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明婵听到这句,才想起来父亲昨天最后说的话,她便慢吞吞下了床,“可能是找我的。”
“人呢?”杨安疑惑道。
“跑了吧。”湛明婵轻描淡写,她抬头已经看到了白衣裙的少女傀儡,提着一只水瓶子,正站在外面。
“这么快就跑没影?我说了‘进’啊。”杨安疑惑地问,湛明婵说:“那人的脑子进水成了吧,你忙去吧。”
湛明婵顺脚踢了门,一声不吭地往楼梯间走——那里人少,省得有人听壁角,她到了地方后迅速转身,左手接过水瓶子,右手抬起,至半路便握住法杖,直接向前一点,那傀儡来不及做任何应变,就化为原型,法杖下垂,勾起了飘落的纸片,鲜红的符篆,正是父亲湛修慈的签名,湛明婵却一眼就能认出,这是伪造的。
父亲的符篆签名,会留下特殊的记号,只有她能看出来。
湛明婵拉开窗户,将水瓶子直接丢出去——窗外正好就是一条河,咕噜一声沉底。
然后将那傀儡收好,判断这个签名是谁伪造的,就不是她的工作了,她不想知道,但父兄们会很高兴知道。
她处理好这一切,正好看到童盈背着一只大书包从寝室快速走出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她微微一笑道。
童盈就柔和地说:“嗯……就是刚才了呢……嗯……明婵——我好——烦啊……都快呆不下去了——真是好烦哦——”
湛明婵安慰了她几句——自然不会提手机到底是谁拿走的事情,只是说:“想想开吧,你和词韵真的是好朋友啊,你该明白,她不是坏人,只是一时冲动,又让人给怂恿了一下,才失态了。”
童盈面色一沉,“明婵——”
她撒娇般地说,“我们再也不要提她了,好不好啊?那真是个可恨的女人!”
湛明婵自不会勉强,童盈便下楼离开,脚步声刚消失在楼梯上,湛明婵还站在原地未动,就听到寝室的门被呼地弄开了,杨安大踏步走出来冲着她喊道:“虫子!咱寝室真闹鬼了!”
湛明婵静静地看着杨安的书柜,吴双被从隔壁寝室叫了回来。
杨安的书柜子,总是摆满了书。
目前只剩下了一半。
那么另一半呢?
“我怎么知道啊?!”杨安真的怒了,“我他妈就在这儿上网呢,背对着,怎么可能进来外人偷书?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吴双慢条斯理地说:“别嚷嚷啊,你嚷嚷就能把书嚷嚷出来啊?刚才谁进来过啊?”
“就童盈回来过一趟,在这儿收拾东西来着。”杨安看着吴双说。
书柜有三组,一组两个,所以每一组都是两个人合用,按着先来后到的顺序,最里面的是湛明婵和吴双的书柜,中间的是许词韵和朴雪妍的——朴雪妍的目前给了许词韵,最靠近门的,是童盈和杨安共用。
杨安说:“她可以光明正大地在这里收拾东西,而且她是背着那个大书包走的。”
吴双说:“那也太嚣张了!她这是什么意思啊?跟咱们来劲了?!宣战啊?!”
湛明婵看着桌面,挑起一团红发,“这是谁的头发?”
吴双冷笑,“自然是她的了,看看,头发都留下了。”
“这倒没什么,她也在这里梳头。”杨安说,“不过刚才寝室就我们两个人,虫子去外面了,你在隔壁,我背对着书柜,她又可以名正言顺地在书柜前晃荡,还背着一只大书包就走了,前后不过十分钟,我没有离开寝室,寝室也没进来外人。”
杨安摊手,说:“我无话可说了。”
吴双理解地点点头,“追去吗?”
“算了。”杨安摘下眼镜,有点疲劳地按按眼眶,“追上了,搜出来了,然后呢?报警?交给学校派出所?处分开除追究刑事责任?毁掉她一生?”
“这是她自己选的,赖得着谁啊?!”吴双面无表情道,杨安说:“算了,算了,我也烦了,非弄成那样子,谁都不痛快。”
吴双沉默地看着湛明婵,湛明婵拉过杨安,“看清楚,是你的头发还是她的?”
杨安大声道:“我他妈怎么会知道啊?!你问我我问谁去?!我的书没了关头发什么事儿?!真是的,问问题也不长长脑子,什么智商啊?!”
湛明婵先是一怔,然后一怒,将手中的头发往杨安脸上一丢,拉下脸冷道:“那你就继续丢东西吧,丢吧丢吧丢吧!等哪天连你自己都他妈丢没影了,咱们这寝室也就太平了!”
