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多少?”迪·西尔瓦怒不可遏地呵叱着。詹妮弗不由得站了起来。
“你指控我接受……?”
“指控你!说得倒轻巧。”罗伯特·迪·西尔瓦捏紧双拳。“女士,我还没动
手收拾你呢!哼!到你刑满出狱时,你一定老朽不堪,这笔钱也派不上用场了。”
“根本不存在受贿问题。”詹妮弗毫无惧色地注视他。托马斯·柯尔法克斯一
直舒舒服服地坐着,静听这一场对话。这时他插进来道:“请原谅,法官先生,恐
怕这样谈不会有什么结果。”
“我同意。”沃特曼法官答道。他转身对地区检察官说:“你看怎么办,博比?
斯特拉是否还愿意继续接受盘问?”
“盘问?他是个不中用的东西。他已吓得魂不守舍,再也不敢出庭了。”
托马斯·何尔法克斯平心静气地说:“如果我无法盘问公诉人的主要证人,法
官先生,那我只好提议宣布审判无效了。”
屋里的人十分明白这意味着:迈克尔·莫雷蒂将大摇大摆地步出法庭,继续逍
遥法外。
沃特曼法官瞧着地区检察官问:“告诉你的证人没有,他这样做将会犯蔑视法
庭罪的?”
“讲过了。不过斯特拉伯的主要是他们,而不是我们。”说着他恶狠狠地瞪了
詹妮弗一眼,“他再也不相信我们能够保护他了。”
沃特曼法官慢条斯理地说:“那么本庭除了认可辩护律师的提议,宣布审判无
效之外,别无其他选择。”
罗伯特·迪·西尔瓦呆呆站着,眼睁睁地听凭自己那胜利在握的案子败在他人
手中。没有斯特拉出庭作证,他就打不赢官司。对于他来说,迈克尔·莫雷蒂已经
鞭长莫及了。可是詹妮弗·帕克还在他的手心之中。他下决心要叫她为自己的所作
所为付出代价。
沃特曼法官宣布说:“我将下令释放被告,解散陪审团。”
托马斯·柯尔法克斯连忙说:“谢谢您,法官先生。”但他脸上并没有流露出
胜利的喜悦。
“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沃特曼法官说。
“还有件事!”罗伯特·迪·西尔瓦转身面对詹妮弗·帕克,“我要求把她拘
留起来,因为她干扰法庭工作,恐吓重大案件的证人,玩弄阴谋,她……”他气得
语无伦次了。
詹妮弗怒火中烧,终于想出了回敬的话:“你没有一点确凿的证据,因为这些
都不是事实。我,我或许由于愚蠢上了别人的当。要说有罪,这就是我犯下的全部
罪行。但是,没有任何人贿赂我做任何事,我当时还以为我是在为你传递东西呢。”
沃特曼法官望着詹妮弗说:“不管动机如何,造成的后果是十分不幸的。我建
议由上诉法院进行调查,如果调查结果表明对你的指控是有根据的话,那就开始实
施取消你的律师资格的法律程序。”
詹妮弗顿时感到头晕目眩。“法官先生,我……”
“先到此告一段落,帕克小姐。”
詹妮弗呆立片刻,注视着面前那几张带着敌意的脸,她明白,任你怎么说也无
补于事了。
桌上那只可怜的黄色金丝雀已说明了一切。
……
第三章
当晚的新闻全是有关这一事件的报道。詹妮弗竟成了名噪一时的新闻人物,谁
都想亲自读一读或亲耳听一听她与那只死金丝雀的故事。电视的每一个频道都在播
放詹妮弗离开沃特曼法官议事室时被记者和公众层层包围,好不容易才挤出审判庭
大门的镜头。
詹妮弗无法相信,一夜之间自己骤然成了个家喻户晓的人物。报社、电台和电
视台的记者们从四面八方向她涌来。她恨不得从他们的包围中逃走,可是她的自尊
心又不允许她这样做。
“是谁把黄色金丝雀交给你的,帕克小姐?”
“你以前认识迈克尔·莫雷蒂吗?”
“迪·西尔瓦一心想要利用本案登上州长的宝座,你知道吗?”
“地区检察官扬言要取消你的律师资格,你准备跟他斗吗?”
