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站在阳台门口,眼睛瞪得圆圆的,满脸的不可思议和恼怒,“你……你……你怎么这样啊……不经过人家允许就……”
湛明婵还弯着腰,手指已经触到了布料,此时她只好慢慢直起身子,“对不起,我真的对雪衣女很好奇,它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鹦鹉。”
叶小柔还是微微恼怒,“那也不能……”
她的声音缓了下去,不满地看着湛明婵,湛明婵只好在这种理直气壮的责备中离开阳台,茶几上还放着柠檬汁,她也没有兴趣喝,因为一点都不渴。
“你刚才做得梦……”
“那只是一个梦啊。”叶小柔就随便地说道,“是挺可怕的,但毕竟只是梦,哪能为了个梦就神神叨叨的,那不是……有病吗。”
小姑娘翻来覆去地嘀咕了几遍,然后看了看客厅的表,嘴里说着“你现在不忙啊”,湛明婵不是傻子,她知道自己方才的莽撞让叶小柔很不高兴,而且她也没有其它理由留下来了,便说道:“小柔,再做那个梦,或者雪衣女有什么不寻常的动静,你可得告诉我。”
她看着叶小柔古怪的眼神,猜测在这位小姑娘的心里,自己恐怕和精神病患者离得不远了。
心里苦笑,告辞离开,走出了楼门,阳光开始西斜,湛明婵在楼下转了几圈,没看到傀儡的痕迹。
她站在原地思考:
傀儡来没来?
来的话,现在去了哪里?
叶小柔既然无恙,傀儡就应该主动回到自己身边。
如果出事,傀儡会战斗。
战胜,傀儡会回来。
战败,或者两败俱伤,至少,会有傀儡的残骸。
何况这里没有战斗的迹象,而叶小柔也无碍。
那么就是第二种情况,傀儡没来。
并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性,因为制作傀儡的专用纸张,她找不到了。
临时用的普通纸,威力大减也是很有可能的,兴许半路就摔了下来,变回了普通的横格纸。
但也有另一种可能,遇到强大阻击,譬如大哥送给她的那个傀儡――那还是一个布制的高级傀儡,她派去保护白瑢――毕竟白瑢是帮她挡下了山猱的袭击,但消失无踪,最后是父亲告诉自己那女孩子傀儡的下落,就是被宗家的咒给击破了。
击破,意味着傀儡性命的终结,对于主人而言,损失的仅仅是一块布和一些功力,但多年陪伴,总是有了感情,要不然人类社会能出现恋物癖这种症状呢,人类其实还是多情。
至于宗家的咒为什么会袭击她派去的傀儡,父亲很疑惑,自己没有说,但心里明白。
大概以为傀儡是要伤害白瑢的吧,她毕竟是宗堰的女人。
那么这次呢?
傀儡又去了哪里?
她在楼下的花园里坐了坐,等了半个小时,天空从明目的蓝逐渐黯淡,好像亮度被一点点减弱的显示屏,阳光沉到楼后,湛明婵还是没有等到傀儡。
那三只她早就派到叶小柔家的鸟型傀儡,就这样消失无踪了。
带上阴阳镜,她端详了一下这栋楼和附近。
没有任何异样。
干净到连游魂都没有。
摘下阴阳镜,开启罗盘。
指针平静。
这里真的很干净。
所以这里很古怪。
有些年头的居民区,总会浮动一些孤魂,记得以前来叶小柔家,最少也晃荡着五六条,如今一条都没了。
湛明婵放出几道符咒,没有碰到任何阻碍,她便收了回来,确定了这里没有被下法阵,那么这干净,就更加不寻常起来。
思忖时,手机乍响,那头传来了杨安的声音,“虫子,你能赶快回来吗?这边有点状况,那个……你路上小心点,别太急,没事的。”
“怎么了?”
“你现在没在马路中间走呢吧?没站在河边呢吧?你没骑着车呢吧?你坐稳了吗?”
“说啊!我撑得住!”
“你的一个老同学在咱们学校闹了点小事情,她说是来找你的,所以系里要核对身份,调查一下。”
“同学?”
