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天落着小雨,添完草料,张兆丰靠墙眯一会儿,风吹灭槽头的油灯他丝毫未觉。什么响动惊醒他,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一个单巴细语、年纪不大的兵,螳螂一样趴在一匹马身上……他尚未从惊愕中缓过神来,营长幽灵似的突然出现,一马鞭子将那个兵抽下来,命令随他来的两个士兵:
“捆喽!”
身体单薄的士兵没喊叫没哀求,老老实实让人捆上。他的命运可想而知。
“后来呢?”猛鸷问。
“军法处治,”张兆丰说,“罪名不是奸马,骑兵丢不起这个丑,加个罪名,逃兵。”
原来如此!最近班长跟张兆丰说的这个秘密,朱汉臣问张兆丰时他还不知道。他偷偷问班长那个跟马的……班长说被杀的逃兵就是他。
“说一千道一万,还不是憋的嘛。裆里长着玩意,是枪总要放……”张兆丰极近人情地说,“长年累月不着女人的边儿,这咋行呢!”
猛鸷蓦然心发紧,不能不让他想到两位女兵,假如在这里,有无数只苍蝇啊!康国志向他交代任务,其中有一项,柳砚冰和李秀娟是不是被藏在骑兵营里。真的押在这里,还不被这些兵给吃啦?
第六章 发现告密者(5)
骑兵营所在的木楞场并不曲折,几趟房子秃疮一样显眼。猛鸷用排除法,住着兵的房子里肯定没有,马舍、草料棚也可排除。院子的尽头,挨近废料场的院墙处有几间房子,门和窗户开向和其他房子相反,因此见不到窗户、门。猛鸷决定今夜过去看个究竟。
从草栏子到要去的几间房子,需经过一块空场。猛鸷想好如何到达那几间房子跟前。于是,他像一只青蛙,猛向前蹿几步,停下观察确定安全再向前,终于接近房子。
房子有窗户并没门,准确说没有门扇,他闪身进去。里边放着几台不知做什么用的机器,它是过去木材加工厂使用过的废机器,现在只能称为一堆废铜烂铁。
显然,两位女兵不在这个院子。猛鸷计划向其他的院子扩大侦察。
常文清在第三个晚上有了重大的发现,也就是院子最深处的一趟房子,总共有八间,只两间屋子夜间点灯。
有人住才点灯,常文清的判断没错儿。观察屋内动静时,有一个女人走进那个屋子,门没插她一推便进去,说明事先留门。进去后,插门的声音很响,听出来使用木门闩。
“这个屋子大概有戏!”常文清想。
前两天夜里,常文清查遍整个院子,只剩下眼前这个房间,如果狗驮子不在此房间,他就有可能不在这里。急于找到告密者狗驮子,为的是从他口中了解两个女兵的情况,照理说狗驮子能知道,或者知道一点,哪怕一丝线索都有价值。
就在常文清打算走近窗户去的时候,有一个人影移动过来,猫一样地走路,蹲在窗户根儿下面。常文清只好原地不动,观察这个人。窗户本是纸糊的大白块民谣云:关东三大怪,窗户纸糊在外,姑娘叼着大烟袋,养个孩子吊起来。因风大,窗纸整张糊在外面,称大白块。,又隔着窗户帘,看不清那个人的面孔。
他在干什么?常文清猜测。躲在窗户根儿下的人慢慢直起身子,而后耳朵贴在窗户上。常文清猜到了,是位听骚(听男女那些事)的。他什么时候能听够离开?老是不走,今晚侦察不成。有歌声传出来,准确说是篡改过的麻将谣:
一晚上炕抱阿娇,
山东大嫚嫩又俏,
眉来眼去把情调,
肚大腰圆养个白胖小……
听骚的手掩嘴巴,显然在窃笑。他肯定不是来听唱这不伦不类歌谣的,兴趣不在这上面。人还没走,等待那件事情的发生。一只灯笼幽幽鬼火一样游荡过来,听骚的人急忙离开,跑进一个屋子,是一个房客。
常文清隐蔽好,待夜巡的伙计提着灯笼走远,他重新回到可疑房间前,被惊走听骚的人再没回来。
屋子里的油灯忽然吹灭,窗户黑乎乎一片。常文清分析屋子里的人,女人的身份不难确定是野鸡流娼,男的呢?他唱的是麻将歌谣,卖什么吆喝什么,他是赌徒?如果真是赌徒,就沾狗驮子边儿了。
是守候一夜,还是明天再来?常文清思考。一只猫帮了他的忙。那是一只*的猫,叫声令人听着不舒服,它蹲在窗台上叫,将屋里的男人引出来,手里拎着一根烧火棍,客栈是火炕,烧攮灶(土炕填柴口)使用的烧火棍(利用树杈,呈丫形),他随手拿起来打猫。
“跑这儿叫嚎子(*)……”他边挥烧火棍撵猫,嘴里一边不干净地骂。
灰朦的月光下,常文清勉强望见那人的身体轮廓,比如高矮胖瘦。遗憾啊,这是瞧他的最好时机,月亮如能再明亮一些……屋子里突然响起尖细的声音:
“狗驮子!你配猫去啦咋地?还不麻溜回来!”