对于诸如此类的每一个问题,詹妮弗除了“无可奉告”四个字以外一概不做任
何答复。
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的晚间新闻称她为“迷途的羔羊帕克”。美国广播公司的记
者干脆叫她“黄色的金丝雀”。全国广播公司的一名体育运动评论员则把她和足球
运动员罗伊·里杰斯相提并论,因为后者曾把足球踢到离本队球门一码远的地方。
在迈克尔开设的茶馆里,正在举行庆祝会。十多个人在屋里开怀畅饮。
迈克尔·莫雷蒂独自坐在酒柜后头,目光始终牢牢地盯着电视中的詹妮弗·帕
克。他举起手中的酒杯向她致意,然后一饮而尽。
每个律师都在议论这一事件。有一半人相信詹妮弗接受了黑手党的贿赂,另外
一半人则认为她不过是无辜的受骗者。不管他们持哪一种观点,双方一致认为詹妮
弗·帕克短暂的律师生涯已到此告终。
可怜她仅仅当了四个小时的律师。
她出生于华盛顿州凯尔索市。那是一个木材集散小城镇。1847年,一个思乡的
苏格兰勘测员给它取了这个名字,因为他日夜思念他苏格兰故乡的凯尔索城。
詹妮弗的父亲先是担任最重要的几家木材公司的律师,继而为锯木厂的工友们
服务。詹妮弗回忆起童年生活来总是趣味盎然。华盛顿州对一个孩童来说,每天都
有讲不完的新鲜事,就像是一本百看不厌的小说。那儿有的是雄伟壮观的山峦、冰
川和国家公园。在那里可以滑雪,可以划独木船。稍微长大以后,她曾经攀登过冰
川,还曾去不少地方旅行,如奥哈那佩喀希、尼斯奎利、克莱艾勒蒙湖、契尼斯瀑
布、马天门、雅基姆山谷等等。詹妮弗跟着父亲学会了登山和滑雪。雷尼尔峰顶、
廷伯莱恩湖畔,都留下了他们的足迹。
父亲总是设法找机会和她在一起,而她母亲却相反。她是一位好动的漂亮女人,
经常不在家,谁也摸不准她忙什么去了。艾伯纳·帕克的身上流着苏格兰人、爱尔
兰人和英格兰人的血液。他中等身材,头发乌黑,双眼碧蓝,富有同情心及正义感,
淡于功利,对世人却是一片热忱。他常常一连几小时和詹妮弗坐在一起,滔滔讲述
他正在处理的案子,以及那些遇上麻烦的人如何来到他那不起眼的小事务所向他求
助。直到许多年后,詹妮弗才明白父亲只跟她一个人讲这一切,是因为他找不到其
他人可以一起聊天。
每天放学后,詹妮弗就一溜烟地跑到审判庭去,观看父亲工作。如果正值休庭,
她就待在父亲的事务所,听他议论案子和当事人的情况。父女俩从来也没有提起她
该上法学院读书的事,双方似乎都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
到了十五岁那一年,詹妮弗就开始在每年暑假做父亲的帮手。姑娘到了这年纪,
往往热衷于跟小伙子约会,私订终身。可詹妮弗却与众不同——她一头钻进了诉讼
和遗嘱之类的卷宗中。
小伙子们对她颇感兴趣,可是她却不大理会。父亲问起这方面的事,她总是回
答说:“他们都太幼稚了,爸爸。”她心里明白,有朝一日自己会嫁给一个像父亲
那样的律师的。
就在詹妮弗十六岁生日那天,她母亲竟然跟紧邻的一个十八岁的小青年离家私
奔。从那一天起,她父亲的心就悄悄地死去了。虽然他的心脏是在妻子弃家七年以
后才最后停止跳动的,可是实际上,打他听到妻子的丑事起,他就成了一具活僵尸。
全镇的人听说这件事后,都对他深表同情。然而艾伯纳·帕克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
人们的同情反倒使他无法忍受。他开始酗酒。詹妮弗尽自己所能给父亲以安慰,可
是毫无效果。往日的一切再也不能恢复了。
次年,詹妮弗中学毕业该进大学了。她毅然决定放弃学业,留下来陪伴父亲,
可他说什么也不同意。
“我们将来一起办事务所,詹妮①,”他说,“你要抓紧,争取获得法学士学
位。”
①詹妮弗的昵称。
她考入了西雅图华盛顿大学攻读法律。在大学第一年里,她的同学们在各种各
样的合同、民事侵权行为、财产、民法程序和刑法等一望无际的沼泽地里步履维艰
地挣扎跋涉,唯独她学来得心应手。她搬进了学校宿舍,在法律系图书馆找了个业
余工作。
詹妮弗热爱西雅图。星期天她和一个叫阿米妮·威廉姆斯的印第安学生以及一
个骨架粗大而又瘦削的爱尔兰姑娘约瑟芬·柯林斯或去市中心的绿湖中泛舟;或去
参加华盛顿湖上的竞舟金杯赛;或去观看五颜六色的水上飞机表演,它们不时在头
顶掠过。
西雅图市有许多大型爵士俱乐部,詹妮弗经常光顾的是彼得俱乐部。那儿的柳
条箱上搁着几块木板代替桌子,别有一番风味。
晌午,詹妮弗、阿米妮和约瑟芬来到美味快餐菜馆饱餐一顿。这里的烤马铃薯
堪称世界第一。
