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连续对着汉斯的胸部左侧猛踢了三脚，但是这时的汉斯已经没有了任何感觉。他看得很清楚，无数透明的空间帘已经把他的整个身体包裹起来，它们就像吹制玻璃制品时的那些弯曲的片状玻璃一样炫目、离奇，摸起来还十分柔软。但是，他身边的那个人显然无法看到它们。再说，这个人是谁啊？他穿着一双黑色的皮靴站在那里，看上去简直像个小丑。汉斯轻轻地问道：“它们就在你的眼前！你难道没看见吗？”
那人叹息一声道：“我看，你需要更强有力的说服手段。”他退回到走廊里，打开了衣橱的门。“让我们看看这里面都有些什么。”不一会儿，他拿着一个装有外用酒精的塑料瓶和一只蒸汽熨斗回到了浴室里。他对教授说：“克莱曼博士，请您告诉我最近的电源插头在哪儿？”
这时的汉斯早已经把这个人抛在了脑后，他的眼睛里只看见宇宙层层叠叠的褶层，它们像一块无比柔软的毯子温暖地包裹着他的身体。
《终极理论》第二章（1）
大卫·斯威夫特和七岁的儿子乔纳刚刚在中央公园度过了一个愉快的下午，所以心情格外的好。为了使这一天圆满地结束，大卫在第72街上的一个手推车冰激凌摊上又给自己和儿子各买了一个冰激凌蛋卷。现在是6月，父子俩正冒着黄昏的闷热向大卫前妻的公寓走去。乔纳也很开心，因为他左手拿着冰激凌蛋卷，右手挥舞着一枝崭新的三档“超级喷水枪”。他一边走一边随意地把那支高科技的水枪瞄准周围不同的目标——窗户、信箱和一群群的鸽子。因为离开公园前大卫已经倒空了储水仓中的水，所以他并不担心乔纳会在人行道上惹出麻烦。
乔纳不断做出举枪射击的姿势，同时还不停地舔一舔手中的冰激凌。他问大卫：“你再说说，这枪怎么会喷水呢？里面的水怎么这么快就喷出来了？”
在这之前大卫已经解释过两次了，不过他很愿意再讲一次。他非常喜欢同儿子进行这样交谈：“当你反复推动那个红色的东西，大概叫泵柄吧，就把水从那个大的储水仓注入了那个小的储水仓。”
“等一会儿，那个小的储水仓在哪里？”
大卫用手指指水枪的后部：“就在这儿。小储水仓里面有空气，当你把水打进去以后，里面的空气所占的空间就被压缩变小了，空气分子被紧紧地挤在了一起，于是它们就对水形成了一种挤压的力量。”
“我还是不明白，它们为什么要挤压水呢？”
“因为空气分子总是在不停地跳跃，知道吗？当你用水把它们挤到一起以后，它们跳跃时就会对水产生更大的压力。”
“我可以把枪带到学校去做‘展示与讲述’吗？”
“呃，我不知道……”
“为什么不行？这也是科学，对吗？”
“我觉得学校是不允许带水枪上学的。不过你说的也没有错，这个东西里面肯定有科学。发明‘超级喷水枪’的人肯定是一个科学家，一个为美国国家航空和航天管理局工作的核工程师。”
一辆巴士从他们身边驶过，沿哥伦布大街而去，乔纳端起水枪瞄准它追踪射击。突然，他好像对“超级喷水枪”的物理学原理已经没有兴趣了，而是问父亲道：“爸爸，你怎么没有当一个科学家？”
大卫想了想回答说：“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当科学家的。但是，我写书介绍科学的历史，这也很有趣。我必须去了解那些著名的科学家，比如说伊萨克·牛顿和阿尔伯特·爱因斯坦，而且还要上课，给学生们讲他们的故事。”
“我不想做这种事情，我想当一个真正的科学家。我要发明一种宇宙飞船，五秒钟就可以飞到冥王星。”
大卫本来很想谈谈冥王星飞船这样一个非常有趣的话题，但是他不能，因为他现在心里感到很不安，必须立刻改善自己在儿子眼中的地位。于是，他回答说：“在很久以前，也就是我还在研究生院读书的时候，我确实学习过真正的科学，而且学习的都是关于宇宙的科学。”
听到这里，乔纳立刻把眼光从大街上转到了父亲身上，急切地问道：“你学的是宇宙飞船吗？就是那种一秒钟可以飞十多亿公里的飞船？”
“不是，是关于宇宙的形态，也就是说如果宇宙只有两个维度而不是三个维度的话，它看上去会是个什么样子。
“我听不懂。什么是维度？”
“两个维度的宇宙就只有长度和宽度，而没有深度，就像一张巨大的薄片。”大卫伸出双手，手掌向下比划着，好像是要抚平一张无边无际的纸。“我的老师是克莱曼教授。他可是世界上最聪明的科学家之一。我们还一起写过一篇论文呢。”
“一篇论文？”乔纳脸上的兴奋神情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是啊，这就是科学家的工作。他们写论文把自己的发现告诉别人，好让他们的同行都知道他们干了些什么。”
