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汉答非所问,含糊地说,“跟着火光你们也许能找到他,如果他还能走的话。”忽然痴痴地笑起来,“可是他的腿断了。”
谢雷注意到街道另一边有几处燃烧过的印迹,那里的流浪者的住所被烧了。也许这就是这个人断腿的原因。
“艾伦的父母难道没有死吗?”Greg不解地看着两个同伴,“我们在威斯康辛调查过了。他们都死于火灾。怎么他的爸爸又在这里?”
佟阵探身到帐蓬里打量,一条破旧的被子凌乱地堆在一边,另一边工工整整地摆着一些小玩意,佟阵在那些小玩意里找到他的手表和谢雷的领带夹。三个人茫然地看着彼此。“艾伦把他偷的东西交给这个人?”Greg说。“要调查下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也许会是重要的突破点……我们从来没有想过焚尸者是个流浪汉吧?”
谢雷摇头,这完全不符合凶手的侧写。
“艾伦不会走远。”佟阵并不想现在讨论,他继续向前追去。谢雷跟上他。
“我要等在这儿。”Greg不跟他们一起,他不能放弃这个让他兴奋的新线索。“这个‘放火的老头’,也许马上就会回来。我要把他带到警局去。”
不远处就是通往另一边街的街口,一个臃肿的人影出现在那儿,显然又是一个流浪者——身上裹着破旧的大衣,连帽衫的帽子将他的脸紧紧遮住,脖子上还围着一条分不清颜色的围巾,两只手抓着衣领,就像天气非常寒冷似的。他走的很缓慢,像一只熊在冰面上滑动。
谢雷的脚步在街口前停住。
他仿佛听到了一种声音,也许是刚刚经过的油罐车刺耳的鸣笛,让他出现了短暂的耳鸣。
他感觉到一阵晕眩,仿佛身体里的血都涌上脑子。
他眼前的景像变成灰暗,街上起了一阵风,卷起被焚烧过的灰烬。让他仿佛身处地狱。
他无意识的前行,脚步绊在叠在一起的石头上,险些摔倒。
佟阵拉住了他的胳膊。
“你在发抖?很冷吗?”
他听到佟阵疑惑地问。可是他的心里却变得空空荡荡,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Greg发出一声惊呼,向他们奔跑过来。
谢雷转过头,那只行动缓慢的‘熊’已经跌倒在街面中央。一辆出租车停在他的身边。司机咒骂着走下车,只瞧了一眼地上的人就上车欲走。
Greg不客气地叫住司机。“你想逃走吗?他晕过去了!”
司机愤怒地吼道:“这些流浪汉是装的。他们就盼着被撞到,这是让我们乖乖掏钱给他们的最好办法。他刚刚明明已经过了街,又忽然转身。我的车已经停下了,他却故意倒在我的车上……”
Greg蹲下来查看地上的人:“天呐,快叫救护车。他中风了。”
“喂。”得到谢雷外套的卷发流浪汉,忽然在他们身后嚷嚷起来。“再给我点什么,我就告诉你们他在哪儿。”
谢雷就像没听见一样毫无反应。佟阵回头看了一眼,“你已经告诉我们了。显然这个中风的家伙就是‘放火的老头’。”
……
Greg陪着生命垂危的流浪汉,和救护车一起离开了。
佟阵和谢雷在附近继续追寻艾伦。
搜索了一个小时后,他们终于放弃。
谢雷一路上一句话也不说,像生了病似的脸色极差。
佟阵也不多问,陪着他沉默,只不过时而会摸了摸他的手和额头。
他们在太阳落山之前,去医院找Greg。
傍晚的医院急诊区里依然有许多人,似乎今天的灾难忽然多了起来。
谢雷和佟阵没有在急诊区找到Greg,从护士那里得知‘放火的老头’已经被转到六楼的重症监护区。
“这个家伙至少得了十种绝症。”看到佟阵和谢雷出现,Greg开始抱怨。重症监护区的走廊里很安静。只有Greg一个人坐在病房外的排椅上。
“医生说他连一个星期都活不过了。我只希望他能醒来一次,让我搞清楚他和艾伦到底什么关系。”
“他都得了什么病?”佟阵向病房里打量。‘放火的老头’躺在病床上,两个医生正在他身上检查着什么,他的嘴里插着一根管子,头上贴着脑电波的探测仪,活像一个毛绒绒的外星怪物。
Greg的目光跃过佟阵定格在谢雷脸上。“你看起来很不好。”他说,见谢雷毫无反应,就打趣道,“你把外套给了那个流浪汉的时候,没有想过会这么冷吧,不过也许你是为了找个借口让佟阵抱着你?”
谢雷像完全听不到一样,依然没反应,他的脸色看起来越来越糟糕,摇摇晃晃地靠在走廊的墙上。Greg的表情由惊讶变成认真,“你需要看医生吗?”
