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涯没有正面回答她,只是点了点博山炉,让烟气往旁边散去,他拽住了湛明婵的小臂,将她拉了过来,停在自己胸前,他的唇,蜻蜓点水在湛明婵的额前。
“明婵,这些事情,应该是你来制止的。”无涯慢慢抬起头,“好吧,我这样说你可能会理解地更透一些,国家的事务,总不能事无巨细,都麻烦主席总理亲自批示吧?”
湛明婵低声道:“你应该直接负责的,因为千年前的协定,是一同签下。”
无涯说:“那协定,只是神对人的……恩赐和使用。”
湛明婵没有说话,无涯松开她,“我知道你会不喜欢这种说法,但它是事实,统治与管理,利用和被利用,无处不在,就如同人类男女的特征一样,不是沧海桑田的变换和思维制度的进步就能抹杀,这世界上确实有很多东西,是只有显性和隐性之分,但本质却是永存不变的,也许从这个角度而言,你父亲的认为,并没有错误,他比你要……清醒而勇敢地正视现实。”
他们都沉默了,湛明婵执着地揪住了无涯的一只宽袖,抬起头,牢牢地盯着他的眸子。
于是,无涯先开口说:“确定要废去湛修晚的一切能力,再逐出家谱吗?”
“嗯。”湛明婵闷闷道,“已经定下了,后天执行,父亲说,我必须到场。”
“我也会到场的。”无涯淡淡道。
湛明婵惊讶地看他,“好像没有这个规矩。”
“啊,我愿意到场,我想湛家也阻拦不得吧。”无涯轻笑道,“明婵,要有足够的心理准备,你并不知道那其中的……痛苦。”
湛明婵有一种被霹雳从中间剖开的感觉,霎时她绷紧了全身的肌肉,也坐正了,“痛苦?”
“废去一身功力……这种方法……”无涯摇摇头,“人界所能用的术法,我都知晓的。”
“不能恢复了吗?”
“除非有修为足够的神仙襄助。”
“那么四表姑……”
“既然你已下定决心,就不要再反悔,须知你按下的掌门印,不是儿戏。”无涯冷峻道。
湛明婵说:“是……”
无涯看她,轻叹,“你的路,还长,切勿急躁。”
他低头再次亲吻她的额头,“后天等我,不要紧张,不要慌乱,不要心软,更不要流露胆怯,记住,你是湛家的掌门。”
湛明婵环住了他,晕晕地嗯了一下……
现在回想起这些暑假时候的点点滴滴,湛明婵也不知是苦是甜,只好叹息不已,意图吸引姐妹们的关爱,只是杨安正咧嘴歪脖看着高H的动画傻乐,愁眉苦脸的湛明婵就掀开床帘子,朝着对面床上的吴双做深沉状,吴双就心领会神地说:“咋了?虫子?刚开学就那么累啊?你没选什么课啊。”
“四级啊……”
“都会过的,没问题。”吴双自信满满,“我陪着你呢,那谁,韦晓寒也没过吧,还有朴儿,罗绮,隔壁六个人就过了陈思和杨硕,雷子她们那帮B班的还都嘻嘻哈哈呢,咱C班的急个什么啊!”
“哎呀,我家里的事情也乱……”
“你哥怎么了?”杨安摘了耳机问。
湛明婵很郁闷,“姓杨的你可真仗义,不问我,先问我老哥。”
“你说你家里事儿乱,我就想着关心一下啊,你好端端在这儿呢,我就认识你哥,当然就……”
“欲盖弥彰。”湛明婵微笑道,吴双也聪慧地瞪了眼睛,表示“噢,我也明白了”。
杨安跳起来说:“喂喂喂,什么啊,我跟你老哥没什么啊,真得什么都……”
“行了行了吧你!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事实!”吴双笑道,“秋天来了,咱就当春天用也行啊。”
杨安涨红了脸,“真没什么,虫子,你老哥够男人,够品味,够有才……”
“这么好的男人,你还等着推给谁啊!”吴双就大声哄道,湛明婵拽着被角笑个不停,杨安哎呦了半天,一拍桌子道:“不要八我了,八八童盈和词韵好不好?”
提到童盈,大家就忽地安静了。
“词韵和她那男的挺稳定的,没什么可八的。”吴双平静道,“童盈吗……”
湛明婵说:“她和E君分了。”
吴双和杨安异口同声,“what?!”
“前天的事儿。”湛明婵缓和了一下语气,让声音显得平和一点,“看到那海豚了吗?那男的送的。”
杨安撩起童盈的床帘,看到床上趴着一只一米长的海豚布偶。
“E君和她在一年前早有约定,如果一年后要分手,就送一只蓝色的海豚作为结束恋情的信号。”湛明婵说。
吴双和杨安面面相觑,吴双先不厚道地笑了,“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他俩都没事吧?”
