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您女儿打听一个人，我同学，找不到了。”湛明婵说，“我听到您女儿刚才和一个姐姐问好来着，我就想是不是我们同学呢？”
“刚才我们孩子一直在池子里啊，这里哪有姐姐啊，小孩子胡喊罢了。”女孩的母亲环住了孩子的肩膀，“甜甜，你有看见大姐姐了吗？”
小女孩说：“看到了！是一个长长的头发，长长的裙子，长长的袖子的大姐姐。”
长裙子？谁在温泉里头还穿长裙子？
“你能看到？她在哪里？”湛明婵追问，小女孩就仰头躺到母亲怀里，撒娇不肯说话，她妈妈倒也大方，“还真的有啊？我和你婶聊天都没看见啊，甜甜，咱们就告诉这个大姐姐好了，那个姐姐在哪里啊？”
小女孩磨磨蹭蹭着，小手一指道：“大姐姐跟我挥挥手，然后就嘘一下——飘到那边去了。”
那个方向就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混乱，几个服务生已经疾步走了过去，池子里站起了人，动作慌乱，湛明婵望见杨安倾斜下去的后背和奋力淌水的腿，“杨安？盈盈？！”
她喊了几声已跑到池子边上，那斯文的情侣男正抱着童盈，小跑向岸边，一池子水被搅拌地哗啦啦，杨安护在一旁，对湛明婵嚷道：“童盈呛水了！”
“怎么弄的？”湛明婵紧张道，杨安摇头，童盈已被放到毗邻的热石床上，情侣男用架子上的干净浴巾给她擦擦脸，准确地按摩了一下胸部——湛明婵本是要伸手的，结果让情侣男抢先了，童盈很快就有了意识，上身抻了抻，猛咳出几口水来，湛明婵和杨安将她团团一围，忙碌一番才给了童盈说话的机会。
“我大概是自己没扶稳吧……”童盈心有余悸道，“我就躺在那里觉得好——舒服啊，昨天晚上没睡好，有点困了，然后我就闭上眼睛，刚开始还觉得挺稳的，后来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就觉得有一股力量，特别，特别突然地就把我往边上一拉，我就掉到水里了，也没抓住那椅子的扶手啊，水就咕噜噜进来，然后，然后我就慌了啊——我就晕了，彻底晕了……”
说上几句，她自己反倒抱歉地笑了出来，“没事了，就是一个不留神啦——”
湛明婵和杨安都松了口气，她们刚要感谢那个及时搭救的情侣男和送上毛巾凉水的服务生的时候，一直气定神闲在按摩椅上的情侣女一掀泳帽，“沈玢，你管什么闲事？看见个两条腿的女的，你也不管长得什么磕碜样，都得伸下手是吧？！还救人？鬼晓得是天赐良缘还是制造机会啊？！”
她声音并不大，但左近七八个人总不是聋子，这话就让气氛凝了起来，情侣男沈玢白皙的脸上红了一层，张张嘴又闭上，甩手就向通往二层温泉厅的楼梯走去，情侣女攥着泳帽，啪啦啪啦地踩着水上岸，她瞥了童盈一眼，倒也没再吭声，抓起浴巾搭在肩上，跟着也上楼了。
“什么人啊。”杨安嘀咕，湛明婵望着那对情侣的背影，觉得心底的不安又加深了一层，此时因吴双和许词韵去了露天温泉，所以也不知道这边的动静，但是这里离大理泉和凤竹泉倒是很近，湛明婵刚考虑到这一点，就果不其然地听到了陆微暖那细细弱弱地一声“婵婵”。
本是不想理会这人了，但湛明婵到底是个不愿当众给任何人难堪的人，她就微微点点头，“哦，你也来了。”
陆微暖的胸 脯起伏不定，不知是激动还是惊讶，或是心虚，“婵婵，你也来了……”
她红着脸重复了好几遍，才憋出了一句新鲜的话，“好巧啊。”
湛明婵本想给她一句“是啊，巧到我真想抽你一巴掌啊。”话还未都嘴边，就让她不动声色地给压了回去，最后也只是客客气气道：“啊，是。”
“你和舍友来的啊。” 陆微暖倒是没有说再见的意思，湛明婵只说了个“是”字，陆微暖唉了一下，“我是和画馆的同学一起来的。”
她很轻声地说，“你知道的那个画馆啊，我常去的，无涯先生也负责掌管那里的……其实……其实无涯先生……本来也要来的……但是……”
湛明婵冷笑道：“可以了，你现在该闭嘴了。”
她就不再理会陆微暖，转身照顾起还有点迷糊的童盈，陆微暖却在她背后柔软地说道：“婵婵，真的很抱歉，但是我觉得，我们应该心平气和地，把话都敞开了，好好地谈谈……”
“我不想和你谈了。”湛明婵坏脾气地说，“恭喜你，你是继白瑢之后，第二个能让我忍受不住，当众就想上去给一巴掌的人。”