她说罢就不痛快地摔门出去,刚好看到一只傀儡提着帆布包,就立在外面,验明正身后,知道这回是真的,便打开帆布包,看到里面是一只装了药水的保温瓶,还有一只糖罐,她气鼓鼓地喝了药,吃了糖,让那甜蜜融化在齿间,心情就微微好了些,她努力想:这糖的甜,也许说明了一种爱。
然后又从帆布包里拣出来一张卡片,父亲的字迹,她很熟悉:
记得向无涯上仙请罪,务必求得原谅。
湛明婵看了这张卡片很久,然后一点点撕碎,她心烦意乱地掐了个法诀,掌心涌起一团绿色火焰,将那些碎片燃尽。
寝室门一响,杨安急忙忙冲出来叫道:“虫子,对不起——”
湛明婵迅速下楼,有点逃跑的架势,她当然不会逃跑,只是知道杨安要道歉,但她不愿意这么快就原谅杨安,也许在看到父亲的卡片前,她或许会给杨安一个笑脸,但现在她糟糕的心情,只有对着最宽容她的杨安去发泄。
但是她发现自己还穿着拖鞋和睡衣,根本出不了寝室楼,她在楼梯的拐角处停了停,觉得很茫然:
有时候和自己寝室闹了矛盾,总希望能大气地摔门出去,另有投奔处,吴双和杨安都可以去隔壁寝室,许词韵那小姑娘也能跑到丁菲那边去,只有自己和童盈,跟每个人都是点头情分,跟每个同系寝室都是笑脸交情,自己比童盈稍微好些,还能和隔壁寝室混上几句调侃,但更多的,推心置腹的,全都没有,自己甚至不喜欢老往人家寝室跑,当然,她其实也不喜欢隔壁寝室的人,老来自己的屋子。
有一种很张狂地从婆家出来,却回不了娘家,只能在街上流浪的耻辱。
湛明婵听到了杨安下楼的脚步声,她叹了口气,只好跑入三层,敲响了陆微暖寝室的门。
“暖暖。”她勉强微笑,后背一片火辣辣。
陆微暖正在桌前看书,“婵婵?”
湛明婵关上了门,“找你聊会儿。”
“你不痛快吗?”陆微暖很轻柔地说。
“有点吧,和寝室同学吵架了,我突然想起咱们高中那会儿了……”湛明婵将话题小心地拨到她们共有的高中时代,然后拨到了老同学的现状,老师们的近况,母校的新闻,只因她们都是闭塞的人,所以一个好好的八卦话题,就变得索然无味,维持了几分钟就撑不下去了,湛明婵想:
我和暖暖,似乎一向都没有太多有用的话题可聊,只是坐在她身边,和她说话,会感觉很平静,所以愿意和她交往,我们的关系就犹如一根蛛丝,细细的,粘粘的,却又韧,就是不断。
蜘蛛丝有时候是很讨厌的,摆脱不掉。
陆微暖请她坐下,她们又说了说各自院系的情况,再次冷场。
于是陆微暖就把她以为的,压轴的话题,从箱底小心翼翼地捧出来了,“无涯先生很不错啊。”
“我们可以不谈他吗?”
陆微暖一怔,“婵婵,你不喜欢他?”
“我尊重他。”
陆微暖低头,“我……他生日的时候,我送了他一件霞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一种送霞帔的冲动……”
“什么?”湛明婵以为自己听错了。
“霞帔。”陆微暖小心地发音。
湛明婵惊了,“你说什么?!”
陆微暖红着脸说,“我经过一家订做传统服饰的老店铺的时候,在展柜看到了那条霞帔,我当时有一种很……很冲动的冲动……就是买下来,送给他,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我也知道很难为情,但是……总之我是送给他了。”
“……” 湛明婵瞠目结舌,“霞帔?你送传统的女性礼服给一个……男子?”
陆微暖怯生生道:“是和凤冠配到一起的那种。”
湛明婵的脑子晕了一下,脊背涌上来一阵抽痛,不动声色地忍了半天,才问:“那他的反应……”
“收下了,他摸了许久,看得很专注,然后又很认真地看我,最后显得很高兴。”
背脊的伤痕让湛明婵眼前一阵发黑,她甩甩头,让那黑雾褪尽,“……那就好啊,你就不要管当初到底是为什么会这样挑选,只要他喜欢,那证明你的直觉是正确的,毕竟他和我们不同,喜好可能也就比较……怪异吧,但总之,送礼物就是要让对方高兴,既然他高兴,那就好了,别的什么都不用多想。”
陆微暖嗯了一下,“还是婵婵聪明,你说得太有道理了,我一下子就没有负担了,这几天去找他,都觉得怪怪的啊,现在就放心了,明天也可以很好地出去写生……婵婵也一起去吧,考虑一下吧。”
“我……”
“虫子!虫子!虫子!”
楼梯间传来了杨安的嚷嚷声,湛明婵看了门外一眼。
“虫子!虫子!虫子!”
陆微暖说:“找你的吗?”
湛明婵刚站起身来,杨安就开始乱敲门,“你好,这里是陆微暖的寝室吗?”
“你好,湛明婵到你们寝室了吗?”
“你好,陆微暖吗?”
