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伦厌恶地哼了一声，任何一个认识大卫的人一眼就可以看得出来，这样的故事简直是荒唐到了极点。然而，问题是联邦调查局为什么要编造出如此龌龊的故事？他们企图掩盖的东西到底又是什么？她转身离开布洛克，走到金属桌子前，拿过一把椅子坐下来。她道：“好吧，布洛克特工，就算我相信你的话。那么，你们想从我这里知道些什么？”
他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个笔记本和一支铅笔，说：“我们需要同你前夫有联系的所有人的情况。特别是那些住在新泽西州的人的情况。”
“新泽西州？你们是不是认为大卫现在藏在新泽西州？”
布洛克的脸立刻阴沉下来，道：“由我来提问，好吗？我们已经得到了他在哥伦比亚大学的同事的名单，现在正在搜集他的朋友、熟人等的情况。”
“我并不是你们最理想的询问对象。我和大卫离婚已经两年多了。”
“不，你肯定是最佳的人选。你看，斯威夫特现在是一个在逃犯，他很可能正在寻找一个可以帮助他的朋友，一个关系非常亲密的朋友。我想，你懂我的意思。”他歪着脑袋，眼睛里流露出心照不宣的神情。“他在新泽西州有没有这样的朋友？”
凯伦再次摇了摇头。心中不禁想到，布洛克居然企图利用她的嫉妒心理，这些人真是可悲啊！她断然说道：“我对此一无所知。”
“快说吧。你难道对他的感情生活都不了解吗？”
“我为什么要关心这些事情？我们早就不是夫妻了。”
“那么，离婚以前的情况呢？大卫难道就没有偶尔同什么人鬼混过？比如，半夜三更的悄悄跑到乔治·华盛顿大桥的那一头去？”
她看着他的眼睛，回答道：“没有。”
布洛克站在凯伦的椅子前面，把一只手放在桌子边沿上，弯下腰，把脸凑到离她几寸远的地方，说：“凯伦，你可不太合作啊。你还想见到你的儿子吗？”
她感到胃里一阵抽搐，愤怒地问道：“你想威胁我？”
“不、不，我完全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想提醒你，别忘了家事法庭的问题。除非我们向他们提供一份对你有利的报告，否则他们就要指定别人来监护你的儿子。你并不想失去他，对吗？”
布洛克的脸近在咫尺，凯伦已经清晰地闻到了他使用的漱口剂的味道，一种让人恶心的荷兰薄荷的气味。有那么几秒钟，她几乎就要呕吐起来。于是，她把椅子往后一推，迅速站起身来。她一把把布洛克推到一边，向审讯室另一头的单向镜子冲过去。她想看穿这道玻璃墙，但还是只看到了她自己的形象。她冲着镜子大声喊道：“够了，你们这些不要脸的东西！你们他妈的搞清楚了没有，知道我们是谁吗？”
她从镜子中看到布洛克向她走了过来，对她说：“那后面没有人，凯伦。这里只有你和我两个人。”
她用食指指着镜子说：“阿莫利·范·克利夫，这个名字难道听起来不耳熟吗？司法部里一半的律师他都认识。只要我告诉他你们对我做的这些事情，他会不高兴的。”
布洛克就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好了，你已经闹够了。最好还是……”
“把这个混蛋从我面前弄走！”凯伦一边叫喊一边用手指着身后的布洛克，眼睛却仍然盯着镜子。“我数到10，如果这个家伙还呆在这儿，阿莫利是不会饶过你们的。听到我说的话了吗？他会找司法部的朋友控告你们，让你们统统进监狱！”
审讯室里一片寂静，时间持续了大约五秒钟。就连布洛克也闭上了嘴，静静地等待着凯伦进一步的威胁。接着，凯伦又听到了走廊里传来的脚步声。门开了，一个年纪不小的女人走了进来。她身穿一件白色的女衬衫，戴着一副老花镜，不痛不痒地问道：“亲爱的，你还好吗？我听到有人大喊大叫，以为……”
凯伦猛地转过身来，冲她喊道：“少说废话！带我去见我的儿子！”
《终极理论》第六章（3）
* * *
大卫睡醒了，此时他正躺在莫妮卡的雪佛莱轻型巡洋舰的副驾驶座上，车座的后背摇了下来，成了他的躺椅。他还处在睡意蒙眬的状态中，也不知道他们到了什么地方。他透过挡风玻璃向外张望，汽车正行驶在一条州际公路上，窗外一片葱翠繁茂的景色；地势起伏不平，在晨曦的照耀下，树木和草地显得那么青翠欲滴；一群棕色的奶牛在一片开阔的山坡草地上悠闲地吃草，不远出是一座鲜红色谷仓和一片刚刚耕耘过的土地。美丽景色让人心旷神怡。他静静地望着那些安详而似乎静止不动的牛群，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后来，他感觉到后腰有些隐隐作痛。毫无疑问，这都是昨天晚上一夜奔波所造成的。他想起来了为什么自己会坐在这辆车里，在乡间公路上飞速地行驶。