谢雷的感觉确实糟透了。
像飘在云雾里,胸闷的透不过气来。
Greg的声音仿佛是从外太空传来。每一个字都让他不舒服。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般地痉挛,他转身冲向走廊一处垃圾桶,开始呕吐。
天旋地转中,他仿佛又闻到了那种焚烧的气味。
作者有话要说:
从这一集当中,你看出了什么?
如果只看到了似乎生病的谢雷,
如果只看到了被他们救下的流浪汉
如果只看到被跟丢的艾伦
如果只看到一团谜
你不会只看到这些。把你内心最深处的想法大胆地说出来。也许你再一次接近真相。
第59章 焚尸案(四十四)
谢雷觉得自己的伤口,在经过那条流浪者居所的街道时,被感染了。
他的腿上,上一次留下刀疤的地方,痛疼像个魔鬼一样跳了出来。
医生检查之后,告诉他相反的结果——他的伤已经痊愈了,不可能复发,感染之类的就更无从说起。
他的痛疼,变得没有道理。
‘放火的老头’的重症病房,已经被专案小组监管起来——Greg(小G)在接到罗伊的电话时,如实向他汇报了他们的发现。
罗伊立即采取了在他看来最有效的行动,一如他一贯的作风——铁腕手段,派出警察严密监视,俨然把这个就要走向死神的人当成半个犯人对待。
专案小组则对这个流浪汉不抱什么期待,他们显然都明白他不符合焚尸者的条件,不过他们依然期待着这个流浪汉能够醒来,哪怕用什么灵丹妙药,让他只醒来几分钟也好,以便告诉他们焚尸者的消息。或者直接为他们说出一个焚尸者的人选。那就一切大功告成了。
谢雷在专案小组的人马和监管的警察赶来之前,离开了医院。从那个根本不认为他应该痛疼的医生的办公室里直接离开。
佟阵在医院门外追上了他,看到他糟糕的脸色,就什么也没有问,载着他一同返回公寓。
路上他们在药店停泊了几分钟,他拒绝和佟阵去中餐馆吃晚餐。确切地说是他什么也不想吃,除了止痛药。谢雷将所有他能买到的止痛药的种类都各买了一瓶。
……
止痛药的药效让谢雷昏昏欲睡。
他绻缩在床上好像真的生了大病。佟阵给他弄了热的饮料,盖了被子,陪着他。始终没有多问一句。
谢雷几次睁开眼睛,都能看到佟阵在他身边——坐在床的另一边看那些案卷或在警局内部网上查看消息。
他们就这样呆在一起,几个小时也没有说一句话。
谢雷的痛疼渐渐减轻,忽然有了一种想法。也许他们可以永远这样呆在一起,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管。
如果孤身一人,那些糟糕的记忆就不会淡去。就永远也不会觉得快乐。
他轻轻地向佟阵的方向靠近,拉住他的一只手。
佟阵转过头来看着他,把上网本推到一边,俯身将谢雷揽在怀里。
这个拥抱证实了谢雷的想法,他轻轻地闭上眼睛,感觉自己就像在冰冷水中抱着唯一一个能让他温暖的东西。这种相依为命的感觉反而给了他信心。
我们在一起吧。只是在一起。两颗长满伤痕的心。不需语言。
……
“现在想说了吗?”过了一会儿,佟阵轻轻地问。看来他并不认为他们之间不需要语言。
谢雷睁开眼睛,他渐渐清醒过来,佟阵的问题破坏了他的想法。他默不作声。思索着自己刚刚的想法是多么奢侈。
“我们是一体的,让我为你分担苦恼,如果这个案子里,有什么让你……”佟阵的语气让人觉得亲近和安慰。谢雷曾看过他是怎样用这种语气来打动昆尼尔以及那些需要他们讲出实情的人,这完全是联邦调查探员的伎俩。
谢雷从佟阵的怀里挣脱出来。“我想一个人呆着。”他冷冷地说。对佟阵下了逐客令。
佟阵惊讶于谢雷忽然的情绪转变,愣了片刻,他再次真诚地抓住谢雷的肩膀。“试着对我说……”
“说什么?我只是病了,我的腿很痛!艾伦不在这里了,你也不需要再以监视他为借口留在我这儿。”
佟阵压抑住着恼怒的心情,思索片刻后,缓缓开口:
“你曾对我说过‘我们该一起面对’。现在,我也想这么对你说……你该尝试着信任我们的关系,不论发生了什么事……”
“我竟然说过这么动听的话?”谢雷讥讽道,“可是不要忘了,当时那并没有打动你。所以现在你也不要试图说服我!”
