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区检察官每一次让证人作完证,就转过身来问詹妮弗道:“你要问什么呢?”
詹妮弗每次照例回答:“无须盘问。”
她明白,对这些为被害者的品行作证的人表示怀疑于事无补。当他们的全部作
证结束时,人们或许会想,雷蒙德在世时没有被奉为圣徒,实在是极大的不公正。
迪·西尔瓦在开庭前曾亲自对狱卒们精心指点。因此,这些人作证时口口声声地说,
索普是新新监狱的模范犯人,他行善积德,助人为乐。尽管他是一个罪证确凿的抢
劫银行犯和强奸妇女犯,但那和他的高尚品德相比,只能说是区区小节,瑕不掩瑜。
迪·西尔瓦的证人还对索普的身材细加描述。这使得詹妮弗那本来就说服力不
足的辩护更加显得不堪一驳。索普五短身材,身高仅五英尺九英寸。迪·西尔瓦抓
住这点大做文章,以便使陪审员不致遗忘。他生动逼真地给大家描绘了一幅亚伯拉
罕·威尔逊杀人的图景:他穷凶极恶地扑向那个身材比他小得多的索普,在监狱活
动场上按住他的脑袋往水泥建筑物上猛撞。索普顿时脑浆四溅而死。迪·西尔瓦讲
话的时候,陪审员们的眼睛始终盯着被告席上的那个巨人。与他相比,周围的人简
直都成了侏儒。
地区检察官正在讲话:“我们也许永远弄不清是什么促使亚伯拉罕·威尔逊去
袭击这位心地善良、毫无防备的小个子男人的……”
听到这里,詹妮弗的心怦地一跳。迪·西尔瓦的话给她提供了她所需要的机会。
“……我们可能永远不会知道被告穷凶极恶地发动袭击的原因,但是有件事我
们是十分清楚的,先生们,女士们……肯定不存在所谓被害人对亚伯拉罕·威尔逊
构成了威胁。”
“不是说是自卫吗?”他转身对着沃特曼法官,“法官先生,那就请你让被告
站起来,好吗?”
沃特曼法官瞧着詹妮弗问:“被告的辩护律师不反对吧?”
詹妮弗明白下面将是怎么一场戏,她也知道,自己提出的任何异议都只能使事
情变得更糟。“不反对,法官先生。”
沃特曼法官于是说:“请被告起立,好吗?”
亚伯拉罕·威尔逊目空一切地坐着不动,半晌才懒洋洋地站起身来,于是,足
足六英尺四英寸的高大身躯巍然屹立在被告席上。
迪·西尔瓦说:“这儿有一位名叫戈林先生的法庭工作人员,他身高五英尺九
英寸,正好与被害人雷蒙德·索普一般高。戈林先生,请你过去站在被告身旁,好
吗?”
法庭工作人员走到亚伯拉罕·威尔逊身边站着。两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詹妮
弗明白自己又输了一着棋,不过她对此完全无能为力。眼见为实,人们亲眼见到的
东西是无法否定的。地区检察官站着朝两个人望了一回,然后几乎耳语般地对陪审
团说:“难道是自卫吗?”
审判简直糟透了,比詹妮弗最恐怖的噩梦有过之而无不及。詹妮弗觉察到陪审
团急于想结束审判,尽早宣布被告有罪。
肯·贝利坐在旁听席上。詹妮弗利用一次简短的休庭间隙,与他进行了简单的
交谈。
“这官司挺棘手啊。”肯满怀同情地说,“要是你当初没有答应为他做辩护律
师该多好。上帝啊,谁看他一眼都会吓得魂飞魄散的。”
“这他能有什么办法?”
“正像人们常说的笑话那样,他应该永远闭门不出才是。你和你那可尊敬的地
区检察官现在关系怎么样啦?”
詹妮弗忧闷地笑笑,“迪·西尔瓦先生早上捎了个信给我,他要把我驱逐出法
律界。”
公诉人的证人作证后,迪·西尔瓦不再提出别的什么证据了。这时,詹妮弗站
起身来说:“我想请霍华德·帕蒂森出庭作证。”
新新监狱的副看守长老大不情愿地站起身,迈步朝证人席走去,法庭上所有的
人注视着他。帕蒂森起誓时,迪·西尔瓦目不转睛地瞪着他,脑子里飞快地思索着,
考虑各种可能发生的事。他相信自己已经打赢了这场官司,因此连审判胜利告终时
自己该讲些什么都已打好了腹稿。
詹妮弗正在跟证人讲话:“请你对陪审团做个自我介绍,好吗,帕蒂森先生?”
地区检察官迪·西尔瓦站了起来。“为了节省时间,帕蒂森先生可以不必进行
自我介绍,我们都知道帕蒂森先生是新新监狱的副看守长。”
“谢谢,”詹妮弗说,“我想陪审团应该知道,帕蒂森先生是接到传票才到这
儿来的。 他是作为持有敌对情绪的证人出席的。 ”詹妮弗然后转身对帕蒂森说:
“当我要求你主动上这儿来为我的当事人作证时,你拒绝了,是这样吗?”
