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会仓皇逃走吗?
事情还会这样发展吗?
湛明婵接着想:
丁樱破釜沉舟了,她没有别的退路。
方冉带着益达口香糖,也许是丁樱,也许是方冉,她们中的一个,将咀嚼过的口香糖,黏在了一层电梯的呼梯面板上。
为了不让保安,美女招待员,注意到周四的中午,电梯升到了十九层。
湛明婵和白瑢等电梯的时候,呼梯面板上显示的数字,其实是一个“19”。
只是数字的左下角被粘住了,不知道是“18”,还是“19”,但至少,保安和招待员,会认为那是个“18”。
其他楼层的人,会看到“19”,但是他们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大厦走了太多的老人,来了太多的新人,各个公司的老板,是不会让每一个员工去注意电梯数字的。
周四的中午,电梯已经停在了十九层。
那时候,湛明婵和白瑢,正在一层等电梯,那时候,白瑢正竖起指甲,指责将口香糖黏在面板上的人,很没素质。
电梯下不来,是因为丁樱的右手手指头,摁住了开门键。
对了,前面应该还有一个片段,丁樱用锥子,刺破了左手食指。
动用匿螺,驱策鬼魂,是要种下“血约”的。
带血的食指转动挂在左耳朵的雄性匿螺,那个缠绕在这里十年都没有离开的女秘书的怨魂,在匿螺的力量下,通过丁樱的血,签下了契约。
她住进了丁樱挂在右耳朵上的雌性匿螺里。
但是瞬间暴起的怨气,加上丁樱的紧张,左手用力,雄性匿螺断掉了,半只挂在耳垂,半只摔在电梯里。
负责束缚魂魄的匿螺不再起作用了,女秘书的怨魂,随时都能够摆脱雌性匿螺的吞噬。
丁樱不知道,她慌张地松开了开门键,迅速按下了关门键,同时,抬起血痕依然的左手食指,摁下了“6”。
她要回到教室去。
但是她的血迹遗留在了“6”这个数字键上,她的汗水遗留在了开门键上,她那半只摔掉的匿螺耳坠,遗留在了电梯的地板上。
于是,白瑢踩到了那半只匿螺耳坠,她抱怨“我踩到了什么东西呢?”
于是,湛明婵在准备去按“6”的时候,停住了,她看到了暗红的血,她选择用胳膊肘去碰触这个污浊的键。
并且她还注意到了,开门键上的汗水。
丁樱逃去了洗手间,将左耳上的半只耳坠给取下来,她丢掉了它。
吴帅哥捡到了,我们可以先忽略吴帅哥是如何跑到女卫生间的问题。
最后,湛明婵静静地想:
从今天开始,丁樱的右手就不停地摸右耳上的耳坠,她是在下命令,给那怨魂,下达杀人的命令。
但是没有雄性匿螺的血约去束缚,雌性匿螺拘禁的怨魂,是无法长久的。
当丁樱对湛明婵起了杀意的时候。
当女鬼要取湛明婵性命的时候。
当湛明婵尚未反击的时候。
白瑢惊天动地的一声尖叫,彻底破坏了女鬼,血约,丁樱之间的平衡。
磁场对女孩子的惊叫是敏感的,但它只是轻轻地乱了一下,不过须臾,却起了质的变化。
女鬼失控了。
现在所有人,都在危险之中。
死满五个人。
这一天,注定要死满五个人了。
走廊愈发昏暗,十九层,空无到只剩下湛明婵一个人。
夕阳血红,湛明婵知道,这种红色会变成暗黑色,红到了极致,就是黑,鲜血也是这样的。
到那个时候,十九层会是一片死寂和冷暗,这里死过很多人,虽然他们的魂魄已经被带走,但这里毕竟是死过很多人的,在每一个地方,倒退几年,都可能吊死过一个人,双脚再也够不到地面,晃晃悠悠。
她一个人在这个地方,一个死过很多人的地方,夜晚,冰冷。
如果电梯永远不上来,那么她会如何呢?
电梯还是停在六层,不上不下。
下面,已经是什么样子了呢?
