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是利用了宿鹏,山猱和西山的神仙姎妱,将自己引入姎妱的障内,意图诱杀。
他们失败了,但自己这一方,也没有任何可靠的证据,唯一能够指证湛修则的,是宿鹏,他死了,当然,宗家那边会知道真相,但他们是当事人,而姎妱也知道真相,可是湛家不能对神仙进行质询和传唤。
于是就回到了警惕观察的原点——这也是湛家多年来的一个脆弱的平衡。
而这一次,他们竟然联合了南方玄鹰族的二王子,甚至不清楚他们用什么样的筹码,收买了二王子,令其甘愿自毁男性名誉,也愿意联合宠妾雪衣女演这么一出戏——当然,玄鹰族的争斗都是惨烈的,也许这位二王子以此为契机,做出一副身体有恙而无以夺位,故而退出争斗。
这种玩法,在夺嫡战术中,被称之为“以退为进”或者是“坐收渔翁之利”。
等敌人差不多都完蛋的时候,这位二王子完全可以在湛家、宗家的支持下,跳出来说:谁说我有毛病?明明雄性风采依旧,先前那是谣言,谁有证据啊?
直接上位。
好大好长远的计谋!!
好深沉好复杂的心机!!
所以——
这就是一场戏,从头到尾都是:
玄鹰族二王子受到奇耻大辱,在征求了王的许可下,秘密出巢,千里追踪叛徒雪衣女,进入湛家地盘,事先虽未来得及通报,但在行动中谨慎遵守友好约定,未有出格之举。
可是现任湛家掌门湛明婵,在处理问题的时候,判断严重失误,先是没有掌门该有的警惕性,对巢穴未通告就擅自进入湛家地盘的事情,一问三不知,接下来,竟糊涂地混淆人类与妖族,并因此阻碍友族行动,甚至击伤友族王子,毁坏良好关系,此等掌门,实不堪此重任,因开祠堂进行商讨。
还可以加几条罪名,譬如丢失傀儡纸,譬如误伤了人类,譬如……
在这个过程中,会出现的一切不确定因素,加以利用,都可以转化为对自己的指控……
将湛宗两家的术法结合,让雪衣女和叶小柔进行对调,自己看不出来,那么就是严重失职,这出戏都不需要继续演,就可以圆满落幕;
看出来了,就继续入戏。
营救叶小柔,和玄鹰族进行辩解,因此产生嫌隙,再三阻止,关系恶化……
终于达到了顶点:自己因为水喝多了,去了卫生间,箱子托给了专心写生的陆微暖。
湛明菲趁机拿走箱子,和早就做好准备的宗堰——或许是宗堰派过来的一个宗家人,还有正牌雪衣女,又将魂魄迅速调整回来——他们必然进行了跟踪,而自己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处在反跟踪的状态,反得了傀儡的追踪,她也反不动高科技追踪或者最原始的人力跟踪。
玄鹰族二王子按照事先的剧本,带走换回来的雪衣女,再当着自己的面来出千钧一发的苦肉计。
自己在仓促下,不可能认真辨别那到底是人还是妖。
攻击,战斗,不得已而打伤,请求神仙主持公道,然后发觉:原来是自己错了,玄鹰族说要处置雪衣女,自己说那不是雪衣女,等到了神仙大法官面前,发现自己亮出来的证据全都是错误的。
当着神仙大法官的面,无法搪塞,无法躲避,只能认下。
废黜一事,就会落定。
如果不是……
白瑢的突然出现……
那么湛家将“改朝换代”。
想到这里,湛明婵离开了寝室,她需要到校园里走走,彻底冷静。
刚才父亲来过电话,他们这一边还是没有证据,而无涯上仙也并不支持查清楚:
“事情牵涉了玄鹰族的储位之争……太敏感。”父亲这么说,“上仙和我,也都在顾虑这一点,婵儿,恐怕是要委屈你了。”
“我明白。”湛明婵说。
她也不想查清楚,根本查不清楚。
事实是一柄双刃剑,谎言却是抚慰人心的良药。
多奇怪的世界。
“不过湛明菲打伤了那个女孩子的事情,无从躲避,她擅自和宗家掌门交往的事情也无法推卸,这些是事实清晰证据确凿的,她也不再否认,你看如何处置呢?”