“婵婵……”
“第一别再这样称呼我，我正在反胃酸，你的声音会让我吐出来，如果你不介意我都吐到你脸上的话；第二，你可以滚了。”湛明婵说。
“喂喂喂，抢人家男朋友的小贱 人，你说什么呢？”
陆微暖的那个穿着半红半绿泳衣的女生朋友走过来，她刚好就听到湛明婵对陆微暖的“无理”，于是沉下脸质问。
湛明婵让这句莫名其妙又极其侮辱人的话，给气得一时半刻泪珠子哆嗦却找不到一点反驳的词汇——她最想做的也是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拿出法杖，对着这女生的脑袋瓜子直接闷过去，闷丫个头破血流，但她又绝对不可能这么做，上来就打人，无论对方说了什么，也不是上来就可以动手的，她想在这种女生对仗的时刻，既然对方用了言语攻击，自己回击也该是巧妙地打嘴皮子架，可那句“抢人家男朋友”，“小贱人”，让她的脑袋都被击晕了，来来回回的念头都是：
陆微暖到底在背后胡说八道了一些什么？她是如何渲染这件事情的？有多少人知道？
陆微暖叫了声“霍美丽，别这样。”那霍美丽却满不在乎道：“看她穿得跟个花蛾子一样，这品味还跟暖暖抢男人啊？切，不会穿衣服没关系，跑出来吓人可就不对了，喂喂喂，你刚才说的那话，我怎么听不懂你什么个意思啊？你带种再给我重复一遍啊！”
湛明婵还未想好词儿，杨安就悠哉游哉地呵呵笑说：“啊噢啊噢，这位美女啊，小贱 人呢——也是人么，这人说的话啊——只要是人——自然是能听明白意思滴——但是如果有谁说她听不明白了啊——”
她煞有其事地打量了霍美丽一会儿，“嗯嗯，原来如此，我明白为什么您听不懂人话了。”
霍美丽的脸就紫了，还未等她开口，杨安就拍着胸脯叹道：“这世道太可怕了，西瓜都能跑出来乱逛，听不懂人话却能说人话，真是比一只花蛾子还要吓人啊，我说虫子啊，地球不能呆了，咱俩还是回水星去吧。”
霍美丽怒道：“你说什么……你说谁是西瓜？谁跑出来吓人？！”
杨安友爱地拍了拍霍美丽的小肩膀，“姑娘，如果你看到大街上有一只花蛾子和一个会走路会说人话却听不懂人话的大西瓜，你说哪个更惊悚呢？嗯？”
霍美丽啪地打开了杨安的手，劲挺大，湛明婵看到杨安的手掌都红了。
“别他妈拍我，我跟你有那么熟吗？！”霍美丽尖酸道。
杨安面色不改，揉着手说：“嗯，我的确没熟，但是我看你倒是快泡熟了——”
她仔细看着霍美丽那半红半绿的泳衣，“还是无籽的，泡个温泉就能瓜熟蒂落，恭喜恭喜，很好很强大。”
一句“你找死”后，霍美丽向杨安冲过来，杨安往旁边一躲，霍美丽就歪着身子进了温泉，陆微暖面色惨白地下去捞人——当然，温泉水一般是淹不死人的，霍美丽撑着池子底，已经露出脑袋，杨安无辜道：“咦？咦咦？都看我干吗？天地良心，我可没动手啊！啊，我们到露天温泉去吧，那里看着好有爱啊！”
说着她一手拽起童盈，一手拉住湛明婵，一溜烟跑了。
第三章 水中泳衣
她们在餐厅吃饭的时候——到底还是把童盈和许词韵给弄到一张桌子来了，只不过相隔距离很大，谈论起方才的事情，吴双笑得也不坐椅子了，直接坐到地板上伸大拇指，“西瓜，西瓜，我靠，杨安你怎么那么会想啊？虫儿，那女的穿的真像个西瓜吗？”
湛明婵点点头，“让杨安一点破，我怎么看，怎么觉得真像是一盆西瓜。”
童盈就说：“这么说有点讽刺人吧……”
“哎呦喂，废什么话啊，丫怎么说虫子呢？！”吴双没好气道，“虫儿，那女的真骂你是……那个啊？”
湛明婵脸色一沉，童盈就恍然大悟而愤愤地说：“啊，也真是的，那人怎么可以这样说话呢，嘴巴太不干净了，好——可恶啊！杨安你骂的好！”
“所以我骂她设计她摔水里还是轻的，这也就是出来玩，不想惹事，大家开开心心才好，要不然我绝对上去对着她那张骷髅脸就左右开弓，警察来了我都不怕！”杨安将筷子一撂，“打她脸我都嫌硌手呢，全是骨头，还霍美丽，整个一活骷髅。”
吴双道：“你成了啊你，夸两句就来劲了啊？！得了得了，吃饭！”
童盈凑近了小声问湛明婵，“明婵啊——那个女生她那样骂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湛明婵淡淡道：“没什么。”