还是去看看吧。
她踩着很多的灰尘,穿过了很多蛛网,终于找到了十九层的楼梯间,门是铁门,封闭住了,一只铁锁挂在那里,熠熠生辉的,是金色的符纹,它从铁锁上流开,流到到整个铁门上,散着低调的光芒。
湛明婵的手碰了一下铁门,被弹回到墙壁上。
这么多年来,没有人能拆掉这扇门,就是因为这个符纹的保护作用。当年那个天师的法术,很高。
但是湛明婵认识这个符纹,她知道破解方法。
“请原谅我的冒犯。”她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流满了整扇门的符纹乱了一下。
湛明婵举起了右手的擀面杖,淡绿的光芒优雅而从容。
她用那根擀面杖,打向了那只刻着金色符纹的铁锁。
绿色和金色融在一起,是顶好看的。
铁锁发出了惨烈的响声,咔嗒掉落在地上。
简简单单地一击,无法拆掉的门,在颤抖的吱呀声中,自己打开了。
不会有多少人惊讶的,反正也没人看到。
眼不见为净,是最有用的心理暗示。
湛明婵的眼前是一团夹着腥风的黑暗,需要走过四组楼梯,才能到达有人烟的十八层。
她翻开了白瑢的手机,那也是一团亮光,手机光,特有的幽冷,可它毕竟是光,是黑暗的天敌,是黑暗存在的前提。
反过来,黑暗也是它存在的前提。
湛明婵静静地想。
这四组楼梯,多少年都没有人再走过。
每一个台阶,那份沉寂的冷漠,湛明婵感觉到了。
她唯一的亮光,来自于白瑢的手机。
她唯一的温暖,是她的手心,握在了手机上,取代了白瑢留下的温度。
湛明婵在一点幽蓝的光芒下慢慢走着。
多么奇特的感觉。
在黑暗中,别人给了我一点亮光,在寒冷中,我靠自己的温度取暖。
第九章 无涯的意识流
无涯站在电梯口,警察已经准备离去,一切重新开放,下班的时间也快到了,混乱的一个下午,即将结束。
世界上的无头悬案太多了,警察也是人,只要是人,就只能处理人类能力之内的事情,之外的,不去处理,才是明智的选择。
其实,无涯本不想管这件事的。
起因是因为贪。
培训学校的生意做大了,雄心勃勃,一定要扩大这个教学点的规模,他们看中了那空置的十九层。
大厦责任人死活不干,原因是闹鬼。
于是找到了他。
当时他刚切了几片叶子香,丢到博山炉里,又将洗好的锅子架到了小火上,可是香气未散匀,水未冒泡的时候,门就被叩响了。
恭恭敬敬地跪坐在地,奉上重金,请求他给十九层做个清扫,干净到可以正常使用。
他当然知道当年的事情。
是他封锁了十九层。
没有收走那女鬼,是因为那几天,锅子里的妖魔鬼怪太多了,煮了许久都未煮干净,他懒得再煮了。
于是就放了那女鬼一马。
现在,这些人又想开启那一层了。
开开关关,分分合合,聚聚散散。
无涯看到的凡尘就是一个巨大的矛盾体,经常使劲抽自己的嘴巴,并引以为自豪。
闹心。
当然,他的锅子刚刚清洗好,还未煮新的东西。
所以无涯可以考虑将那女鬼彻底煮干净。
但是他讨厌别人在他等待香气散匀的时候打扰他。
他说:我尽力吧。
女魃说过,“最怕阿无你说‘尽力’了,那是你不作为的借口。”
无涯不喜欢穿现代人的装束,但他更不喜欢被别人指点,权衡了一下,还是换上了短袖衫和牛仔裤,迎接他的工作人员奉承地说他年轻有为,好像朝气蓬勃的大学生,但是他却喜欢那个女孩子的指点:
“他不应该穿短袖衬衫和牛仔裤,如果是一件直裾深衣再配上件大袖衫,用簪子束起头发,会更好。”
这是无涯第一次喜欢别人的指点,因为那个女孩子说对了,一万年了,他就是这样的穿着。
他看着那个女孩子的眼睛,女孩子很坦然地接受了他的注视。
然后他在工作人员的陪同下看了一眼教室,他看到很多有趣的家伙:
男性活死人,带着藏有女鬼的匿螺耳坠的小淑女,脖子上趴着一个小死胎,嘴角还让死胎那未发育完全的小手扯来扯去的绿眼圈少女。
可真够热闹的。
而那个女孩子,居然就落落大方地坐在一堆热闹的中间。
他想起刚才,从凉面馆出来,他跟着这个女孩子来到大厅,看着她走入电梯,然后他的法力洞穿墙壁,看到了女孩子在电梯里的小动作。
很敏感,这个女孩子已经察觉到蛛丝马迹了。
他站在门口注视这个女孩子,她手里的书,是《阴阳五要奇书》。
目光轻轻一冷,版本,不是图书馆,书店里流通的那种,而是内部专用版。
看起来封皮一样,内容也相仿,但是会有一些特殊的内容,作为注释,被悄悄填补进去,而学习到的程度,就会大有不同。
拥有这种版本的,目前在这座城市里,只有两个姓氏能够做到。
怪不得她能够从容地坐在一堆热闹中。
那么她是哪个呢?