“她说她叫白瑢。”
第六章 顿悟
白瑢把陆微暖从楼梯上推下去了。
湛明婵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心中不知是喜,是悲,是愤。
“是她自己摔下去的。”白瑢明媚地笑道。
“她推了我一下,我就失去重心了。”躺在校医院,还正等着X光片结果的陆微暖这么说。
“我们看到她伸出了手,然后那个女孩就叫了一声,从楼梯上滚了下来。”目击者们异口同声。
摄像头显示,目击者的话是没错的。
白瑢的确伸手了,向陆微暖伸去,然后陆微暖身子一歪,胳膊晃荡几下,她就从楼梯上滚了下来,这个滚动的场面,让湛明婵很不人道地想起了“小老鼠上灯台”这首儿歌的最后一句。
她差点笑出来,然而又很愤怒地制止了自己这种龌龊想法。
白瑢却说:“哎呀,她滚得像偷吃油的小老鼠么。叽里咕噜滚下来。”美女娇滴滴地唱了起来,周围人怒目而视。
“她是我初中同学,我不知道她今天来找我,我去了另一个同学家,是我的初中同学,就是咱们学校文学院的叶小柔,她可以给我作证,而且白瑢推下来的那个女孩,是我的高中同学。”
“你为什么推她?”负责处理的老师责问白瑢。
白瑢笑道:“我认识她啊,本来是找明婵,结果碰上了她,就和她聊几句,聊得高兴了,她一仰脖子,自己就滚下去了。”
“她叫住了我,我认识她,就和她聊了些琐碎,譬如‘最近忙不忙’一类的,她很高兴,情绪也很正常,我们没有吵架,她大概只是要跟我开个玩笑,因为我当时正好对她说了一句‘你男朋友一定很帅’,她就笑着伸手了,可能她只是想推我一把,说上一句‘什么啊,一点都不帅’这类自谦的话,结果力气没用对,我刚好有点分神,没注意脚底下,结果就滚下去了。”已经被医生确定只是被磕肿额头,磕青胳膊肘和膝盖骨的陆微暖说。
“她们一直在聊天,看上去似乎不像是吵架。”目击者们说。
白瑢说:“总之她自己滚下去了,自己没站稳,赖谁啊。”
陆微暖说:“她不是故意推我的,我自己也没站稳,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儿,算了吧。”
受害人安然无恙且不予追究,虽然“口供”没有对上,但学校是不喜欢出事的,于是在晚上八点前,这件事情就很明确的“算了”。
当然,湛明婵是不会“算了”的,她先送白瑢到车站,“陆微暖怎么惹你了?”
白瑢说:“你信她?信那些路过者的话,信那个摄像头照下来的东西?”
“毕竟我没有看到经过,我能依靠的只有那些,否则我无法思考。”
“那么你完全可以信我。”
“问题是人证物证,都表明的确是你推她下去的。”
“多无聊的戏码啊,陷害就是这么简单,明婵,我记得你曾经很喜欢看那些尔虞我诈的桥段,总不会如此轻易就选择当个愚人了吧?”
“我很早就不喜欢看那些了。”湛明婵说,“好,我不管这件事情了,那么你来我们学校干吗?”
“我找你啊。”白瑢说,“你给我一巴掌,就避而不见,我看看你是不是还在生气。”
“你给我短信就好了。”
“你可以选择假装没看见,即便我打来电话也是如此,你经常这样选择的,对吗?”
湛明婵打量着白瑢那明晃晃的笑,在晚上都那么刺眼。
“你赶快回学校吧。”湛明婵说。
“你还生气吗?”白瑢说。
“不生了,车来了,你快走吧。”湛明婵不耐烦地说,白瑢亲切地道:“那我走了,明婵,你可要小心啊,尤其是你身边的人,没几个是好东西。”
湛明婵心中微微不安,但她不会追问白瑢,就眼看着白瑢上的公车驶离车站,回头看到陆微暖就在后面站着。
“你怎么跑出来了?不好好躺着!”湛明婵轻责,陆微暖不安地说:“我怕你和她会……”
会如何?会打起来?得了吧,陆微暖,我不会为了你和她打架的。
当然,也许你是怕我会被她说服,最后选择相信她?呵呵,这件事情,为什么要我来相信呢?我的选择能有什么意义?
“医生怎么说?”
“没伤到骨头,脑袋也没事。”陆微暖细声道,“婵婵,你那个同学,她真的很可怕。”
白瑢吗?湛明婵下意识蹙眉,对于她而言,白瑢不可怕,可恨,当然,对于小姑娘们而言,这样的同性的确是个可怕的存在。
“跟我说实话,她是真的无意把你推下去的吗?”
陆微暖低头道:“是。”
“暖暖!”
陆微暖坚持说:“婵婵,我真的没有骗你。”
“到现在,你都还没有记起来那天下山的事情吗?”
陆微暖惊讶道:“婵婵!”
“勇敢点。”她说,“是不是白瑢?”
陆微暖摇头,摇得过于果断,湛明婵悲哀地笑了,“白瑢杀了小谦和宿鹏吗?”
“不是她!”
“暖暖,你身上有暖兮仙子的魄。”湛明婵说,“你为什么没有保护好自己?是被偷袭吗?是被你觉得不可能的人偷袭了吗?”
陆微暖说:“我真的记不起来了。”
湛明婵感到烦躁。
记不起来,记不清,不知道,不清楚,撒谎,或者直接沉默,或者委屈地哭泣。
她遇到这样的搪塞太多了。
就算是警察,面对咬死了“我没杀人,我不知道”的嫌疑人,若是没有确凿证据,也是无可奈何吧。
她又能拿这样的人如何?