有两个小伙子都在追求詹妮弗。一个是年轻英俊的医学院学生诺亚·拉金,另
一个是法学院学生本·蒙罗。詹妮弗只是偶尔跟他们出去玩玩。她总是忙得不可开
交,没有时间专心去谈情说爱。
天气老是那么潮湿,多风。空气清新,雨下个不停。詹妮弗身穿一件蓝绿两色
方格花呢夹克衫在雨中走。这种羊毛衣料吸饱了雨水,一片深色,而她的双眼犹如
一对绿宝石,熠熠发光。她时时陷入沉思,但从未想到过那些从脑中一闪而过的念
头会植根在记忆中。
冬去春来,姑娘们穿上式样各异的鲜艳衣衫,煞似盛开的花朵,争妍斗艳。校
园里有六个大学生联谊会。这些联谊会的小伙子常常在草坪上聚首,毫不羞赧地打
量着来来往往的姑娘。可是唯有詹妮弗与众不同,她身上表现出来的某种气质意外
地使这些小伙子感到自惭形秽。她具有一种在他们看来难以名状的特殊品格。他们
感到,自己正在希冀、求索的一些东西,在这位姑娘身上却早已具备。
每年暑假,詹妮弗都返家探望父亲。父亲已经变得判若两人。他虽然再也没有
喝得酩酊大醉,但神志却总是那么昏昏沉沉的。他心如死灰,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
都无动于衷。
詹妮弗在法学院的最后一个学期里,艾伯纳终于辞别了人世。市里的人没有将
他遗忘,上百人参加了他的葬礼。那些他生前曾给过帮助和忠告,成了他朋友的人,
也都不约而同地前来吊唁。詹妮弗暗自伤心,把悲哀埋在心灵深处。她失去的不仅
是慈爱的父亲,而且还是她的一位良师益友。
詹妮弗办完丧事,回到西雅图继续攻读法律。父亲死后留给她总共不到一千美
元的现金,今后怎么生活,她必须做出抉择。回凯尔索当律师是不可能的,在本地
人的记忆中,她永远是那个与一位少年男子私奔的浪荡女人的孩子。
詹妮弗成绩出类拔萃,十几个全国第一流的法律事务所派人与她晤谈之后,有
几个愿意向她提供就业机会。詹妮弗的刑法教授沃伦·奥克斯告诉她说:“这是很
高的荣誉啊,姑娘。一个女子要进有名望的法律事务所任职,是多么不容易啊!”
真正的难处在于她再也没有家了。她成了随风飘卷的蓬草,自己把握不住究竟
在哪儿安身立命。
毕业前不久,这个问题得到了解决。一天,奥克斯教授约她下课后去找他。
“我收到了曼哈顿地区检察官的一封来信,要我给他的工作班子推荐一名高材
生。你有兴趣上纽约去吗?”
“好的,老师。”詹妮弗脱口而出,毫无思想准备就答应了。
她乘飞机前往纽约参加律师考试,然后回到凯尔索市关闭了父亲的法律事务所。
这是一段甜蜜而又痛苦的经历,事务所把她带回那已经逝去的岁月。在詹妮弗看来,
自己就是在这间屋子里长大的。
在等待考试结果的日子里,为了生计,她到学校的法律系图书馆充任管理员。
奥克斯教授说:“那是全国要求最高的事务所之一。”
这一点詹妮弗一清二楚。
她收到了考试合格的通知书,当天又收到了纽约地区检察官事务所接受她为工
作人员的聘书。
一个星期后,詹妮弗踏上了东去的行程。
她在第三大街一幢房子的四楼找了一小套房问。这幢楼房没有电梯,只有陡直
的楼梯。“上下跑楼梯对我有益处。”詹妮弗自我安慰说。曼哈顿没有高山可供攀
登,也没有急流可以畅游。公寓的房间包括一间放着长沙发的起居室,长沙发翻开
来便是凹凸不平的床。另有一个小卫生间。卫生间的窗子早已被什么人漆成黑色,
一直关着。室内的摆设就像是由救世军捐赠的。哦,我不会在这儿久住的,詹妮弗
对自己说,住这儿不过是权宜之计,一旦我在律师界站住脚,我就要走的。
这不过是她的梦。事实是她到纽约还不到七十二个小时,就被从地区检察官的
工作班子里除了名。现在她正面临着撤消律师资格的危险。
詹妮弗放下手中的报纸、杂志,关上了电视,因为上面全是关于她的事。她感
到,在街上,在公共汽车里,在市场上,人们的眼光都盯着她看。她开始躲在公寓
里,闭门谢客,也不接电话。她整日价心里乱糟糟的,茫无头绪。一会儿打算收拾
行李回华盛顿州;一会儿又考虑离开律师界,另谋生计;甚至还闪过自杀的念头。
一连几小时她都在一封接一封地给地区检察官罗伯特·迪·西尔瓦写信。有的信慷
慨陈词,骂他缺乏同情心,毫无谅解精神。有的信又低三下四,请求对方宽恕,哀
求他再踢给自己一个工作的机会。最后却一封信也没有发出去。
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走投无路。她在纽约举目无亲,连个可以讲话的人都没
有。白天,她把自己锁在屋里;夜深人静时,她才溜到空荡荡的街上。那些被社会
抛弃的人从不跟她搭腔。也许,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