“你急啥……”
“后半夜你不准鼓捣,耽误我睡觉。”
男人回屋去,哐啷插上门。狗驮子果然藏在这里。
次日,常文清把这一发现报告给康国志。
“太好啦!终于找到他了。”康国志兴奋道。
“他住在院子最里边的房间,白天不出屋,晚上有一个女人去陪他睡觉……”常文清讲了他侦察到的情况,画了一张草图给康国志看,“他住的房子位置,对我们很有利。”
康国志看草图,问:“房子后面是什么?”
“一片大麻子(蓖麻)地,院墙不算高。”
“很好!”康国志点点头,行动的路线有了。
“我们怎么办?别让他跑喽。”常文清心急道。
“不能让他跑掉!”康国志说,发现狗驮子怎么办?侦察方案是抓活的带回军区,要对他详细审问,追查事件经过,“我们需要这个舌头,要活的,带走他。”
“公开去抓人不行……”
“当然不能公开抓人,要密捕秘密带出城。”
“可是不容易做到,袁老板看到抓人不好办。”常文清觉得抓狗驮子的障碍是袁老板,如何躲避开他的眼睛是个难题。
康国志认为他说的对,抓狗驮子丝毫不能让袁老板知道。向不向兵、警报告不说,常文清到十里香村住,就有人弄走狗驮子,会引起袁老板的怀疑,王瑞森送他过去住宿,再怀疑到王瑞森……必须事先想到这些。他说:“我们行动成功带走狗驮子,文清你也不要离开,留在十里香村住些日子,直到此事过去,你才能离开。”
“嗯!”常文清觉得侦察处长看得远,交通站不能暴露,一丝对交通站不利的东西都要清除,他说,“六号,我这就回十里香村客栈去,看着狗驮子别让他溜掉。”
“你去吧,我和朱汉臣同志研究出具体行动方案,再通知你。”康国志说,“盯住他!”
“哎!”
“文清,一般白天你是不是很少回客栈?我是说你白天不怎么回去,冷丁回去,袁老板会不会生疑。”
“有时候白天我也回去。”常文清满有把握地说,“我有办法。他老要跟唠丧葬的风俗。”
“哦,你和他好好唠。”
常文清回到十里香村,手里多了一只绿豆棒子(玻璃瓶)和一包猪头肉。
“呦,今个儿闲着,常师傅?”
“是,袁老板有功工夫?”常文清扬扬手里的瓶子,说,“一个人不喝酒,俩人不赌钱。”
“中,陪你喝两盅。”
常文清说:“到我房间去喝。”
“在客厅里吧,亮堂些。”袁老板说。
客厅是常文清最理想的监视点,它开一扇后门,平常很少关,放眼望去,正巧望到最后一趟房。常文清惊异建筑的奇妙,那么一个曲折的院子,竟然一目了然目标的房子,老天有意帮助常文清的忙。
第七章 夜擒狗驮子(1)
巧的是袁老板今夜不在十里香村,他有事儿去了四平街,需要两三日回来。
“前半夜是动手的最好时机。”常文清说客栈头半夜热闹,有些响动也容易给掩盖过去。
十里香村夜晚糕点铺这一块打烊闭店。花柳店这一块,进出随意,有些流娼并不在店里过夜,完事拿上钱走人,经过大门时向值夜的伙计点下头,遇到高傲的野鸡头也不点了。属于花柳店这一部分就比较松懈,伙计很少过来,后半夜有巡夜的,也只是挑着灯笼有一搭没一搭地走一圈。
行动前,参加最后研究行动计划的除了猛鸷,他们几个人都在场。王瑞森说:
“进到客栈里,人越少越好。”
“我自己抓狗驮子。”常文清说。
这个方案也想过,常文清本来住在里面,他去抓狗驮子,将目标弄到房后,等在外边的人接应,人不知鬼不觉,把告密者抓走。
“文清一个人单巴股(孤独无援),是不是……”王瑞森觉得至少两个人把握性大些,他说,“我混进客栈,帮把手。”
“日后兵、警可能要调查……”康国志说,抓狗驮子熟面孔和陌生面孔出现都是一回事,容易被店伙计记住提供给兵、警,“总得有人进去抓他。狗驮子自动走出来就好啦,我们半路截获他。”
“目前看,狗驮子还不能走出院。”朱汉臣说,“我同意常文清自己在里边抓狗驮子,我们等在后墙外边接应。”他对武艺高强的侦察员抓获一个汰歪的狗驮子充满信心。
最后决定,由常文清一个人抓狗驮子,送到后墙处,由康国志带走,然后常文清还照常住在客栈里,这是个周全的计划。说不定狗驮子消失,就如一颗露珠蒸发,没人注意到他,军警根本不会在乎告密者的生死。
“还有一个问题,狗驮子嫖娼,去抓人被她撞见,对我们不利。”王瑞森说。
这个问题常文清想到了,他观察到暗娼出现在十里香村时间都很晚,想必她们有家有口,甚至有丈夫,卖淫属于迫不得已,晚些时间出来避熟人眼目。办法一是稍早一点动手,赶在暗娼到达之前行动结束,二是戴面具,让她即使在场也看不清。
