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会做的,人也会做,人会做的,妖不一定会做。
是妖是人,就不重要了。
她们的寝室,无可逆转地分崩离析了。
她有点发困,就摸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快两点了,随便按了按,看到了午夜后,白瑢发来的那条短信:
今天下午三点,我回来。他说事情基本都办完了,但还要停留一段时间,所以只有我一个人啊,明婵,你来北京站接我吧,我们一起回家,我真的好想你,也好担心你,因为我知道,你一定遇到了什么事情。
湛明婵看了一会儿,冷漠地关了手机,她想起昨天晚上浏览到的一条新闻,说是南京某小区在昨天的清晨,发生了一起离奇惨案,一家六口同时间死亡,死因不明,无丢失财物,无闯入痕迹,邻居也未听到异动,这场死亡就是在静悄悄中干净地来临,利落地结束。
那家人姓宗。
湛明婵唯有沉默相对。
北京站,下午,火车,都是三点左右,那么凑巧。
陆微暖要和无涯上仙离开,白瑢被宗堰撇下要单独回来。
陆微暖要自己也跟着去,白瑢要自己去接她回家。
湛明婵握着手机,她睁开眼睛看着镜子里的女孩,初时有点不认识,但转瞬就发现,那原来还是自己。
即便剪断了头发也改变不了那还是你自己,所以有些东西,不是伪装和掩饰可以否定其存在的。
她就木然地看着美发师开始进行收尾工作,再听着美发店放的歌曲,大概是电脑的媒体库只有这么一首歌,大概是调整到了单曲循环而没有人再调回到其它播放模式,大概是这里的人就喜欢听这一首歌。
那哀伤的歌词就反反复复地出现了一个多小时,像咒语一样在她耳边绕来绕去,生怕她听不到,生怕她记不住,生怕她没反应:
给你的爱一直很安静
来交换你偶尔给的关心
明明是三个人的电影
我却始终不能有姓名
湛明婵想:我是没有姓名的那个吗?
凭什么呢?
陆微暖,你凭什么呢?
你算老几啊?
这哀伤就变成了一把刺刀,刺痛了神经,激发了反抗,愤怒呼啸,她突然明白什么叫做“酒壮怂人胆”。
当吹风机关上,围布被摘下,美发店的收钱小工说出价钱,手里被塞了一张五十,拿着找零的钱准备递过去说一句“欢迎再次光临”的时候,这打工小妹却却看到这位怪异的女顾客,大方地跑远了。
湛明婵奔入候车大厅的时候,那一到整点,就会唱起东方红的时钟,准确地指向了三点十五分。
去秦皇岛的火车是三点二十二分驶离,检票口已基本无人,但在失望之前,湛明婵就一眼看到,清雅便装的无涯,独自站在检票口前,安然目视前方,他本是淡漠而让人感觉不到的存在,但湛明婵却觉得看到他的瞬间,这位清俊的上仙似乎变身为裹着金衣放着光芒的佛,如此高大可靠,而令人兴奋到恨不得匍匐膜拜。
湛明婵开始感觉虚脱。
她想:怎么就虚脱了呢?是了,我下了出租车一路跑来,也太累了,所以我会站不稳,所以我的心跳会加速,所以我浑身的血都在沸腾,所以我口干我耳鸣我脑子晕到想不出该做什么。
无涯保持着五米的距离望着她。
湛明婵迈了一步。
传来了甜美的声音——
“明婵。”
身后五米,白瑢优雅地放下行李箱。
“明婵,你找错了,这里不是出站口啊,幸亏我看到你了,你跑得好快,我追得好辛苦呢。”
“明婵,跟我回家吧。”
白瑢在她的身后,甜甜地说着,“我们一起回家吧,别在外面闹了。”
无涯上仙在她的面前,沉默地注视着她。
五米对五米。
无涯对白瑢。
湛明婵站在中间。
她希望无涯能说点什么,就像白瑢那样说出来,哪怕哪怕,只是一个淡淡的笑,她想她也是能读懂的。
给我一个理由!
她心中的野兽这样怒吼。
无涯默默地看着她,脸上没有丝毫动容。
心脏的一角被拧旋起来,她心惊胆颤地望着沉默的无涯,她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但只知道时间轰隆隆的跑过,她听不到半句话,也看不到半个可以让她说服自己的表情。
于是那虚脱的感觉又涌了回来。
猜错了情还是会错了意?