湛明婵握着手机,“她学的是金融吧,出国深造一下比较好,让她这就准备去吧,先在外面学上几年再说。”
“很好,你拿捏的度,很准。”父亲赞扬,犹如老板夸奖属下。
虽然话筒两端的人看不见彼此,湛明婵还是客气地笑了笑。
“我们不能刺激湛修则,他那边的势力到底有多大,我现在也摸不准,而且兔子急了也会咬人,何况我们手头也没有真正能把他打下去的证据,不过这次的事件,也会让湛修则安分一段日子,因为他女儿犯下的错误,是在上仙面前被揭发出来的,无从否认。但是他不会死心,婵儿,你必须注意。”
“是。”
湛明婵漫步在校园的小道上,她想起昨天为了这次事件,又去拜访无涯上仙的场景,本来一直都很和谐,只是谈论事情该如何处置,不清楚的地方,有疑点的地方,是继续追查,还是索性留有余地……
后来银锅子里的水刚好开了,咕嘟咕嘟地翻着气泡,湛明婵却不怎么觉得热了,大概是心情比较放松。
“上仙,雪衣女和玄鹰二王子回去了?”
“是啊,我已经直接告诉它了,让它规矩一些,储位到底如何,不是现在他就该琢磨的。你放心吧,它还是比较识相的,而且,我和玄鹰的王也通过话了,玄鹰族那边,你尽可能地放心,我已处理完毕,不会有不好的后遗症。”
湛明婵觉得有点不对劲,这本该是她来处理的事情,为何让上仙大人代劳了?
还有上次山猱的事情,也该是她来收拾烂摊子——甭管烂摊子是谁摆出来的,都是她这个掌门的分内事,但最后也是上仙大人给收拾了,而且收拾地非常利落。
虽然上仙大人说的话,的确更有分量,但是……
这当然不是越俎代庖,荣幸的,该是自己。
是吧,他是神仙,他肯屈尊帮你,这是上天的恩赐呢。
苍溪湛家,的确是和每个普通人一样,骨子里,都是天的子民,没错,我们是天的孩子,天是父母,它爱我们,它会用好的方法培养我们长大,但是,这改变不了,我们是因它而存在的事实,这个事实,代表着天恩,浩荡。
湛明婵轻轻甩头,甩开了四处乱窜的蒸气,无涯不动声色地动动指头,锅子底下的火头就小了些。
“雪衣女回去后会如何?”湛明婵定了定神后,问。
“我也不知道了,但雪衣女是他的妾,是禽族的鹦鹉妖,这一点,你我都无法直接插手了。”
“是。”湛明婵轻声答复。
告别的时候,湛明婵轻轻叩首,再慢慢起身,然后,她听到无涯似是漫不经心地说道:“小心白瑢。”
湛明婵踉跄了一下,无涯伸手扶住了她。
“慢一点,我听你父亲说,你的身体不是很好。”无涯淡淡道。
湛明婵的手僵在无涯的手中,她感觉到脉搏跳动得很强烈,于是她更加心虚,“多谢上仙。”
无涯收了手,湛明婵倒退了几步,忍不住道:“那么陆微暖呢?”
无涯抬起眼皮,“她没关系的。”
湛明婵说:“是因为……她和您有关系吗?”
她理直气壮地挺了腰杆,似是刚才无涯那淡淡的关切的举动,给了她顶撞的勇气。
无涯轻轻笑了,摇头,“去做你该做的事情吧,如果有问题,可以来找我。”
“我喝多了水,就会容易在短时间内跑卫生间,这一点,我的很多老同学都知道,包括陆微暖。”
“我本来是想硬着头皮,做好回去用酒精彻底消毒的准备,把手提箱带到卫生间的。”
“但是我留下了,一时心软,不想让陆微暖吃心。”
“上仙,陆微暖的身上有暖兮仙子的魄,她是如何轻易被湛明菲打晕的?”
“我学过急救的,我知道什么是溺水的状态,但是我把她从水里拉出来的时候,她的咳嗽是干咳,除了一脸一头的水,她哪一点像溺水的人了?”
“上仙……”
“明婵!”无涯突然说。
湛明婵陡然收口了,好像奔跑的人,忽然发现脚下已是悬崖。
心惊。
“雪衣女是养在巢穴深宫的宠妾,她不喜欢长途跋涉,所以她并没有自己飞过来,她是被人从南方带到这座城市的。”
“玄鹰杀手一直在追踪她,沿着铁路线,一路北上,每次徘徊的时候,都是火车停下来的时候。”
“岳阳,之后是武昌,花园,信阳,驻马店,遂平,西平,漯河,许昌,郑州,新乡,到达安阳的时候停下了,在安阳徘徊了三天三夜,之后又动了起来,然后就继续沿着铁路线北上,邯郸,石家庄,保定,最后是西站。”
无涯飞快地说着,这位冷静自持的上仙,此时有些隐隐的焦躁,虽然他很好的克制,但是目光的急切和专注,是骗不了对面呆若木鸡的人儿。
“你和她在南方玩了一圈后,是从岳阳上的车,到了安阳后下车,又在安阳玩了三天对吧?”
“她的手提箱,很合适,对吧?”
“你要不要根据我提供的玄鹰徘徊休息的地点表,按照你的火车票,对一对时刻表上的车次停站点啊?甚至连时间都可以对上。”
“她总是那么凑巧地出现在你的身边,她一天到晚就没有别的事情了吗?她的学业有那么轻松吗?”