乔纳扭过头去，继续看着来来往往的车流。他觉得写文章没有意思，所以连什么叫“同行”也懒得问了。他说：“我去问妈妈，可不可以把‘超级喷水枪’带去参加‘展示与讲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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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极理论》第二章（2）
一分钟之后，他们走进了乔纳和他妈妈居住的公寓楼。两年前大卫同凯伦离婚之前，也一直住在这里。现在，他住在远郊的一套小公寓里，那里离他工作的哥伦比亚大学更近。每星期一到星期五的下午3点，他都到学校接乔纳，四个小时之后再把他送到他妈妈那里。这样安排可以省掉雇保姆的大量开支。但是，每当大卫走进这幢公寓的门厅、走进那部反应迟缓的电梯时，心情总会十分低落，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流放在外的犯人。
他们终于到达了14楼，大卫看见凯伦正站在公寓的门口。她还没有换下工作服，仍然穿着黑色浅口轻便鞋和灰色西装，一副企业律师的标准打扮。她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上下打量着自己的前夫，眼睛里流露出明显的不满情绪。大卫满脸胡楂，牛仔裤上沾着泥土，T恤衫上印着他那个棒球队的名字： “无安打历史学家队”。接着，她把眼光盯在了“超级喷水枪”上。乔纳预感到不妙，立刻把水枪递给了爸爸，然后叫了一声“我要撒尿！”，从妈妈身边溜进了公寓，跑进了盥洗室。
凯伦看着水枪颇为不满地摇了摇头，一绺金色的头发在左颊上飘动。大卫在心中叹道：她仍然那么漂亮，但那是一种冷峻的美，冰凉而执著。她抬起一只手把金发拨到一边，开口道：“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大卫对此早有准备。“别急，我已经向乔纳交代过规矩了，不许用水枪射人。我们去了公园，只向石头和树喷喷水，过得很开心。”
“你难道认为机关枪很适合一个只有七岁的小孩子？”
“这不是机关枪，明白吗？包装盒上清清楚楚地写着：‘适合七岁及七岁以上儿童使用’。”
凯伦眯起双眼，撅起了嘴唇。这是她吵架时的典型表情，大卫一直讨厌她这种样子。她质问道：“你知不知道那些小孩用‘超级喷水枪’做过些什么？昨天晚上的新闻中就有这么一条，斯塔滕岛的一群孩子不是把水而是把汽油灌进了水枪里，把它变成了火焰喷射器！他们几乎把整个社区都烧掉了。”
大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再也不想同凯伦争吵了，他们过去总是当着乔纳的面大吵大闹，这正是他们不得不分手的原因。因此，继续争吵下去毫无意义。于是，他说：“好吧，好吧，冷静一点儿。你只需要告诉我现在怎么办。”
“你自己把枪带回去吧。在你看着他的时候可以让他玩，但是我的家里绝不要这种东西。”
大卫还没有回答，公寓里的电话响了，接着他听到乔纳喊道：“我来接！”凯伦转过头向后边看去，好像要冲进屋接电话，但她只是侧耳聆听着屋里的动静。大卫猜测，电话可能是她的新男朋友打来的，因为她已经开始同另一个律师约会。那是个道貌岸然的家伙，满头灰发，心情急切，结过两次婚，还有花不完的钱。大卫对这个人并没有通常意义上的那种妒忌情绪，因为他对凯伦的感情早就不复存在了，但是一想到这个虚情假意的家伙经常同乔纳斯混在一起，他就觉得不能忍受。
乔纳拿着无线话筒来到公寓门口，看到父母脸上都流露出关切的表情一时愣住了，过了一会儿他才举起话筒对大卫说道：“爸爸，是找你的。”
凯伦的脸立刻阴沉下来，好像自己被人出卖了。她问道：“奇怪，什么人会打电话到这里找你？他们难道没有你现在的电话号码吗？”
乔纳耸耸肩说：“打电话的人说他是警察局的。”
* * *
大卫坐在出租车的后座上，一路往北风驰电掣般地向圣卢克医院赶去。天渐渐黑了下来，在阿姆斯特丹大道上的各色餐馆和酒吧门前，周四晚上常见的急切的情侣们已经排起了长队。出租车在涌动的车流中穿梭前行，把一辆辆缓慢移动的巴士和送货车甩在了身后。大卫不时向车窗外张望，餐馆上方的霓虹灯招牌正发出耀眼的橘红色光芒，一一从他眼前飞驰而过。
刚才的电话是警察局的一个探员打来的，告诉他汉斯·克莱曼教授在127街自己的公寓里受到了他人的袭击。目前，教授正在圣卢克医院的急诊室里抢救，情况危急。教授说他要找大卫·斯威夫特，并且在护理人员的耳边轻声说出了大卫的电话号码。探员还催促说：“你最好立刻就来。”大卫焦急地问：“他怎么啦？到底出了什么事？”探员只是回答说：“你赶快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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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极理论》第二章（3）