她艰难地挪了挪脚,她一面挪着一面看着无涯的脸,所看到的依然是熟悉的风轻云淡的华贵。
她停下了。
白瑢说:“明婵,你去那里做什么?那里有给你的邀请吗?那里有你需要的感觉吗?那里有你非去不可的理由吗?明婵,那不是你的目的地啊。”
白瑢说:“火车早就到了,你并没有给我答复,但我却一直在等你啊。”
白瑢说:“明婵,回来吧,和我回家吧。”
湛明婵看着无涯的脸,她想:也许我并没有会错意,只是我们给对方的,都是安静。
但这安静,已让我无法忍受。
我很安静,但我痛恨这安静。
原来我一直痛恨自己,原来真的是这个样子。
她没有向前也没有向后,而是转向了左边,她迈过一排排候车室的椅子,没有看无涯,也没有看白瑢,她坐到了大厅最角落的地方,面无表情地看着无涯和白瑢的对视,一言不发了。
三点二十二分,无涯凭空消失。
五分钟后,白瑢提起行李从容地离开。
候车室开始迎接下一批乘客,湛明婵被五湖四海的喧闹裹挟在孤独中,一个人的孤独中。
因为只剩我一个。
所以一直很安静。
火车这条钢铁长虫沿着铁轨这同样的钢铁长虫,奔向大海,陆微暖问无涯,“我以为您不会来了呢。”
当时火车都已开动,她看着属于无涯的那张空座位,正酝酿着失落,抬眼却见到无涯已坐了上去。
“您没等到……婵婵吗?”陆微暖轻轻道,“其实本该我等的……候车室人多,您是不是不太认识她,所以没有找到啊?还是说她也不太熟悉您的模样,就都错过了……”
“不要说染发,剪发,即便是换了身躯,我也认的她。”
无涯淡淡答复。
陆微暖有点窘迫地哦了一下,绞尽脑汁,找了个话题道:“……前天上午……到您那里去的那些人,有点脸熟啊……上次您过生日的时候,我走的时候似乎见到过他们……当时和婵婵在一起……啊……我听他们的意思,好像是和婵婵有关?他们是婵婵的家人吗?”
无涯嗯了一下,陆微暖就大胆道:“他们是什么意思啊?什么叫做‘掌门已经受责’‘替掌门向您赔礼’啊?掌门是谁?婵婵吗?婵婵怎么惹到您了?需要别人替她赔礼?”
这一次无涯就沉默了半晌,到陆微暖尴尬地想再找个话题的时候,他方冷冷道:“那是些……自作主张,欺软怕硬,令我很不喜欢的人。”
陆微暖怔了一下,无涯冰冷的声音就再次传来,“所以,我也不希望有人和他们那些人私下交往,而且是抱有不好的目的。”
陆微暖一动不动。
“或许我可以说的更明确,是怀着对湛明婵不好的目的,而勾结到一起。”
无涯不再开口,闭目似是休息。
火车继续前行,陆微暖小心翼翼地又找了个话题,“无涯先生,婵婵是没来吗?”
无涯张开眼睛,“有人在等她。”
陆微暖茫然道:“呃,是您在等她吧。”
无涯慢慢地闭上眼睛,许久道:“不……应该是,我,也在等她。”
时光流转,灯火泛开。
白瑢已经沐浴完毕,躺在床上,伸展四肢,凝望天花板。
无涯坐在火车上,闭目养神,仿若入定。
陆微暖在他身边,小心翼翼,低头沉思。
宿舍楼内,杨安和吴双,锁上了门,悄声讨论那些丢失的物品和诡异出现的长虫。
许词韵正在灯火通明的餐厅,对男友怒斥着童盈的恶劣行径。
童盈拉着男友的手漫步在河边,倾诉着寝室同学对她的欺侮。
湛家主宅,湛修慈坐在紫檀交椅上,和长子湛明儒讨论着下一步的计划。
湛明磊陪着母亲诵经,心不在焉,恍恍惚惚。
湛明嫣在自己的房间内,认真学习湛修慈派人送来的秘档。
几十里外的密室内,湛青阁,湛修则,湛修婷低声议事。
湛明婵走出车站,灯海扑入瞳孔,闪亮璀璨,迷醉了人的眼,却冷了人的心。
这里人来人往,眼花缭乱。
这么多的人,这么多的心,我终究是只能看到人,却看不到心。
有什么用呢?
不夜天。
我们在不同的地方,一起心怀鬼胎。
黑夜漫漫,前途未卜。
楔子
周佳是湛明婵高中的同学,处得不错,她们考取了同一所大学,只是周佳学了外语,虽学在文科区,却住在了校本部,和湛明婵就不免疏远些,这当然是一种很正常的,不妨碍双方友好关系的疏远。
但既然疏远了,那么突兀地接到对方邀请吃饭的短信,总会感到惊讶,湛明婵也是犹豫了好久,甚至问了杨安,“我该不该去呢?”
“去呗,多个朋友多条路啊,反正都是咱学校的。”杨安玩着电脑,心不在焉道。
湛明婵推她肩膀,“哎,我跟你说正经的呢。”
杨安就正经地回过头来,“跟你关系好吗?”