“是的。”
“你愿意给陪审团讲一讲,为什么你一直到接到传票以后才肯出庭的呢?”
“十分愿意。我多年来总在和亚伯拉罕·威尔逊这类人打交道。他们天生就是
些惹是生非的人。”
罗伯特·迪·西尔瓦坐在椅子上,身子微微前倾,笑容满面,眼光始终盯着陪
审员的脸。他对身旁的一个助手耳语道:“看着吧,她在给自己套上绞索呢。”
詹妮弗说:“帕蒂森先生,亚伯拉罕·威尔逊今天受审并不是由于他惹是生非。
这场审判将决定他的生死。你难道不愿意帮助一个将被不公正地判处死刑的人吗?”
“如果的确判得不公正的话,我愿意帮忙。”他在讲这句话时,用的是假设语
气。陪审员的脸上露出了会意的神色。
“监狱里在本案发生前,曾多次发生过杀人的事,对吗?”
“当你把几百暴徒关在这种环境时,这些人一定会剑拔弩张,成为冤家对头的。
况且……”
“请你回答‘是’或‘不是’,帕蒂森先生。”
“是的。”
“在你亲眼看到的杀人事件中,你看杀人的动机各不相同吗?”
“哦,我想是的。有时……”
“请回答‘是’或‘不是’。”
“是的。”
“在监狱中发生的杀人事件中,是否包括自卫这一动机?”
“哦,有时……”他看到了詹妮弗脸上的表情,连忙说:“是的。”
“这样说来,根据你的丰富经验,亚伯拉罕·威尔逊有可能是在保护自己的生
命时杀死雷蒙德·索普的。存在这种可能性,对不?”
“我认为这不……”
“我问你是否有这种可能。有还是没有?”
“可能性极小,”帕蒂森执拗地坚持道。
詹妮弗转身对沃特曼法官说:“法官先生,你能让证人根据问题回答吗?”
沃特曼法官看着帕蒂森说:“证人应该根据问题回答,有还是没有。”
“有。”
但是帕蒂森的态度却明确告诉陪审团,他的回答其实是没有。
这时詹妮弗说:“如果本庭不反对的话,我准备向法庭提供用传票向证人索取
来的一些东西,作为证据。”
地区检察官站了起来,问:“什么东西?”
“可以证明我们所提出的自卫论点的物证。”
“我抗议,法官先生。”
“你凭什么抗议?”詹妮弗问,“你还没看到物证哪。”
沃特曼法官说:“本庭在见到物证之前不作裁决。本次审判关系到一个人的性
命。应该考虑被告杀人的各种可能性。”
“谢谢你,尊敬的法官先生。”詹妮弗转过身对着霍华德,问道:“你带来了
吗?”
他点了点头,紧闭着嘴,说:“带来了。可我这样做是违心的。”
“我想这一点你早已讲清了,帕蒂森先生。把它拿出来,好吗?”
霍华德·帕蒂森朝旁听席上望去,那儿坐着一个身穿狱卒服装的人。帕蒂森朝
他点了点头,那人立即站立起来,朝前走去,手里提着一个带盖的木箱。
詹妮弗接过木箱。“作为辩护人,我想把这箱子作为物证甲,法官先生。”
“这是什么?”地区检察官迪·西尔瓦又问道。
“这叫‘百宝箱’。”
旁观席上一阵窃笑声。
沃特曼法官双眼望着詹妮弗,慢慢地说:“你是说‘百宝箱’吗?里面装了些
什么,帕克小姐?”
“武器。新新监狱里的囚犯们制造的武器,用来……”
“我抗议!”地区检察官大声叫着站了起来。他匆匆朝法官席走去。“法官先
生,我的这位同行经验不足,这我可以原谅;但她如果打算搞刑法的话,我建议她
应该先学一学关于作证的基本规则。目前审理的案件与所谓百宝箱没有丝毫联系。”
“这个箱子证明……”
“这箱子什么也不能证明。”地区检察官冷冷地说,转过来面对沃特曼法官:
“这只箱子与本案毫无关系,本州反对把它当作证据。”
“反对得到认可。”
詹妮弗木然站着,眼看这场官司已一败涂地。一切都和她作对:法官、陪审团、
迪·西尔瓦、证人。她的当事人不得不去坐电椅子,除非……
詹妮弗深深地吸了口气。“法官先生,这箱物品对我们的辩护至关重要,我感
到……”
沃特曼法官打断了她的话头:“帕克小姐,本庭没有时间,也无意教给你法庭
的规矩。地区检察官的话是对的。你出庭之前应该先熟悉一下法庭作证的基本规则。
第一条规则是不能把事先未经适当准备的证据带上法庭。现有的记录中从未提及死
者是否手持武器一事,因此有关这些武器的问题便与本案无关。你的意见现予以驳
回。”
詹妮弗满脸绯红地站着。“我请你原谅。”她坚持道,“但这并不是无关的。”
“够了!你可以提出要求,将其作例外处理。”
“我不打算提出这种要求。法官先生,你这样做剥夺了我的当事人应有的权利。”
“帕克小姐,如果你继续纠缠不清,我将判你蔑视法庭罪。”
“你对我怎么处理,我并不在乎。”詹妮弗说,“问题是已经有人为把这东西
带上法庭创造了条件,这个人正是地区检察官自己。”
迪·西尔瓦:“你说什么?我从来没有……”
詹妮弗转身朝法庭速记员说:“请你念一下迪·西尔瓦先生的讲话。从下面这
一句开始念,‘我们也许永远弄不清是什么促使亚伯拉罕·威尔逊去袭击……’”
地区检察官望着沃特曼法官道:“法官先生,您难道能允许……?”