这种斗式坐椅让他觉得很不舒服，于是他挪动了一下身子。莫妮卡两眼平视前方，一只手把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正在一个装着“斯耐克威尔”香草奶油曲奇的纸盒里摸索。离开家之前，她换上了一身白色的农夫女衬衫和卡其布的短裤。她戴着一副耳机，腿上放着音乐播放器，头随着音乐轻轻地前后摇晃着。她并没有立刻发现大卫已经醒来。他从眼角静静地观察了她几秒钟，欣赏着她漂亮的脖子和可可色的长腿。但是没过多久，他就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偷窥的变态狂，于是打了个哈欠引起她的注意。轻型巡洋舰内的空间比较狭小，他伸出双臂勉强舒展一下自己的身体。
莫妮卡转过头看着他，说：“你终于醒了！你睡了整整三个小时。”她取下耳机，大卫听到了说唱音乐刺耳的声音，她随即关掉了播放器。然后，她把那盒“斯耐克威尔”香草奶油曲奇递到他面前，说：“想不想吃一点儿早餐？”
“想，太想了。谢谢！”大卫发现自己确实已经饥肠辘辘，立刻接过纸盒。他拿出两块曲奇饼干塞进嘴里，紧接着又抓起了三快，一边嚼一边问：“我们到哪儿啦？”
“美丽的西宾夕法尼亚州。我们离匹兹堡只有不到一小时的路程了。”
大卫看看仪表盘上的时间显示，现在是8点47分，道：“你可是花了不少时间哪。”
她嘲笑道：“你有毛病吧？如果像我平常那样开车的话，我们早就到达目的地了。我一直保持在每小时110公里以下，就是怕什么地方会碰上州警察。”
大卫点点头表示赞赏：“高明。他们手里很可能已经拿到了我的照片。”说着，他又从盒子里拿出两块“斯耐克威尔曲”奇饼干。然后，再转过头看着莫妮卡，这才突然发现她的眼睛下面已经有了眼袋。“我说，你肯定很累了，要不要我来开一会儿？”
她毫不迟疑地回答道：“不用，我很好。我并不累。”
她用双手握着方向盘，好像是要证明给他看她所言不虚。很明显，她并不想让他碰她的车。他想，那好吧，我能够理解。再说，她这辆轻型巡洋舰确实也让人爱不释手。不过，他还是又一次问道：“你肯定不累吗？”
“是的，真的没事儿。我特别喜欢长途驾驶。在路上行驶的时候，正是我思考问题的最佳时刻。你知道我最近在《物理评论》上发表的那篇论文吗？叫做《非紧额外维度之重力效应》。那片论文，就是我在一个周末开车到华盛顿特区的路上想出来的。”
他想起来了，她就是在那里出生的，在华盛顿特区安那克斯底亚地区。她父亲被人谋杀了，母亲吸食海洛因成瘾。大卫很想问问她，那里还有没有她的家人，但是想一想又作罢了。他转而问道：“那么，你现在正在思考什么问题？我是说，在我醒来之前你在想什么？”
“我在思考隐变数的问题。你也许对这方面还比较熟悉。”
大卫停止吃东西，把“斯耐克威尔”曲奇放到一边。隐变数是爱因斯坦寻求统一理论过程中非常重要的一环。在20世纪30年代，他相信在亚原子粒子奇怪的量子特征背后，一定存在着一个潜在的规则。微距世界之所以看起来杂乱无章，那是因为没有人能够看得见隐变数，它们才是宇宙最微小的蓝图。他问道：“这么说，你是在思考爱因斯坦是如何创造出统一理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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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极理论》第六章（4）
她皱起眉头说：“我还是觉得无法想象。量子理论同经典理论体系根本就不相容。这就像非要把方形的木桩塞进一个圆孔里。这两个体系的数学方法都是完全不同的。
大卫尽量回忆自己在《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一书中是否写过有关隐变数的问题。他说：“说到数学方面的问题，我就爱莫能助了。但是，爱因斯坦强烈地感觉到，量子力学还不完善。他多次在信里和学术报告中把它比作掷骰子。量子力学无法确切地告诉你一个发射性原子什么时候衰减，也无法准确地确定喷射出的粒子的最终归属。量子力学所能告诉你的仅仅是各种可能性，因此，爱因斯坦认为这是不能接受的。”
“是啊，是啊，我知道。他总说‘上帝从来不同宇宙掷骰子’。”她翻了翻眼睛。“要我说，爱因斯坦这么讲是过于自负了。他凭什么认为上帝会听他的？”
