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何必在这种事上浪费时间呢?你红得很。你尽可以去办理别的案子,挣大钱。”
“我是受朋友之托。我想看一下庭审记录,你不介意吧?”
“请吧,”赫奇逊耸耸肩说,“那是公共财产。”
当晚詹妮弗把有关康妮的庭审记录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
赫奇逊告诉她的是实话——他真的已尽了最大的努力。他告了全国汽车公司的状,
也告了市政当局的状,并要求陪审团进行审判,但陪审团后来宣布两个被告均属无
罪。
该市卫生部门在出事那一年的十二月,为对付袭击全市的大风雪尽了最大的力,
把所有的设备都用上了。因此,市有关当局辩解说:大风雪可是上帝的行动;要说
有什么疏忽的话,那是康妮·加勒特本人的事。
詹妮弗翻到对汽车公司的起诉部分。三个目击者出庭做证说,卡车司机当时曾
设法刹车,以防止把人撞倒,可是他未能及时刹住,卡车因惯性打了个转,结果把
人撞倒在地。于是法院做出了对被告有利的裁决;随后上诉法院又维持原判,案子
就此了结。
詹妮弗读完记录时,已是凌晨三点。她关掉电灯,但是无法入睡。白纸黑字已
做出公正的裁决。然而,康妮·加勒特的形象不断地浮现在她的脑际。一个二十出
头的姑娘,竟是缺臂少腿。詹妮弗眼前似乎浮现着那辆卡车把她撞倒时的情景,姑
娘当时想必万分痛苦;接着是一个接一个的手术,每动一次手术就截去一肢。想到
这里,詹妮弗伸手打开电灯,在床上坐了起来。她拨了梅尔文·赫奇逊家里的电话。
“庭审记录中关于医生的情况只字未提,”詹妮弗对着话筒说,“你可曾调查
过有没有医疗事故的可能性?”
电话里传来了瓮声瓮气的声音:“你是哪个浑蛋?”
“詹妮弗·帕克。你有没有……”
“天啊!现在……现在是凌晨四点!你没有表,是不是?”
“这件事关系重大。庭审记录里没有提到医院。康妮·加勒特的那些手术情况
怎么样?你查过没有?”
梅尔文·赫奇逊沉默了一会,竭力思索着。“我曾找医院里给她治疗过的神经
科和矫形科的负责医生了解过。做手术是为了保全她的生命。做手术的医生都是医
院里技术高明的医生,手术很成功,所以庭审记录里没有提及医院。”
詹妮弗感到一筹莫展,说:“噢,是这么回事。”
“听着,我早跟你说过,你这是在浪费时问。眼下我们难道不该睡一会了吗?”
詹妮弗听到电话咔嗒一声挂断了。她关掉灯重又躺了下去。可是她现在比先前
更不想睡了。过了一会,詹妮弗索性不睡了。她爬起来煮了一壶咖啡,坐在沙发上
一边喝着咖啡,一边望着晨曦染红了曼哈顿的地平线,慢慢地,淡红色的光幻成了
耀眼的鲜红色。
詹妮弗心中忐忑不安。每一件不平之事都可以在法庭上找到适当的弥补办法。
康妮·加勒特的案子真的得到了公正的解决吗?她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六点半了。
詹妮弟又抓起话筒,给梅尔文拨了电话。
电话中传来了睡意未消的声音:“我的上帝!你是不是疯啦?你倒是睡不睡觉
啊!”
“公用事业公司的那个司机,你查了他的档案没有?”
“女士,你在侮辱我的人格呢。”
“对不起,”詹妮弗接着说,“不过,我必须了解一下。”
“回答是肯定的。他的记录清清白白。那是他头一次出事故。”
这条路又给堵死了。“我明白了。”詹妮弗又陷入了沉思。
“帕克小姐,”梅尔文·赫奇逊说。“请你帮我个大忙,好吗?如果你还有什
么事要问,请在办公时间来电话。”
“对不起,”詹妮弗心不在焉地说。“你再去睡吧。”
“多谢!”
詹妮弗放回话筒。该穿戴整齐上班去了。
……
第十三章
詹妮弗和亚当在露德赛餐馆共进晚餐之后已过去了三个星期。她尽量不去想他,
可是周围的一切都使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他:一句偶然听到的话语,一位陌生人的后
脑,一条和他戴过的相似的领带。想和她约会的男人很多,对她提出非分要求的男
人更是形形色色,其中有她的当事人,有在法庭上被她击败过的律师,还有一位在
夜法庭工作的法官,可是詹妮弗一概不予理睬。律师们邀请她外出“吃吃玩玩”,
她也不感兴趣。她身上具有的独立不羁的性格,使男人们感到难以对付。
肯·贝利经常跟她在一起,可是这丝毫无补于她心中的寂寞。只有一个人能够
使她摆脱孤寂的心境,真该死!