“不错啊,高考那会儿,真是相互扶持啊。”湛明婵微微有点伤感,那样的日子回不来了,虽然学习很苦,前途很迷茫,但教室里的气氛却是格外轻松,同学之间也是极其活泼,都说高考要掉三层皮,反正湛明婵不仅没掉皮,还胖了不少,当然,她考得不是班里最好的,可也称得上“考得不错”。
“那就去见见啊。”杨安道,“她找你做什么?”
“吃饭,聊天,八卦。”湛明婵如实道来。
刚进门的吴双就兴奋了,“去吧去吧,正好给我们八一八外院的卦,今天夜谈就是你的主场了,虫子儿加油!”
湛明婵就这样“出征”了,到了外院楼的门口,就听见周佳懒洋洋地喊道:“康夫人——”
湛明婵就无奈了。
这个“康夫人”的典故,很是让人莫名其妙,高三那会儿,湛明婵的后面坐着男生康昭,俩人聊得挺不错,于是周佳就没心没肺地开玩笑,戏谑湛明婵为“康夫人”,难得的是班里人听了也都不介意,都明白那只是个玩笑,所以没有什么谣言类的不良后果,这一点也让湛明婵很喜欢,觉得自己虽然家务事一团糟,但在学校,总是能碰到最好的同学。
“康夫人,你怎么头发都给剪了?你们家康先生万一认不出你怎么办?”周佳笑嘻嘻道,湛明婵也只是微笑,她不擅长应对这类话题,何况她也无法开口,只要是开了口,就自认是“康夫人”了。
“我们去吃饭吧,晚上我还要到电影院做兼职呢。”周佳这么说着,“帮忙卖东西啦。”
她们一起去了食堂,边吃边聊,大体就是目前状况,缅怀过去,展望未来一类,然而周佳突然说:“康夫人,你们家康先生要来咱们学校呢,你知道不知道啊。”
“做什么?他不在自己学校呆着?”
“社团的事情,他要拉赞助还是拉合作啊……我也记不得了,但是昨天他给我发短信这么说的,还问我,你是不是也在这所学校呢,嘻嘻……”周佳很是高兴,“康夫人,你有戏了。”
湛明婵说:“行了行了,怎么不说说你啊。”
“我被扔到那美人胚子堆里,哪里还有戏唱啊。”周佳说,“外院四大美女,两个都是我们班的,一个还和我同寝,你说我这叫一个霉。”
湛明婵想起了杨安和吴双的殷切目光,于是拉下脸做出八婆样,诱导着周佳开始八卦,她心知这位老同学一向语速不快,看上去沉稳近乎木讷,但八婆的心却是不老的,问了一会儿,果然就都说了:“你看那个——”
她的筷子一撇,湛明婵的目光顺过去,便是一个刚让男生帮着掀开门帘子,款款而入的超级靓妹,靓丽到了似乎有了她的存在,整个食堂就都不用点灯了。
“那是莫茵,美女之一,跟我一个班的,可讨厌了,她住我们隔壁,入校的时候送她的人都不是家长,全是年轻男人,你说那都是些什么人?她勾搭了一个校学生会的人,然后就直接进到学生会了,后来还勾搭了一个校报的什么权威人士吧,写得乱七八糟的玩意都给发表,什么东西啊,听说她高中那会儿就特别不招人待见,但最后还评了个优秀干部,有加分的呢。”
周佳撇嘴,“现在又不知道和谁混呢,老不回寝室,楼下大妈说了,她每次回来都是车子送的,男人开的车子,而且一身酒味,有一次大冬天还露大腿呢。你说这么下贱的人居然长得好看,真不公平。”
湛明婵就宽慰了几句,顺道问问是哪个高中的,周佳报出来的校名却让她愣了一下,“啊,那里啊。”
世界真小,莫茵和白瑢是一个高中的。
“那个,也是美女之一,和我一屋的。”周佳一面挥挥手,一面说,湛明婵望过去,也是个顶美的姑娘,最让人称赞的是婀娜身段,刚才那个莫茵脸蛋迷人,但多少有点偏胖。
“她叫傅玫,看上去很单纯,可我还能不知道她那点破事儿么,她可有心机了,大一的时候她挂了三门,按道理就不允许修读二外了,结果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招数,最后名额里也有她,人家都说她和系领导睡了。”周佳板着脸道,“我也不知道真假啦,总不能直接问吧。”
然后周佳又说了许许多多零七八碎的话,最后的结论就是:“莫茵还算好的,至少人家当了婊 子也不要牌坊,傅玫是当了婊 子还要牌坊,真是忍不了,我怎么就跟这么个极品住一屋子啊。”
她吃了两口饭,“对了,我想起来了,莫茵和傅玫都是一个高中的,怪不得呢,那学校盛产此类极品。”
湛明婵本不会因为几个人就概括一所学校,但此时她却执着地想:
再加一个白瑢,果然是产极品的学校。
和周佳告别后往寝室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