沃特曼法官向他举起一只手。接着转身对詹妮弗说道:“本庭无须你向我们解
释法律,帕克小姐。本案审理完毕时,我将判你蔑视法庭罪。只是本案案情重大,
我准备听你把话讲完。”
他转身对速记员说:“你念吧。”
法庭速记员翻了几页后开始念了起来:“我们也许永远弄不清是什么促使亚伯
拉罕·威尔逊去袭击这位心地善良、毫无防备的小个子男人的……”
“行了,”詹妮弗打断说,“谢谢你。”她望着罗伯特·迪·西尔瓦慢慢地说:
“这是你自己讲的话,迪·西尔瓦先生。‘我们也许永远弄不清是什么促使亚伯拉
罕·威尔逊去袭击这位心地善良、毫无防备的小个子男人的……’”她又转身对着
沃特曼法官:“法官先生,这儿关键的词是毫无防备。既然地区检察官本人告诉陪
审团说被害人毫无防备,那就为我们进一步探索以下这一事实敞开了大门:即被害
人可能不是毫无防备的;也许被害人手里就拿着什么武器。直接审问中提出的任何
情况,在盘问中都允许进一步核实。”
法庭上出现了长时间的沉默。
沃特曼法官转身对罗伯特·迪·西尔瓦说:“帕克小姐这一论点有道理。你确
实为她的论点敞开了大门。”
罗伯特·迪·西尔瓦不相信地看着法官:“可我仅仅是……”
“本庭同意把箱子作为物证甲在法庭上出示。”
詹妮弗深深舒了口气,感激地说:“谢谢你,法官先生。”她双手捧起盖着的
木箱,转身面对陪审团。“女士们,先生们,地区检察官在他最后的总结性发言中
会告诉你们:你们即将看到的这个箱子里的东西并不是直接证据。他这话不假。他
还会告诉你们,箱子里的东西与被害者毫无关系。这话也不假。我出示这个箱子是
出于另一个目的。连日来,你们已经一再听说这个残暴成性、惹是生非的被告,这
个身高六英尺四英寸的彪形大汉,如何疯狂地袭击身高仅五英尺九英寸的雷蒙德·
索普。在主诉人精心为你们描绘的这幅图画中,你们看到的是一个嗜杀成性的、患
有虐待狂的杀人犯怎样无端杀害了一个同牢犯。但是,请各位不妨问几个为什么:
凡事不是总有个动机吗?这次杀人的动机是什么?贪婪?欲望?仇恨?还是其他什
么呢?我相信——我替我的当事人辩护就是从这一信念出发的——他这次杀人的确
有着某种动机。正如地区检察官亲口告诉你们的那样,唯一能证明正当的杀人动机
是自卫,即一个人为保护自己的生命而斗争。你们刚才已经听到了霍华德·帕蒂森
所提供的证词。他曾目睹过监狱里发生的种种凶杀事件;在押犯人也确实自己制造
形形色色的杀人武器。这就意味着,雷蒙德·索普有可能随身携带有这一类武器,
而且当时是他在袭击被告,而被告为了保护自身,迫不得已才杀了他,即自卫杀人。
如果你们断定亚伯拉罕·威尔逊残酷无情地,即在毫无任何动机的情况下,杀死了
雷蒙德·索普,那么你们就必须裁决他犯有主诉人所控告的罪行。然而,如果你们
看了这一证据之后脑子里产生了合情合理的怀疑,那么你们就有责任裁决他无罪。”
说到这里,她感到手里的木箱子变得越来越沉重了。“我第一回看到这箱子里的凶
器时,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们同样会感到难以置信的。但是,我请大家记
住,新新监狱副看守长将这木箱带到法庭上来是很不情愿的。女士们,先生们,这
一批没收来的武器,是新新监狱的在押犯私下制造的。”
当詹妮弗朝陪审员走去时,好像是绊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