湛明婵深深呼吸,“暖暖,你还在查当年西山的事情吗?”
陆微暖无声地望着湛明婵。
“你不用回忆了,你就想一想,你认为这回的事情,和当年的事情,有没有相似的地方?”
陆微暖说:“没有。”
湛明婵想:暖暖对西山是那么执着,执着到听了‘山’字,眼光都会变直,任何与西山相关的事情,甚至不相关的――譬如相柳事件,只是和法术,诡异等元素有点关系,她都会不分青红皂白地加以联系,投入兴趣和精力,参与到其中。
怎么现在,她如此果断地斩开了这个联系呢?
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能和当年的西山事件联系到一起的呢?
最能联系到一起的,暖暖反而拒绝联系。
她在隐瞒什么?忌讳什么?
湛明婵的心一点点变凉,但也一点点安稳起来。
她走入的是一个很大的迷宫,参与到这连串事件中的每一分子,都是迷宫的墙,只有心平气和,慢慢周旋,才有见到出口那一日。
“我们回去吧。”她轻轻地说,拉过陆微暖,看了看依然肿胀的额头,“还疼吗?”
陆微暖懂事地摇头,“婵婵,我真觉得……你不该再和那个女孩交往了,她……她不是好东西。”
白瑢说你不是好东西,你说白瑢不是好东西。
我说:你们都不是好东西。
恨。
“你今天去了吗?”
“中午就回来了。”
“你们……”
做了什么呢?
不敢问,不愿问。
走上天桥,脚下车流滚滚。
湛明婵微笑,“桃花都开了吧?”
陆微暖嗯了一下。
“周日有空吗?不如我陪你去公园散心吧。”
周日的天气依然不错,公园也就如那澡堂子般人满为患,临近中午,游客们都抱怨着“不是看花,是来看人”。
但是陆微暖很快乐,湛明婵的心情也好了不少,她们沿着河岸走,看着一树树粉红桃花或饱满或丁零,心中有了一股莫名的充实感,就觉得生活其实也是很愉快的。
陆微暖坐在岩石歇息的时候,湛明婵正靠着河岸眺望,目光放到远处,看着明蓝的天幕上,几颗黑点正急速扑来,眨眨眼睛,那不是飞机,它们没有飞机的尾气画出的那道白线,那也不会是风筝,风筝的速度不会这么快,虫子吗?这么远而高的距离,多大的虫子能让地上的人目看到?
湛明婵微微纳闷,回头看着陆微暖还在微笑着调整照相机,目光再转了几转,看到路过的熟悉身影。
“叶小柔?”湛明婵招招手,提着鸟笼子的叶小柔就微笑着走上前来,“明婵啊,哎?你怎么也在这里呢!”
寒暄后便问:“带着雪衣女来散步?”
叶小柔把笼子抬得高了一些,开心地盯着湛明婵说:“嗯,它精神不好,我爸让我带它出来见见光,今天天气可真不错。”
“是啊。”湛明婵稍稍弯下膝盖,看着笼子里的雪衣女,模样自是没变,第一眼看确实是无精打采,然而抬起头看到湛明婵后,却突然扑腾起了翅膀,力气大的几撮绒毛并着粟子和碎叶,一起旋到了笼子外,湛明婵下意识地躲避一下,叶小柔慌慌拿开笼子,“瞎扑腾什么啊!听话!”她拍了拍笼子娇嫩地叱责。
雪衣女却扑到了笼子上,鸟喙拼命叼啄笼子门,而后尖厉道:“茶!茶!哇!沙哇!哇啥呀!呀啊!”
一旁的陆微暖就惊奇地瞪大小圆眼,“啊,这鹦鹉会说话啊!”
湛明婵却是一怔,“它怎么这样了?”
叶小柔摇摇头,“不知道,是不是人太多,吓到了?”
她又拍拍笼子,“不许闹!”
湛明婵说:“别吓唬它。”
她上前几步,雪衣女那对淡黄的小眼珠子,正直勾勾地盯着她,“哇啥呀――!!”
翅膀从笼子缝伸了出来,就好像一只垂死的手臂,湛明婵一激灵,她似乎看到雪衣女的眼珠子里,充满了晶莹。
“你怎么了?”她问。
雪衣女几乎将自己从笼子缝里挤出去,“茶!茶!啥哇啊!”
湛明婵拉开手提包的拉链,阴阳镜就在最底下放着呢,但是叶小柔已经提起了鸟笼子,看了看腕表,“明婵,那边有人等我。”
雪衣女尖厉地嚎叫,这回乱七八糟的什么都听不清楚,湛明婵的手指已经摸到了眼镜腿,她刚说了句“等一下”,叶小柔就说了“再见”,径自转过身来,一扭,就没入了人海。
湛明婵戴上阴阳镜,好极了,人山人海,妖鬼攒动,桃花树上还正立着一溜溜的孤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