一个星期一上午,他打来了电话:“我来试试运气,看你今天中午是否有空。
我们一起吃饭去,好吗?”
她碰巧没有空,但她却说:“我当然有空啰。”
詹妮弗向自己起过誓,如果亚当再打电话来的话,一定要对他既友好又严肃,
既客客气气又要明确地谢绝他的任何要求。
可是一听到亚当的声音, 她早把自己的誓言丢到九霄云外, 反而急切地说:
“我当然有空啰。”
这是她最不应该说的一句话。
他们上唐人街的一个小餐馆去。边吃边聊,一顿饭足足花了两个小时,可是在
两人看来却只是过了两分钟似的。他们无所不谈,谈到了法律、政治、戏剧等等。
人世间一切纷繁复杂的问题到了他们这里似乎都轻易地得到了解决。亚当头脑敏锐,
分析精辟,议论趣味横生。他对詹妮弗所从事的工作怀着浓厚的兴趣,为她取得的
每个成功感到骄傲和由衷的高兴。他有权利为我骄傲和高兴,詹妮弗想,要不是他
的话,我早就回到华盛顿州凯尔索市去了。
詹妮弗回到事务所时,肯正在等她。
“中午吃得很称心吧?”
“是的,谢谢。”
“亚当·沃纳是不是要找你办案?”他问话的声调有些随便得过了头。
“不是,肯。我们是朋友。”
这话一点不假。
那天以后,亚当的形象一直萦绕在她的心头。她明白自己应该忘掉他,不能再
与他见面了。他是属于另一个女人的。
当晚,詹妮弗和肯去观看理查德·罗杰斯主演的新剧《二乘以二》。
他们踏进戏院厅门时,人群中发生了一阵骚动。詹妮弗回过头去看个究竟,只
见一辆黑色的高级轿车在拐角处停了下来,从车内走出一对男女。
“是他!”一个女人嚷了起来,人们纷纷向车子围过去。壮实的司机退到一边,
詹妮弗看到了迈克尔和他的娇妻。原来,众人所注目的人物是迈克尔。他是平民百
姓心目中的英雄。他仪表堂堂,相貌够当个电影明星;又胆识过人,足以使人钦慕。
詹妮弗站在大厅里看着迈克尔·莫雷蒂夫妇穿过人群。迈克尔在离詹妮弗不到三英
尺的地方走了过去,霎时,两人的视线相遇了。詹妮弗注意到他的两个眸子乌黑乌
黑的,几乎看不出瞳仁来。不一会儿,迈克尔便走进了剧场。
詹妮弗无心欣赏演出。看见迈克尔,那惨痛丢人的往事像洪水似地涌进脑际。
第一幕刚结束,她就匆匆要求肯送她回家。
次日亚当又打来了电话。詹妮弗狠下心准备谢绝他的邀请。她打算这样回话:
“谢谢你,亚当,但是我实在抽不出身来。”
然而,亚当所要告诉她的是:“我要出国去啦。”
这简直是当头一棒。“你……你要去多久?”
“不过几个星期,我一回来就给你打电话。”
“好。”詹妮弗欢快地回答道,“祝你一路顺风。”
她心里直觉得如丧考妣。她宛如看到亚当正在里约热内卢的海滩上玩乐,身边
围着一群半裸体的少女;又好像瞧见亚当坐在墨西哥城小披屋里,和一个到了成婚
年纪的黑眼睛漂亮女郎对饮马格里塔斯酒;又似乎窥见亚当在瑞士的一间避暑小屋
里跟一个女人……快别胡思乱想了,詹妮弗告诫自己说。她应该问一下他是上哪儿
去。或许他是因公出差,上一个死气沉沉的地方,忙得根本没时间找女人;或许是
到某个沙漠的中心地带去,一天得干上二十四小时。
如果她刚才装作非常漫不经心地就这个话题谈一谈,该有多好:“你是不是得
坐很长时间的飞机?你会讲外国话吗?如果你到巴黎去,请给我捎一点法国名茶。
打预防针大概很痛吧?你带着夫人一起去吗?”“我这是怎么搞的!大概神经失常
了吧。”
这时肯已走进她的力公室,正在凝视着她。“你在自言自语呢。身上没有什么
不舒服吧?”
没有!詹妮弗真想喊出来。我需要医生。我需要洗个冷水澡。我需要亚当·沃
纳。
可是她却说:“我很好,只不过有点累了。”
“你干吗今晚不早点上床休息?”