“文清你戴上面具,”康国志说,“这很重要。”
往下就抓狗驮子的细节做了缜密的研究,比如时间、可能出现的意外情况等等。
常文清早早回到十里香村,视线没离开目标所住的屋子。从中午到黄昏,门窗都关着,没人出没人进,便溺大概在屋子里。当地人习惯夜间使用便桶,俗称尿罐子,狗驮子不出屋,还要加上屎盆子。吃饭如何解决?狗驮子总得吃饭吧?可是为什么没见他出来吃饭?客栈有伙食,根据投宿客人的需要给做,钱多客人开小灶,钱少吃大锅饭。为寻找狗驮子,常文清吃过一菜一汤的大锅饭,也吃过小灶,两种场合大餐厅小餐间都不见狗驮子。是不是跟袁老板的家人一起吃呢?或是天黑后出来吃饭,免得谁看见他。
只要你不出门……常文清一直盯到夜幕降临,能够掩护狗驮子,也能掩护侦察员,他揣上面具——极普通的一只面袋子,从头套到肩,抠两个窟窿露出眼睛——悄悄来到目标的房门前,他在等夜色更浓些,也在等约定的时间。离门很近了,只十几步就蹿过去。屋子里静得令常文清心焦,目标可别没在屋子里,半天白盯了,那样行动就得被迫取消。
今晚的院子比素常安静得多,稀崩的(寥寥无几)走来走去的几个人,有住客也有店内杂役。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忽然里边亮起灯,窗户帘有破洞,昏黄的煤油灯光软体虫子一样钻出来,爬到窗台上,又是意料之外的动物帮了常文清的忙,要不然门在里边警惕地插着,还真不好叫开,砸门容易惊动他人。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七章 夜擒狗驮子(2)
帮助常文清的是一只小鸟,鸟往亮处飞,它把目标的屋子当成光明的地方,在窗户上扑棱。这种现象多发生在落第一场雪,尤其傍晚突降的大雪,鸟一下子懵了,惊惶乱飞才扑到住家的窗户上。不该发生此事的季节真实地发生了。
鸟仍然上下翻动,它认准窗户的光亮是太阳,那里是太阳照射下的广阔空间,到那儿可自由飞翔。往往都是想得太美好,才忘乎所以,厄运来临尚未察觉。
狗驮子跑出屋子,手拎把大扫帚猛拍猛打鸟,窗户纸有几处被打破。有那么几次鸟的思维正确,离开不真实的光亮飞向黑暗,能获得生存的机会,但是它没坚定信念…鸟最后被拍住,狗驮子抓在手里,一定很是兴奋。
常文清决定抓住此机会,在狗驮子转身回屋时跟进去,几个动作设计完美,实施起来也如设计一样完美。
“你是谁?”狗驮子惊愕道。
戴着面具的常文清警告道:“想活命,不准出声,叫你做什么你做什么。”
狗驮子见到面袋子露出的眼睛像两个黑洞阴森骇人,第三个黑洞是枪口,他最怕这个金属黑洞,怕它发怒说话。他的脑袋快速运转起来,是什么人?打劫还是寻仇?他倒希望是遭打劫,得的赏钱还有四十八块大洋没花,宁可都献出去,不丢命就成。
“委屈你啦!”常文清绑上狗驮子的手,堵上嘴,将面具给他戴上,吹灭灯,到门前朝外观察,确定没问题,将狗驮子扛口袋似的扛出屋子,迅速跑到后院,等在墙外的王瑞森翻墙过来,帮他把狗驮子弄出墙外去。
常文清重新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炕上想,朱汉臣和王瑞森帮助,从城墙某一处出去,他们俩人返回,六号一个人带狗驮子回到根据地。计划就是这样设计的。
事实也是如此,狗驮子被弄出十里香村的后墙,由康国志他们三人带走,通过一片蓖麻地,直奔最安全的出城地点——侦察员两次进城的地方。
到了准备翻越的那段矮城墙,像搬出一截木头,将仍然蒙着头的狗驮子弄出墙外,康国志带走他。城墙里侧的朱汉臣、王瑞森向康国志挥手,他们彼此不能说话,避免被狗驮子听见。
此次行动计划中还有一个细节安排,备一匹马在城墙外的树林子里。康国志将狗驮子上马背,消失在夜色之中。
告密者坐在西满军区的一间审讯室里,康国志主审他,尚不知与审问他的人昨夜同骑一匹马疾驰了百十里,来到这个地方。
“说吧,狗驮子。”
“我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