“但是，我们以此类推就会发现更深层次的问题。”大卫刚刚想起了他书中的一段话。“当你掷出两个骰子以后，从表面上看，所得到的两个数字是随机的，但是实际上并非如此。如果你能够精确地控制所有隐变数，比如掷骰子的力度，骰子掷出后的轨迹，房间里空气的压力等等，那么，你就可以每次都得到七。只要你真正懂得了这一系列问题的奥妙所在，这一切也就不足为奇了。所以，爱因斯坦认为，这同样适用于基本粒子。如果你能够找出把量子力学和经典理论连接起来的隐变数，你也就能够真正了解基本粒子了。”
莫妮卡仍然摇头不同意，说：“从道理上讲，这没有错。但是请相信我，绝对没有那么简单。”她一只手离开方向盘，指着他们前方的乡间景色，说道：“看见眼前这些美丽的景色了吗？这就像一个经典的场理论，比如相对论，美丽而井然有序。漂亮而平滑的山丘和谷地，展示出时空的曲率。当你看到一头牛从草地上走过的时候，你可以非常精确地计算出半小时以后这头牛所在的位置。而量子理论呢？就好像纽约南布朗克斯区那些最污秽、最恐怖的街区一样，各种意想不到的荒唐事情都会平白无故地发生，就像是从天上掉下来或者从墙里钻出来的一样。”她用手在空中飞快地划出许多之字形状，说明量子理论的荒诞不经。“简单地说，这就是问题的症结所在：你不可能在一片美丽祥和的玉米地里神奇地变出南布朗克斯来。”
莫妮卡把手伸进“斯耐克威尔”曲奇盒子里，取出一块曲奇饼，一边嚼一边看着前方的路。大卫看得出来，虽然她刚才明确表示这个办法根本行不通，但是她仍然在继续思考这个问题。他突然意识到，她执意前往匹兹堡是有多重原因的。在此之前，他一直认为她的主要动机是仇恨，因为她痛恨联邦调查局特工闯进了她的家。现在，他开始怀疑这并不是驱使她行动的唯一动力，她同样渴望了解统一理论。即使她既不能发表也不能告诉任何在世的人有关这一理论的任何信息，但是她仍然渴望了解它。
而大卫自己也有同样的渴求。昨天晚上的一幕再次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他说道：“克莱曼教授昨天晚上还提到了另外一件事情，就是我在研究生院时写的那篇关于相对论的论文。”
“是你和克莱曼共同撰写那篇吗？”
“就是那篇，《二维时空中的广义相对论》。他是在给我那个数列之前提到这件事的。他还说，我已经十分接近真理了。”
莫妮卡扬起了一边的眉毛，说：“但是，那一篇论文并没有提出任何具有现实意义的宇宙模型，对吗？”
“确实没有。我们当时研究的不过是‘平面国’①，一个只有二维空间的宇宙。由于不涉及三维空间，在数学问题上就要简单得多。”
“你们得出的结论是什么？那是很久以前看的，我已经想不起来了。”
“我们发现，二维空间的物质彼此之间不会产生引力，而它们确实能够改变周围空间的形状。所以，我们给出了一个二维空间的黑洞的模型。”
《终极理论》第六章（5）
她迷惑不解地看了他一眼，问：“你们怎么可能做得出来？”
大卫很清楚她迷惑不解的原因。在三维空间中，巨型星球在自身巨大的引力下坍塌，从而形成黑洞。而在二维空间条件下，由于没有引力，也就不会引起坍塌而形成黑洞。他解释说：“我们设计出一种模式，让两个粒子相撞而形成黑洞。相当复杂，所以我也记不清楚所有的细节。不过，你可以从网上找到这篇论文。”
莫妮卡默默地思考了一会儿，一根手指下意识地敲打着方向盘。然后说：“太有意思了。还记得刚才我对经典理论的描述吗，漂亮而平滑？其实，黑洞是一大例外。关于黑洞的物理学同样让人发疯。”
汽车沿着宾夕法尼亚收费高速公路疾驶，莫妮卡沉默不语。大卫看到路旁的指示牌上写着：“匹兹堡：69公里。”他立刻意识到他们离目的地已经很近了，不禁开始焦虑起来。现在，他们不能再研究爱因斯坦的统一理论了，而应该好好想一想用什么办法才可以接近阿米尔·古普塔。联邦调查局可能已经把机器人学研究院置于严密地监视之下，任何接近纽厄尔…西蒙大厅的人都会被监视。而且，即使大卫和莫妮卡设法穿过了他们的警戒线，下一步又该怎么做呢？警告古普塔他有危险，然后说服他离开这个国家吗？或者设法把他偷偷地送出国境，送到加拿大或者墨西哥，某个联邦调查局和恐怖分子都找不到的地方？这样做难度太大了，大卫甚至没有勇气去制定这样的计划。
又过了一会儿，莫妮卡停止了沉思，向他转过头来。大卫以为她还要对自己那篇平面国论文提出另一个问题，不料她却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