她思忖着亚当今晚是否会早早安寝。
雷恩神父打来了电话:“我去看过康妮·加勒特。她告诉我,你去过好几回了。”
“是啊。”这些拜访是为了减轻她自己的内疚的心理,因为她帮不上一点忙。
真使人气馁啊。
詹妮弗一头扎进了工作之中,可是这几个星期对她来说仍然度日如年。白天,
她几乎每天都上法庭。夜晚,她差不多全花在阅读状子上。
“慢慢来嘛。你这样非累死不可,”肯劝导说。
但是詹妮弗就是需要把自己的身心都忙得疲惫不堪。这样她就不会有空闲时间
去胡思乱想。我是个傻瓜,她想,一个十足的傻瓜。
过了四个星期,亚当才打来电话。
“我刚回来,”他说。一听到他的声音,她激动得心都要跳出来了。“我们一
起吃午饭,好吗?”
“好,很高兴,亚当。”她觉得自己回答得挺不错,既简单又扼要。
“广场旅馆的橡树餐室怎么样?”
“好的。”
詹妮弗早早来到该餐厅入了座。几分钟后亚当来了。詹妮弗注视着向她走来的
颀长的男子,突然觉得口干舌燥。他皮肤晒黑了,詹妮弗暗想,自己原先关于亚当
在海滨陷入妙龄女郎包围之中的臆想可能还是真的呢。只见他对她微微一笑,拉住
了她的手。就在这一刹那詹妮弗意识到:不管她原先对亚当·沃纳或其他人使用过
什么逻辑,现在都再也不起作用了。她身不由己,好像别人在指挥着自己,告诉她
应该做什么,必须做什么。她无法解释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因为她从来也没有这
种经历。“这是化学变化吧,”她想,“也许是命中注定的,抑或是天意。”眼下
詹妮弗强烈地渴望投入亚当的怀抱。她有生以来还没有过如此强烈的冲动。瞧着他,
她似乎看到了他紧紧搂住自己,紧贴住自己。想着想着,她的脸上不禁直发烧。
亚当不无歉意地说:“对不起,临时才约你。一个当事人刚取消了共进午餐的
安排。”
詹妮弗暗自感谢那位当事人。
“我给你带来了一样东西,”亚当说。原来是一条考究的金、绿两色相间的丝
头巾。“是在米兰买的。”
噢,原来他去那儿了。意大利女郎,詹妮弗闪过了一丝醋意。“挺惹人喜爱的,
亚当。谢谢你。”
“你去过米兰吗?”
“没有。我见过那儿的教堂的照片。真好看。”
“我这个人不大喜欢游览观光。我认为只要看到过一个教堂,就等于见到了所
有的教堂。”
事后,詹尼弗设法回忆那次午餐时两人谈了些什么话,吃了点什么菜,谁在桌
旁站下来跟亚当寒暄过。可是她只记得亚当离自己近在咫尺,只记得无意中与他碰
擦了几次,只记得他脸部的表情,好像他在施展法术,使她如痴如呆,昏昏欲睡,
不能自拔。
两人的手无意之中碰擦了一下,一霎时,他们似乎通了电似的。他们隔桌对坐,
漫无边际地谈着,什么都谈,又不知在谈些什么。
饭吃到一半,亚当一把抓住了詹妮弗的手,声音嘶哑地叫了声:“詹妮弗……”
她低声应道:“嗯。我们走吧。”
詹妮弗在繁忙拥挤的大厅里等着,亚当去柜台登了记。他们在鸟瞰五十八大街
的广场旅馆的旧楼要了一间房问。两人乘坐后面的电梯上楼。在詹妮弗看来,那电
梯似乎永远都到不了他们要去的那一层楼似的。
要是说詹妮弗对那顿中饭什么也没有记住的话,那么,他们在房间里的一举一
动,一言一行她都记得十分真切。许多年以后,她仍然记得那窗外的景色,那窗帘
和地毯的颜色,那墙上挂的图片及每一件家具。她还清晰地记得从大街上传来的隐
隐约约的城市里的喧闹声。那天下午的印象将永远铭刻在她的记忆之中。这是一幅
慢慢地展现在她眼前的奇妙的图景,五彩缤纷的图景。
一切的一切就这样发生了。詹妮弗首先想到的是:我输了。
不料,亚当却告诉她:“我们来想想办法。哦,玛丽下星期一跟她姑母去欧洲。
去一个月。”
……
第十四章
詹妮弗和亚当几乎每晚都在一起。
亚当第一次在她的那间很不舒服的房间里度过了一个晚上。 次日一早他说:
“我们今天告假,去给你找个像样的住所。”
两人一起去找公寓房子。当天下午近傍晚时分,詹妮弗租下了萨顿附近叫贝尔
蒙特的新建高层建筑的一套房间, 并在契约上签了字。 可这座建筑的门前却挂着
“售出”的牌子。
“我们进去干什么?”詹妮弗问。
“你等一下就知道。”
他们看到的是五间一套、跨两层楼的公寓房间,室内家具富丽堂皇。詹妮弗还
是头一回看到这样阔气上乘的公寓。楼上是第一流的卧室和卫生间,楼下是带有卫
生间的客房和起居室。在起居室凭窗远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