“你好……”
陆微暖傻了一下,说:“真的是找你的啊?你的朋友好厉害啊。”
湛明婵尴尬地笑了笑,一步迈过去把门拉开,“杨安你干什么?抽疯啊?!”
脊背剧痛,是让杨安一胳膊给搂住了,“虫子!虫子!”
她脸色苍白地叫道。
“我在这儿,你哭丧呢?!”疼痛中的湛明婵说话口气更差,她跟陆微暖说了声“再见”,然后就挣脱开杨安,“你干什么啊?!”
“虫子!”
“我在呢。”
“不是!”杨安有点要哭的样子,“是咱屋有一堆真虫子啊!”
第十章 发妖
湛明婵进到寝室,吴双正站在隔壁寝室的门口探头探脑。
“怎么了?”
她俩异口同声,又齐刷刷看向杨安,杨安说:“我找你找了一圈,回来后就看到书柜上……就是我和词韵的书柜上爬满了红色的虫子……这么长呢……密密麻麻都爬满了……就跟一堆变形蚯蚓一样蠕动……”
她用手比划着,“大概是我和童盈那头发的长度吧,就这么长,就在那儿扭来扭去……”
吴双已经做了恶心状,但还是说着“你是不是看花了啊?”,而湛明婵一言不发地进了屋,她低头看到地上满是头发,弯弯曲曲,而书柜上,猛一看,一切如常,杨安还在走廊拉着吴双说个不停,“特别恶心,我当时头皮都发麻了,轰一下就跟炸开似的,我吓得嗷了一声,然后就跑了,唉,虫子呢?我是说明婵呢?”
湛明婵刚从桌子上捡出一大团纠结不清的头发,杨安跟吴双进来,她把头发一递,“谁的?”
杨安看吴双,“发红……我的?”
“她刚才不是也在这儿呢吗。”吴双说,“她的吧?”
湛明婵看了柜子几眼,突然道:“杨安,你的那个笔筒没了。”
那个插着绿色塑料梳子,放着铅笔橡皮的自装笔筒,一直都摆在二层柜子上,现在那个地方是空的。
杨安疑惑地哎了一声,又说:“那些虫子呢?我没看花啊?”湛明婵就问道:“那是你梳子吗?绿色塑料的那把?”
杨安说:“是啊,没错啊,怎么了?”
湛明婵又低头看了看那些头发,再看看杨安的脑袋,她茅塞顿开了。
“姓杨的!”她叫道,“你这几天用的是那梳子吗?绿色的那把?!”
杨安想了半天,“我最近用的……是吧……”
“你那绿色梳子上全都是黑头发,还是直发。”湛明婵道,“你染发后肯定用的不是那梳子。”
吴双也吆喝上了,“你用的不是木梳子吗?!我刚才还看见你弄了把小木梳子梳头的,怎么转脸就忘啊,你这人。”
湛明婵伸手,“拿来。”
“what?”
“那木梳子。”
杨安一边爬上床一边嘀咕着“真是魔怔了”,然后就给丢了下来,“这可能是你的吧?反正我随手一抓,抓到就用了。”
湛明婵扫了一眼就要吐血了。
大爷的,万缕梳。
“这梳子我扔了。”湛明婵说。
杨安耸肩,“我没翻垃圾箱。”
“我丢河里了。”湛明婵叹息,她从包里翻出阴阳镜戴上,寝室里一切正常,杨安正挠着头发,抱怨着“又开始脱发,不会是脑袋有问题,所以眼睛也跟着花了吧”,吴双则从桌子上抄起一绺,正凑到眼前研究,桌子和地上都是头发,真好像一个理发店似的。
湛明婵闪进床帘里,她翻出了一小瓶色呈翠绿的水,涂满了整个镜片,稍稍等了一会儿,待干得差不多了才再次戴上。
翠绿的水是专门洗阴阳镜的,阴阳镜如同眼镜,隔一段时间如果不清理干净那么,视物效果肯定会差起来,眼镜会让人看不分明外界的情况,而阴阳镜就会让湛明婵看不清妖魔鬼怪。
现在弄干净了,于是她苦笑着看到了及其恶心的画面,她琢磨着今天的晚饭大概是吃不下去了——
寝室的地上,桌子上,都爬满了红色长虫,慢慢蠕动,正如杨安所说,简直就是变形蚯蚓,只是这些变形蚯蚓的身躯正在扭动中迅速变细,有的已经缩成了一根头发那样的粗细,带着皮肤本有的酒红色,老老实实躺着不动,伪装头发。
而吴双的手里本还拿了一缕头发研究,阴阳镜下也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五六条长虫,从吴双的手指缝里垂下来,还正卷曲着柔软的身体,一点点变细。
至于杨安……
她的头发上爬满了这种红色的长虫子,随着她手指在发丝间的穿梭,那些长虫就纷纷落地,蠕动着身体,聚集到一起。
湛明婵有点站不稳,她坐到了凳子上,力气使得挺大,于是杨安和吴双都看到了她失血的脸色,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