“可是她为什么那样说你呢？你不是还没有找人呢吗？是不是你刚才说的，你心里喜欢的那个啊？你不会，不会已经找了吧……”童盈将学习上锲而不舍的精神拿了出来，而吴双和杨安都注意到了这里，只有许词韵会在童盈开口的时候保持旁观者身份。
湛明婵并非为了陆微暖和无涯的关系心烦——随着拐角之吻事件的真相露出水面，湛明婵对无涯已是十二万分的信任了，毕竟是神仙吗，怎么可能到处吻这个亲那个呢？那还是无涯吗？
她一面为自己的莽撞后悔，一面为自己愈发克制不住的真实心情而不安，更为这份心情能掩盖到何时而烦恼，她清楚神仙与凡人的天堑，但却无法否认自己已再不会回头，唯一庆幸的只是身为凡人的自己，总会走在前面，而身为神仙的他，大概也会继续适应无边的寂寞。
只是这一生，活着的时候，怎么公开呢？是否要公开呢？
无涯不打算公开，自己也不希望这样，她只想有这么一个秘密的后盾——虽然这个后盾能够保护自己的底线，是那样的低，换取的只是一个类似“一无所有，唯能残喘”的希望。叶子香的烟气是氛围，煮水的声音是背景乐，她只想他的五指从淡青袖口伸出再握住自己的手腕，那修长的指头，随时都能释放出强大的神明的力量，人类所无可抵挡的力量，会解决一切事情，这让她心安。
杨安只知道吴涯教授，却不清无涯上仙。
吴涯教授和无涯上仙，哪个都不能公开，前者是教授和女大学生的恋情，即便外表年龄相仿，但依然会引得舆论哗然；后者是神仙和凡人的私恋，种族界限，天意天规，谁都无法抵抗。
湛明婵唯有用沉默来表示：我不想谈论这个话题。
但她又转念想：沉默，是否意味着我心虚呢？是否会让人家觉得，的确是我做了对不起陆微暖的事情呢？
可是不沉默该如何解释？
其一：漏斗型——啥都说了。
对，我男朋友是神仙，身份特殊多变，时而驱鬼师时而成了教授，所以要保持低调。
胡来，否了。
其二：比基尼型——释放诱惑，掩藏重点。
我有男朋友了，不是抢的，是我最先和那男的好，陆微暖才是插队的。
那好啊，虫儿，带来让我们鉴赏一下！
于是——
啊，这不是那个名誉教授吗——
教授和女大学生……
哗然哗然，不行，否了。
其三：放羊小孩型——接连撒谎。
我没有男朋友，也没谈过，都是误会，是她们误会我了。
那你和陆微暖的男朋友是不是来往甚密啊？
陆微暖的男朋友……我没见过？我不认识？普通同学？哥们姐们？
那她们为什么会误会你啊？总得有个由头吧？
我和那男的吃过饭，说过话，陆微暖自己多心吃醋，夸大其词，于是误导了她身边的人？
问题是，陆微暖有男朋友吗？这么说，岂不是把无涯让了出去？
我为什么要让出无涯？
我为什么要撒这种谎？
嘴巴上的不忠实，是否也是对恋爱的冒犯呢？
不是上策，待定。
其四：闷葫芦型——缄默到底。
……
虫子不会真做了那事儿吧？心虚了？
下策下策，否了。
“童盈啊，刚才救你的那个男人长得蛮可爱的么！”
湛明婵还在思忖应对之策，杨安已笑嘻嘻道，“可惜有女朋友了，要不然……嗯嗯嗯？”
童盈的注意力挪开了，“什么吗……”
“他好像和她女朋友吵架了啊，哦呀，万一俩人就此闹掰，然后……”杨安说，童盈脸红，“什么啊，没有的事情了，别瞎猜了……”
话题就这样被拨开，湛明婵松了口气。
吃完饭后又去更衣室换泳衣，杨安很严肃地问道：“你后背那几条道子，真不知道是怎么弄的吗？”
湛明婵否认到底，杨安拍拍她肩膀，“虫子，咱家可一堆公检法的人呢，虽然都是基层，但基层的，才熟悉那点审问手段的。”
湛明婵白了她一眼，“一点守法观念都没有，和谐的法制社会不好构建啊。”
“别岔开话题，我明白那些手段，别忘了我以前是想报法医专业的，那方面的书虽然看得不深，但乱七八糟也都知道些……”
“双儿等着咱们呢。”
“虫子你这个像鞭痕。”
湛明婵将泳衣带拉好，一言不发，杨安说：“看过《不要和陌生人说话》吗？”
湛明婵沉默，杨安说：“夫妻吵架合理，孩子不老实该打，但凡事有度，是否家暴，就在这个度量上。”
“我家挺和谐的。”
杨安笑了一下，“这词儿真讽刺。”
湛明婵将喷头开到最大，让热水哗啦啦淋下来，“赶紧冲澡赶紧进去，老说些没用的干吗？”
“你家干的那行我很好奇，但你不让我知道，我也就不问，我就知道你有个气场很强开着豪华车子的老爹，有个还算男人开着不同牌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