电梯的门开了,带着潮腥味道的风吹了出来,刚刚那个和她一起上楼的漂亮少女,微笑着走了出来,电梯里面还有其他人,面色惨白,似是刚刚从死亡线的边缘转回,然后这些人惊呼着离开了电梯,冲向了楼梯间。
“差点摔到底层。”
他们走在楼梯间,惊魂甫定地议论。
“电梯年久失修了吧。”
他们下了结论,这样的结论最好,最合理,最能让人安心地生活下去。
无涯轻笑,电梯里的键盘面板上,那绿色的符咒,变化成的法阵,护住了轿箱,否则,这里死得就不止五个人了。
只回来了那个漂亮少女,而她,大概还在十九层。
那漂亮少女谁都没有看,只是昂着头,在其他人的惊恐中,只有她是微笑着离开,足下的高跟鞋,踏得响亮,似乎要把多年的痛苦都发泄到地板上一样,又似乎高跟鞋下的,就是仇人的眼睛和心脏,踏进去,噗哧,踏上一脚的血淋淋。
擦身而过,无涯的手抬了一下,还是放下了。
没必要去管。
这个少女似乎是叫做白瑢。
目前已经被鬼上身了。
无涯继续想:
他今天在电梯口,又看到了那研究内部书籍的女孩子,在一片喧嚣中,她远离人群,蹲在巴西木的后面,默默地观察周围的人事。
无涯看着她,她看着无涯。
他开口和她说话了,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
之后的事情,一如他的预想,当年他设下的封印,到底是被开启了,那活死人一本正经地讲着故事,女鬼一本正经地走出电梯,他看着那女孩子偷偷捏好的手诀,是准备保护自己,还是保护所有人?
无涯看着电梯,一直停在六层,不上不下。
刚才,电梯差点就坠毁了,在六层的时候,才猛地停住。
无涯微笑,是那个女孩子在早上设下的法阵,保护了电梯。
很善良吗?
她说她尽力了,但是她连续三次都没有阻止女鬼杀人,她甚至没有立刻判断出,那个耳坠,就是匿螺。
她善于发现碎片,却没有及时拼凑起来,是她不得已的愚蠢,还是无意间的冷漠?
无涯想:
她是湛家的人。
法杖在她的手上,她是这一代苍溪湛家的掌门。
湛家的掌门大都是女人,大都年轻,每一个,他都见过,在主持人间正义的旗号下,双方维持了千年的,平淡的友好。
这一代的,他终于也见到了,和前面那些姓湛的都不一样。
时代变了,所以人也变了。
他坐在姑射山上看着沧海桑田,看着贴满玻璃的高楼勇猛地向蓝天刺去,看着小桥流水变成了高架桥和车流,看着宽袍广袖的深衣走入了博物馆,看着插着象牙簪的发髻消失在或酒红或淡金的烫卷中,他想,还有什么可以不变呢?
大自然是不变的吧,但是这座城市的夜空,还是由深邃的暗蓝变成了轻薄的淡红,当星星也消失而月色染血的时候,无涯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切着叶子香,燃在博山炉里,然后等锅子里的水沸开。
时代变了,湛家也变了,无涯并不认为那个湛家的女孩子在尽力,她没有使用召鬼术,没有启动罗盘布下困灵阵,甚至没有戴上那绿色的阴阳镜,数一数这里到底有多少鬼,多少妖。
她有一百种找到鬼的方法,有一千种收拾鬼的方法,但是她一个都没用,而使用人类的推理,只在脑子里想,就像一个警察,但她不是警察,她面对的是警察能力范围之外的妖鬼。
她更像是一个参演话剧的龙套人物,她的聪明,就是对自身的定位,一个龙套人物,进可演出,退可观看,出入自由,可有可无。
这样的人可以纵观全局而又独善其身。
苍溪湛家,斩妖除魔美名扬。
还当得起这个招牌吗?
电梯还是停在六层,不上不下。
无涯决定等待。
他的身后有一点动静,回过头,看到白瑢正笑着,拖着一条墩布。
那不是墩布,是一个人,头发是布条,双腿是墩布杆子。
地上划拉着一道血痕,尚未干涸,好像袖子擦过红颜料,在地板上扭成不均匀的一道道痕迹。
鬼杀人的时候,阴间的气场会形成屏障,阻挡生人的眼睛,只有少数生人和大多数的非人类可以看到这些。
无涯是后者,他默默地看着白瑢拖着那个人,从他身边走过,向走廊那头的卫生间走去,那道血痕擦着地面,像乡间蜿蜒的小路,如今这种小路越来越少,沥青取代了泥土上的野草,笔直直刺向远方,倒是这一条血痕,将乡间小路的委婉画得很传神。
白瑢突然回头,一片冷寂中,她冲无涯笑了笑,一张虚虚的面容浮在她明媚的容颜上,似要重合又似无法重合。
无涯认识这张虚浮在白瑢脸上的面孔,那是当年他封入封印的女鬼,那条怨气冲天的孤魂,散出的不是戾气,而是悲伤。
第四个了。
无涯闭了闭眼睛,周围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