“湛明菲是何等人物,陆微暖也不是随便的女孩,可她们为何最后都乖乖跟着她来自投罗网了?她是如何知道这里的?这些你都考虑清楚了吗?”
无涯沉沉地叹道:“明婵,积极一点吧,否则你真的会害死自己。”
湛明婵想:
湛明菲说过的:玄鹰一开始出现在西站,然后一路向西,去了五棵松一带。
自己的公寓,白瑢租下的公寓,就在那一带,那天,她们是从西站打出租回家的,也是一路向西。
接下来,玄鹰扑向了二里沟一带……
那是白瑢的家,真正的家,只是被她抛弃了。
然后,玄鹰们去了地坛南门……
是叶小柔举办生日宴会的KTV所在的地点,就在那里,白瑢说宗堰来过了额,就在那里,叶小柔得到了雪衣女,在宗堰离开后的不久。
哪家KTV给人庆生还送只活鹦鹉的?
最后是白堆子区域,那是叶小柔的家,玄鹰最后就朝那里去了……
白瑢,宗堰的女友,也许,他们之间的纠结,会比普通的男女朋友还要复杂……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为何都要戴着面具活在我身边?
而偏偏,我懦弱而无能到,无法随心所欲地揭下你们的面具。
是我让我,生活在面具中的,连我自己,都会麻木在面具的虚伪下。
无涯默默地看着她思考的样子,他那握着象牙扇骨的手,皮肤正勒着青筋,而骨节微微凸出,他缓缓地,继续说道:“——而我,恐怕帮不了你太多。”
湛明婵被他的轻声给惊了一下,她稳定气息闭了闭眼,又麻木而郑重地拜了下去——
“是,上仙。”
春夜的风本是温暖且喜人的,但是湛明婵在回忆中徘徊,浑身虚软而发冷。
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
白瑢打了电话,“你现在还好吗?回来吧。”
湛明婵说:“告诉我,宗堰都让你做什么了?”
白瑢说:“明婵,我是真的为你好,你难道没看出来吗?那所有的人,都要害你!”
“如果,你不是他的女友,那么我也许会相信你吧。”
但你是宗堰的女友,宗堰是幕后黑手,神出鬼没。
湛明菲所说的“联系宗家掌门宗堰”是胡扯,谁都知道是胡扯,只是不能逼她太过,所以就都放过她了。
因为湛家和宗家的正面联系,断了很久了。
有点王不见王的味道。
湛修则和湛明菲都可以不承认,但是湛明婵不是傻子,她毕竟是湛家的掌门,她知道宗家销声匿迹太久了,这座城市已经被湛家占据了,她还知道宗家的现状是一个谜,他们现在有多少族人,他们的掌门是如何上位的,都是一个谜,甚至他们的地址他们的联系方式都成了一个谜,旧有的联系方式都作废了。
但是湛家的联系方式,并没有改变过。
所以只能是宗堰,主动联系的湛修则和湛明菲。
湛家,有点被动了。
但是内部四分五裂……
而无涯上仙,无论他以何种态度来指导自己——是责备也好,还是告诫也罢,但总体上,他还是保持了一个作壁上观的态度——他知道一切的,但是他守着神仙的本分,从不泄露。
湛明婵苦笑。
只有我一个。
“明婵,只有我,才不会伤害你。”白瑢一字一句地说。
“那就告诉我,宗堰让你做了什么?”湛明婵一字一顿道。
“我是为你好。”白瑢说。
湛明婵挂了电话。
一分钟后闪进来一条短信,白瑢的:
你的那些傀儡纸,不是我拿走的。
湛明婵删除了短信,然后向寝室楼,慢慢地走回去了。
就先这样子吧,她也够累了。
楔子
那是个周四的下午,阳光不错,温度适中,各院系都喜欢选这个时候开会,图书馆也总是此刻闭馆,所以这是大学校园里最安静的午后,教学楼空空荡荡,食堂还未到饭点,杨柳下的小街上看不到什么人,就连宿舍楼都静悄悄地,大妈们在值班间里也都昏昏欲睡起来。
于是大家很无聊。
所以刚领了美发中心开业大酬宾传单的杨安,一进门就提议:“大家一起去做头发吧。”
宿舍里的人都在,杨安很有耐心地做起每个人的工作,“大一过了以后,大家好久没一起出动了呢。”
她说,“做完头发,就去下馆子打牙祭,热热闹闹一晚上。”
湛明婵摸了摸自己的长发,觉得还是挺不错的,她也实在不想去新开的店,因为信不过,但是也架不住杨安的软磨硬泡,而且吴双,童盈,许词韵都换好了鞋子,开始商量发型款式,湛明婵只好应了,但也下定决心,到了那里只管坐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