杨安摇头,“还挺深沉,装吧。”
丁菲正好敲门来找许词韵,她举着手机高呼着“终于换新款了”,大家就热烈欢迎并热情祝福了她的新手机,然后邀请她一起八卦,只是丁菲是个口风很紧的人,湛明婵就抱着膝盖听着杨安和吴双磨来磨取,到了最后,到底是功夫不负有心人的磨出了一点情况。
“韦姐姐倒是谈上了。”她说。
这消息不啻于晴天霹雳,大家全振奋了,湛明婵都激动起来,韦晓寒也是她喜爱的朋友。
她也就不厚道的想:嗯,八卦这东西,大都只会因熟悉才有好奇追问到底的心理,陌生人和谁好了,和谁分了,又与我何干呢?但韦姐姐的事儿,那也就是我的事儿了,她给我找了韦姐夫,那我自然要关切一下了。
而后她觉得自己近来,心情是愈发轻松,甚至是轻浮,她隐约知道自己的变化是因何而起,也就觉得甜蜜。
丁菲到底是口风紧的,只淡淡道:“反正她和那男的手拉手肩并肩了,嗯,我在味多美见过,他俩正对着吃栗子蛋糕呢,我正好试验新手机的像素,喏,你看,就是这个。”
她灵活地调出了照片,湛明婵也飞快地套上拖鞋跟着杨安吴双围过去,三位八卦女就一起探头,而后都惊了。
世界太小了,韦晓霜的新男友——
竟然就是刚和童盈分手的E君?!
周三下午的英语课,湛明婵提前了二十分钟进入教室,果然看到勤奋的韦晓寒已坐在位置上用功,见了湛明婵就是一声亲亲热热的“湛姐姐呦——”
湛明婵回了一句“韦姐姐——”,放下书包坐到韦晓寒旁边,“韦姐姐有了桃花也不告诉我?”
韦晓寒就脸红了,“谁说的啊,谁说的啊,怎么这么快就传到你们那儿去了……”
湛明婵任她腼腆了一会儿,韦晓寒道:“其实也没什么了,就是我进校门的时候,他骑着自行车撞了我,人没事儿,水壶碎了,他就让我上车,去超市赔了我一个新的,然后吧……就认识了。”
湛明婵看着韦晓寒甜蜜的样子,犹豫再三,还是硬着头皮说了:“韦姐姐,有件事儿我得告诉你,你给我坐稳了。”
韦晓寒说:“我知道他是童盈的前任男友。”
湛明婵闭嘴了。
“他俩不是分了么,恢复自由身,还不许人家再交朋友啦?”韦晓寒说。
“……你不觉得这男生……他刚和人分手就又和你好……”
“你怎么跟她们都一个腔调啊!”韦晓寒沉下了脸,“阴错阳差的巧合罢了,难道他好好的阳关道不走,故意用自行车撞我?我和你们家那位童盈不一样,我没她那么多吸引男人的手段。”
湛明婵说:“我不是这意思,我见过这男的,我觉得……他身上有股……邪气。”
韦晓寒瞪起眼睛,湛明婵诚恳道:“我懂一点的八字五行,给这男的批过,他是个克女朋友的命。”
“我看你们屋童盈挺好的哦,恋爱谈着,男人用着,奖学金拿着,便宜占着呢。”韦晓寒冷冷道。
恰好英语老师夹着书本走了进来,见了她们便走过来,摆出一副要寒暄的样子,韦晓寒已把目光从湛明婵身上挪开,湛明婵只好仓促地说:“你爱信不信啦,要是和他相处的时候有什么怪事,赶快告诉我。”
散了课后,韦晓寒抱起书包,急走了几步没再等湛明婵,她也知道突兀地刺激一个恋爱中的女人,是愚蠢的事情,何况她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就确定缠着E君的那东西会伤人,毕竟那只是一股没有实体的“念想”,是活人的执念所化,徘徊在人类身旁,大多数仅是恋恋不舍,却没有能力干扰人类的正常生活。
湛明婵上次在陈胖子的邀请下,见到E君的时候,就看出了绕着他脚踝的那股“念想”,幽幽似轻烟,但却温软地低垂在尘土中,不敢上挪一步,那E君春光满面,和他交往了很久的童盈也是生龙活虎——比自己活得都好,这就让湛明婵的疑虑被慢慢地打消了,在她的印象里,百年内,厉鬼害人常见,“念想”伤人,却未有。
而她的心思,也就不可能集中到这种小事件上,见过E君之后的每一件事情,都恨不能大过天去。
所以她也就不准备再顶着雷霆之怒去“劝谏”韦晓寒了,况且她并不看好他俩,E君不是个长情的,韦姐姐也不是个执着的,兴许十天半个月,好合好散。
“我估计就是玩玩,早晚会分。”湛明婵跟杨安说,“你说几个月呢?”
“几个月?”杨安望天,“哎,韦姐姐是好人,但那渣男是个混蛋,不是我咒咱们韦姐姐,我觉得那渣男一个月内就有可能耍了韦姐姐。”
“乱说。”湛明婵其实多少也认可杨安的这个说法,但毕竟她和韦晓寒关系更好一些,劝和不劝离,怎么着也得往好了想不是?