* * *
大卫心中感到十分内疚，他已经三年没有见到过克莱曼教授了。老人从哥伦比亚大学物理系退休以后，渐渐变成了一位隐士，独自一人居住在西班牙人住宅区边上的一套很小的公寓房间里，而且把自己的钱统统捐给了以色列。他没有妻子，也没有孩子，他把自己的全部生命都献给了物理学。
20年前大卫读研究生的时候，克莱曼教授就是他的导师。他这个人既不冷漠也不严厉，大卫从一开始就喜欢他。他讲授量子理论的时候总喜欢掺杂着许多依地语①。大卫每星期到克莱曼的办公室去一次，听他讲授神秘莫测的波函数和虚粒子。遗憾的是，无论教授如何耐心细致地讲解都无济于事，两年后大卫不得不承认自己仍然一窍不通，根本就不具备成为一名物理学家的聪明智慧。因此，他放弃了研究生课程，转攻科学史的博士学位，这才是他真正的长项。
克莱曼对此感到非常遗憾，但同时也表示理解。虽然大卫在物理学上已经彻底失败，但是老人家已经喜欢上他了。在那以后的10年里，两人一直保持着联系。当大卫着手为写书做研究的时候，克莱曼慷慨地提供了他个人的回忆。那是一本研究阿尔伯特·爱因斯坦同他的所有助手们合作共事的书，当时人们都亲切地把他称作“教授先生”。《站在巨人的肩膀上》顺利写成了，出版后大获成功，为大卫赢得了不小的名声。他现在已经是哥伦比亚大学科学史课程的正教授了。但是大卫心里很清楚，这算不得什么成就，同克莱曼那样的天才比起来，他仍然是一事无成。
出租车在圣卢克医院急诊室门前猛然停下来，轮胎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大卫支付了车费，迅速冲进了急诊室的自动玻璃门。他立刻看到了服务台旁边站着三个纽约市警察局的警官，其中有两个人穿着制服，一个是中士，中年人，挺着啤酒肚；另一个又高又瘦，是个新手，看上去就像一个高中都没有毕业的毛孩子。第三个人是一个身着便装的侦探，英俊的西班牙血统的男人，身上的西装十分整洁。大卫估计，他就是给他打电话的人。他还记得他的名字叫罗德里古兹。
大卫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上前去，道：“我是大卫·斯威夫特。请问，你就是罗德里古兹侦探吗？”
侦探表情沉重地点点头，而两位巡警的脸上却露出了开心的神情，啤酒肚笑着对大卫道：“嘿，你有那玩意儿的持枪证吗？”
他用手指了指大卫手里的“超级喷水枪”。大卫满脑子想着教授的事，完全忘记了他手里还拿着乔纳的水枪。
罗德里古兹蹙着眉头盯了中士一眼，表现出职业的严肃态度。他回答说：“斯威夫特先生，谢谢您赶过来。您是克莱曼教授的亲戚吗？”
“不是，只是他的朋友。其实，我曾经是他的学生。”
侦探感到有些疑惑：“他是你以前的老师？”
“是的，哥伦比亚大学的老师。他怎么样了？伤势很严重吗？”
罗得里古兹把一只手放到大卫的肩膀上，说道：“请跟我们来。他的神智仍然很清醒，只是一直拒不回答我们提出的问题。他坚持只跟你谈。”
侦探带着大卫沿走廊走去，两个巡警紧随其后。他们从两个护士身边走过，她们都用忧郁的眼神看着他们。这可不是好兆头。大卫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在电话里说他被人袭击了？”
罗得里古兹平静地回答说：“我们接到报警，说有人入室抢劫。有个人从消防逃生梯钻进了那幢公寓楼的一个房间，正好被街对面的一个人看见了。当我们后面那两位警官到达现场以后，他们在浴室里发现了被打成重伤的教授。到目前为止，我们只知道这么多。”
“你说‘重伤’，到底有多严重？”
侦探两眼平视着前方，道：“无论是谁干的，这个人都肯定是个变态的疯子。克莱曼教授的脸上、胸部和生殖器都有三度烧伤，一叶肺的肺组织已经崩溃，其他器官也受到不同程度的伤害。医生说，他的心脏正在衰竭。我感到非常遗憾，斯威夫特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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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极理论》第二章（4）
大卫感到喉部哽咽，问道：“不能做手术吗？”
罗得里古兹摇摇头道：“他已经无力承受了。”
大卫嘟囔了一声“他妈的！”，心中的愤怒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