门。”
一个称谓,三个字。
足够严厉的批评。
就有一种冰冷,沿着湛明婵的每一寸骨缝,蔓延到骨髓中。
湛明婵便彬彬有礼道:“是明婵的不是,有能力而见死不救,罪同谋杀,下步如何,还请上仙明示。”
然后她挣扎着起身,“病躯无用,以至上仙站立而明婵躺卧,尊卑倒置,此般无礼,还请上仙见谅。”
白瑢就端着托盘在门口悠扬地唱道:“明婵!怎么起来了,快躺下。”
美女虽然娇声娇气,但也听得出是生气了,那放着药碗的托盘都微微抖,她踏着小碎步挪过来,对无涯说:“贵姓吴,尊讳上仙是吗?真是好名好人做好事,怪不得能让重伤的人冒着死亡的危险,奋不顾身地起来给您腾地方呢。”
美女娇滴滴地笑,无涯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告辞了。”
白瑢甜甜地说:“不送,欢迎您不再来。”
自然地好像这里的主人。
然后美女回过头,看到湛明婵已经套上了拖鞋,“明……”
“我要去办件事情。”湛明婵说,“可以帮我看看对门的宿鹏回来了吗?”
白瑢放下托盘,灵巧地走出去了,湛明婵没听到门铃声,也没听到开门声,更没听到说话声,而白瑢就美滋滋地跑回来了,“好有趣啊,明婵,他们家在吵架呢!”
湛明婵心烦,“你按门铃他们就会开门。”
白瑢无辜道:“可是他们吵架的内容很有趣啊,你听听啊,一个女人说,是你们家儿子的错,勾引我们小鹏,另一个女人说,是你们儿子混蛋,我们小鹏有女朋友,比你们家那同性恋正常得多,那先头的女人就嚷啊,谁说我们家儿子不正常啊――我叉她祖宗一百一十八代啊,嘻嘻,孔子世系都没排到这个辈分呢吧?”
不用说,准是宿夫人和印太太。
该死的宿鹏,你又做什么事情让两家大人都知道了?
十八岁的男生了,也该懂事了吧?
陆微暖又跑到哪里去了?
湛明婵缓了口气,“还有吗?”
有时候,偷听确实更管用。
白瑢就笑眯眯道:“有啊,那个儿子是神经病的女人说,你们家儿子是狐狸精,看那小白脸,那小勾搭眼的,我们儿子一直好好的,怎么就和你儿子在一起后就开始同性恋了啊?
那个说自己儿子有女朋友的就骂,我叉你大爷的,你儿子才他妈是小白脸,看那兰花指头翘的,直接登台唱戏得了!你说,是不是你儿子犯神经病,让人绑了我儿子,是不是?!
对方就说,我呸啊,我儿子明明是去救你儿子了!他留了纸条了,你看,你他妈瞎了眼黑了心了,你看啊,他说他不要命了,也要救你家那个王八蛋!
然后就是歇斯底里,丁零咣当砸东西的声音,一团混乱啊,我估计那家的客厅没法看了,嘻嘻,这下子,建材城和装修公司又可以挣钱了呢。”
白瑢很不甘心地又补充道:“我是担心你啊,才没听下去,你看看,多好玩的事情啊。”
湛明婵用无动于衷和言简意赅来表示自己对白瑢幸灾乐祸的鄙视,“我得出去一趟,你在家好好呆着。”
白瑢就惊喜地拉住她,“明婵,你说……家?”
湛明婵将家门钥匙塞到她手中,又甩开她,“就算是我家吧,你好好呆着,出去的话别忘了锁门。”
“你去哪里?”白瑢又抱住她的胳膊,那仰起小脸可怜巴巴的样子,活像女人要和上战场的丈夫生离死别。
湛明婵又要吐了,“我去西山办点事。”
“西山很大啊。”
“那你就别管了。”
白瑢再次抱住了她的胳膊,嗯,很像舍不得丈夫上火车,拉着不放手的妻子,“明婵,你是不是要和那个陆微暖见面?那是个坏女孩!她坏透了!你不要被她的话激怒!”
湛明婵推她,头几次没推动,白瑢是那么坚定地环着她,不肯放手,“陆微暖不是好女孩!她就是个甲醇!她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天真无邪!你不知道她以前做过什么事情!”
“你够了没有!”湛明婵怒道,“她就是一肚子坏水,也比你好。”
白瑢死缠着湛明婵的腰,她可怜地说:“明婵!你清醒一点好不好!我不管刚才那个吴混蛋说了什么,我也不管对门那个自杀男和楼顶上的小白脸到底做了什么,我更不想管陆微暖那个贱人逼迫你承担什么,但是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很不好,天大的事情我们好好商量行不行?我帮你――”
湛明婵满腔的怒火,对宿鹏的,对陆微暖的,对无涯的,对自己的,对一切一切她愤恨反感而又不得不压制的,在此时此刻,都喷薄,也只能喷薄向白瑢。
于是她用尽全身力气将白瑢狠狠推倒,冰冷地看着白美女柔弱无助地趴在冰凉的地板上,长发无力地垂在面前。
湛明婵说:“滚!”
白瑢有没有滚,她不知道,反正她把自己最想对白瑢说的这个字给说了出来,心情获得刹那的畅快,她趁着这个畅快没有溜走的时候,自己先滚下楼了。
但愿来得及。
她想。
但愿不会……
出现她最不想看到的――变数。
二表叔,宗家,山猱,那个东西……
西山梦魇……那个东西……
她最害怕的,不是山猱。
她明白,西山上的那个东西,才是她所顾忌的,贸然进山,而这条消息又被放出去,让有心人得知的话……
那个东西啊……
陆微暖如果在,该是如飞蛾扑火般的壮烈而无畏。
她坐在出租车上,看着窗外景物,如她脑中念头,一起飞驰倒退,最后愈发稀落,看到山脚的刹那,她闪过的念头是:
无涯上仙,拿我的命,去换陆微暖的仗义执言,这样子,您就彻底满意了吧?
司机找钱,“小姑娘哭什么?和男朋友吵架了?”
她摇头,下车,上山。
“别想不开啊!”司机不甘心地吼了一嗓子。
湛明婵想:
老天爷如果要你交子死,岂容你活到鸡鸣?
所以死不死,是我们的事情吗?
她这么想着,在罗盘针的指引下,循着怪气,从野路上山,幸好此时天未全黑,湛明婵才不至于太过狼狈,爬到约莫半山腰,她举目四望,苍茫山林,未有人烟。
远处一声啼叫,似哭似笑。
山猱轻易不嚎叫,更不会这么嚎叫,如果山猱这么嚎叫了,那么面对它的人,就该嚎叫了。
前者是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