杨安却兴奋地推推她道:“虫子,快看快看,那里有个大美女哎,好养眼。”
湛明婵扫过去,愣了一下。
湛明惠望着她,满脸都写着“想和你谈谈”的态度,湛明婵说:“杨安,那是我家里人,你先走吧。”
杨安说:“我觉得你家里人都有点神秘,你老哥也是。”
“别问了。”湛明婵冷下声调说,她知道其实自己无论说什么,都会激起杨安的好奇心,但她毕竟要说点话,而坚定地表明态度,或许是最好的。
二表叔那边和宗堰的勾结,总是会利用我身边的人。
老同学康昭几乎是逃难般地出了国门;万缕梳在舍友朴雪妍和杨安的手里出现,弄得一个寝室表面诡异不堪实则恶心吧啦;好友叶小柔当了好几天的鹦鹉,差点被玄鹰撕碎,身心都受尽折磨;邻居宿鹏,印小谦和周智雅都因山猱事件而妄送了性命;相柳和暖兮都粘在了舍友童盈的身旁;水獭和鼍的复仇对象恰好是老朋友苏婷的亲人……
这也太巧合了些,自己从十四岁接过法杖开始,处理了大量的案子,但从未见过如此紧密的关联,这从一年前开始的一连串事件,几乎都绕在了自己的人际关系圈内。
湛明婵一步步向湛明惠走去,她的心就和落在西山后头的太阳一样,慢慢下沉:
如果杨安和自己离得太近……
难道真要当个孤家寡人吗?
或者该是我有足够的力量,威慑住这些人,不要碰我的朋友。
她并没有想通,就到了湛明惠的面前,她矜持地不再开口,小表妹,毕竟我是掌门,毕竟如果不是我的一句话,你就彻底完蛋了。
湛明惠跪下说:“求掌门救救我父母吧。”
第二章 谁整谁?
湛明婵这回窘了,“你起来!”
她气恼地把湛明惠拽起来,心想:妈的,马上就是饭点,在去往食堂的必经之路上,你玩这么一出,整我呐?!
湛明惠继续“整”她,细弱的身子就如同生根的顽石,死拉活拽也不肯抬起半分,“您救救我父母吧,您要是不救他们,我就不起来。”
真够肥皂剧的。
湛明婵只好说:“你的父母也是咱们湛家人,我作为掌门当然要保护族人的安全。”
湛明惠这才直起膝盖,湛明婵撑住了她的身子,免得这姑娘一激动再回地上去,“咱们到外面谈。”
“我父母现在都不敢出门,正常的工作全耽误了。我在房间周围下了几重的保护,但昨天晚上,依然有梦魇突破了防护,钻了进来,我父母做了一宿噩梦,那个怪物狰狞着要他们的命,如果不是我母亲在梦中大声呼救,惊醒了我……”湛明惠勉强喝了一点蛋花汤,心有余悸道,“可我使出了浑身解数,都找不到源头,只能求助于您了。”
“什么怪物?”
“我也不清楚,那怪物并没有缠上我,而我父母说不明白,他们从来不碰湛家术法的”
湛明婵戴上阴阳镜打量了一下湛明惠,“你身上倒是干净。”
她这么说,湛明惠红了脸,手掌撑着桌面,有点要站起来表个忠心的样子,“掌门……”
“叫我明婵就好,如果实在不行,就直接说表姐吧,还有,别说‘您’,用‘你’就可以了。”湛明婵说。
“……好,表姐,我知道咱们家族那些微妙复杂的关系,我也知道我的立场和……你的立场,开诚布公地说,我们不是一个阵营的。”
湛明婵微笑着嗯了一下,美女挺聪明的。
“但我并不知道湛家主枝这边,那些核心机密的事情,我完全不清楚你们为何要……内讧,为何要置对方于死地。”湛明惠道,“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在这个社会,湛家还能固执而大胆地保留那些私刑,我只要一想起一个月前的那场对表姑姑的惩罚……”
湛明惠打了个哆嗦,一点不掩饰她的惊惧,湛明婵的手指紧了紧,卡住了桌沿。
“不要想那些了。”湛明婵果断道,“你继续说。”
湛明惠道:“我只知道我父母很危险,但我不知道这个危险来自于哪里。我怀疑是……是……二表伯父或者宗堰。”
“你做了什么,知道了什么?”
“我不清楚,我……”湛明惠不再吭声,湛明婵说:“去找我的父亲或者大哥,他们会把你当稀世珍宝一样,只要你肯说出或者配合着说出他们想让全族人都听到的话。”
湛明惠说:“我不想再介入这些事情了。”
湛明婵掏出手机看表。
湛明惠通红了脸颊,“表姐,求你了。”
“做了事情就要承担,明惠。”湛明婵道,“你跳下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