谢雷想着自己是否表现的太激动,才让佟阵认为他一定有事。随及斩钉截铁地说,“当初你不相信我,其实是对的,如果你对我坦白,我只会让你去自首!接受该有的惩罚,我绝不会为你隐瞒。”
两个人之间出现了大段空白。
谢雷被痛疼感纠缠的要发疯了。各种各样的不同想法互相矛盾着,不知道哪个才是对的。
“至少我们会在一起。”耳中忽然听到佟阵这样说。
“什么?”谢雷一时搞不懂这句话的来由。
“如果我当初试着信任你,就算你会把我送上法庭,但你不会离开我,对吗?至少我们不会分开。”
谢雷愣了一下。他应该为佟阵的话感动吧。可是这个时候他只觉得抓狂。
两年前的想法,曾被他无数次的演习,思索自己的错误。假设如果换一种方式、如果他做的更好,就可以改变一切。
虽然明知一切都不能改变。
而现在他只想狠狠地嘲笑:“你,真的会在乎吗?不,不要表演,你有什么理由在意我们的感情?不,你从来不在意。”
可是他却又无可救药地相信佟阵说的是一句真话。这反而让他的心中翻江倒海地难过:“你在乎吗?就算你现在觉得在乎……已经晚了。那个无法不爱你的、甘愿为你做出任何妥协的我,已经不存在了。就算你还想拼命地找回……”谢雷努力压抑涌上来的泪水。“……你只想找回一具无用的躯壳吗?”
他又开始感觉到痛了,他的腿,他的肩膀,他的胸膛,都在被撕碎。痛疼是他的另一个大脑,让他只能说出绝决而伤人的话。然后看着它怎样瓦解另一个人的信念。“你不是我的救世主。不要再出现在我眼前……”
他知道失去是必然的。
越是重要的,越会失去。
与其在拥有时提心吊胆,不如勇敢承受最自然的结果。
他闭上了眼睛,关上了耳朵,一个人缩回自己的世界里。把所有已经在里面或正想走进来的人都赶了出去。
那个孤独而悲伤的世界,才是属于他的真实的世界。
就像那些让人心碎与惊恐的焚烧气味,在他最初的最美好的心中留下的灰烬。
那个在迷雾中无情的走远的影子。
将他抛弃在陌生冰冷的世界。
他曾经失去过最重要的人。
他所恐惧的,只是一次又一次去经历那样撕心裂肺的过程。
……
再次醒来。佟阵已经不在他的房间。
床头柜上,止痛片的瓶子空了大半,不知不觉中他竟吞下了足以让他半死不活的剂量。
外面的天空正黑的浓重,过量的药物使他意识飘忽。他爬起来,去厨房里找吃的。食物可以缓解药物的作用。
餐桌上放着一个汉堡。也许是佟阵走时留下来的。咖啡壶的灯亮着,表示里面一直有热的东西。
佟阵终于走了吗?
或者从此不再做任何努力。
谢雷努力不去理会痛疼。他知道失去的痛苦,会慢慢地渗透在他以后的生活里。一点一点的把他榨压的血肉模糊。
不过这种缓慢而长久的痛,他已经习惯了。习惯的东西不会带给他恐惧。
餐桌的另一边放着一个案卷,也许佟阵离开前曾坐在这里看过它。谢雷把它拉到眼前,正是他还来不及讲完的那个案例:《被猜疑杀死的爱情》
爱情无疑都是被猜疑杀死的。在时间杀死它之前。
在这个案子中,那个歇斯底里的男人,在他的一生中,一共杀死了四个女人——
他以为的不能和他共患难的妻子,三个只想和他玩乐却不想嫁给他的情妇。
他一无所有。终于明白,没有女人会超越世俗的向往和他只为了感情在一起。
当然这一切的过程,都是被美丽谎言包装着。
这个男人不可能是焚尸者。谢雷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把这个案子拿出来分析。
也许他只是想告诉自己,他的爱情也充斥着猜疑。
或者是想告诉大家,做出极端事情的人,总是会有极端的想法。焚尸者也不会例外。
……
再次醒来的时候,是被一阵激烈的敲门声惊醒。
他惊讶地发现,他竟然在餐桌上睡着了,阳光直射进他的厨房,表明现在的时间可能到了正午。
手中的汉堡还剩下一半,杯子里的咖啡已经空了。外面的敲门声还在继续。如果佟阵在这儿,他会去开门。
谢雷从椅子上站起来,发现他的脚下是软的,天眩地转地摔下去,扒在陶瓷地面上。他的头似乎摔破了,血从鼻子里涌出来。
……
最后一次醒来的时候,他坐在沙发上。面前有三双眼睛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茶几上依然是昨天离开时的样子——铺满了等待他们分析的案卷,案卷旁边放着四只带花纹的白色咖啡杯。
……四只?
谢雷晃了晃头,目光在面前三个人的脸上来回飘着。虽然药物让他眼中的景像有些不真实,他还是感觉出了不对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