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洲国的警察局长不过尔耳!”
“尔耳!”他顺着说。
俞团长说113团驻守三江是保卫一地一城,全力对付*,地方上的治安他没精力管,需警察来做。他说:“我使耳朵摸了,你行,警察局长还是你干。”
安凤阁忽然觉得自己不是一只老鼠而是一只猫了,团长是只大猫,自己是只小猫。小猫听大猫的天经地义。他感激道:“谢谢团座对鄙人的信任,安某没齿难忘。”
俞团长黑色马靴得意地晃动。
“愿为您牵马坠镫……”安凤阁很会说这类话。
“好,你好好干吧。”
“请团座放心!”安凤阁走出驻军团部,一路上哼着俚曲小调,得意时他喜欢哼唧,是什么词儿不重要,意义在于表达,哼的过程中谣谚顺出嘴: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其实,他连柳都没插前途便成荫。俞团长如何看中安凤阁,与我们的故事关联不大,涉及我们故事的是驻军团长和警察局长往下坐在一条板凳上。安凤阁绞尽脑汁表现,他出谋说:
“团座,我们可以嗾疯狗咬傻子。”
俞团长脑袋反应不慢,嗾疯狗咬傻子字面不难理解,具体指什么他没想明白。
“改编胡子……”安凤阁讲出道眼,又找出依据,“日本人这样做过,效果不错,疯狗咬傻子,我们一旁看着就行,不损失一根毫毛。”
“坐山观虎斗,呣,主意不错。”俞团长赞同,他正为东北人民自治军在西大荒建立根据地烦恼,忧虑自身的安全,派部队出城去破坏,又恐损失兵卒,他心急道,“改编土匪,行!你抓紧办。”
“团座,疯狗们肯不肯去咬傻子,关键的问题是怎么嗾。”
“嗾?你说怎么嗾?”
“嗾不那么简单,需要想辙。”安凤阁说。
俞团长哪里能想出嗾土匪的辙来,他完全依靠警察局长,说:“这事你负责办吧!”
“哎,我办!”安凤阁也得认真想想,土匪也不是你想改编它就可以改编的。自古兵匪不一家,兵去改编土匪难度很大。他说,“得(需)我们警察去说降。”
“行,你出面吧。”俞团长表示支持、配合,说,“嗾需要什么,冲我说。”
安凤阁闷在警察局研究如何嗾,实际生活中对狗发出命令:嗾!狗就可以遵照主人的命令行事。土匪没这么简单了,随便给他们发出命令不会听,要拉拢贿赂,一般的东西不成,得用他们最感兴趣的东西,譬如马呀、枪呀什么的,总之能打动土匪的东西。
第九章 罪恶的始作俑者(2)
“想好怎么嗾没有哇!”俞团长见没动静,催问道。
“正在想。”安凤阁说。
“抓紧!”
警察局长不是不抓紧,始终未想出自己满意的嗾法。三江地面的土匪他比较清楚,大小还有十几绺,有些规模的,拿胡子的话说局红管亮的也就那么三五绺。筛选后确定两绺土匪,黑孩子绺子和旋风绺子,原因除了对他们了解多一些以外,一个常年在山里,一个常年在草原,山里胡子和草原胡子风俗、规矩存在一定的差异。比如:山里的胡子凭借山险,修寨据守;草原上的胡子靠青纱帐遮蔽藏身,他们昼伏夜出,山里的胡子夜伏昼出,活动的差异表现出规矩和风俗的差异。安凤阁选择这两个绺子,目的是将来嗾出去用得上,三江地貌决定目的,村子有的在山里,有的在草原。
“怎么样,有眉目没有啊?”俞团长又追问。
“马上,近几天我个人有点事儿,忙乎完啦就着手办。”警察局长说,不是借口他的确有事,没对俞团长详细说。
四凤这年死了,被愤怒的大烟鬼家属用烟枪刨死。日本鬼子投降安凤阁躲藏起来,风向一时看不准,因此四凤被围殴时他听说没出手相救,不完全是冷漠,有不便露面的因素。烟枪真正要刨的是他,正是警察局长让四凤开的烟馆,可惜没几人知道真相。四凤的死他很内疚,前任警察局长的三姨太成为自己的情人,想要的东西她给了得到了,大难时刻没能挺身救她。弥补的机会是埋葬她,他对心腹萧大炮说:
“你帮我张罗,重殓四凤。”
“哎,我正好通点路……”萧大炮大包大揽下来,安凤阁任警察局长,新政权的警察局长,提拔他做警务科长,比较重要的一个位置,去为局长做事他乐此不疲,问,“用多少杠合适呢?”
杠房分大杠小杠,小杠不说,超过三十二人抬则称大杠了。四十八人、六十四人……直到一百二十八杠的皇杠,后者已超出百姓的丧葬范围,不属于杠房的范畴。
“天意杠房最高能办多少杠?”安凤阁问。
“据说六十四人杠,顶天啦。”
“那就六十四人杠。”警察局长要动用权力,问,“用我去跟杠房掌柜的说去吗?”
“不劳局长大驾,我跟了事的王瑞森熟,找他没问题,局长放心,我一定能办好。”
安凤阁相信萧大炮能办好,事实上办得令局长满意。一切准备就绪,只等次日出殡。然而就在出殡前的晚上,半夜里安凤阁被俞团长叫去。
这次团长的皮靴没有架在办公桌子上,而是在实木地板上来回走动,可以看出不是焦躁,而是激动。
“团座!”
“哈!来来,我正等你。”俞团长眉心笑开花,说,“捞着贺儿贺儿:原指财物、进项。在此指得到重要的东西。,逮来五个八路。”
“搂(捕)住五个?”
“五个,三男两女。”
“噢?有两个女兵?”
“奶奶的,两个女兵长得像仙女。”俞团长骂道,谁知道他为何骂,往下的埋怨不难让人看透心思,“当啥兵,白瞎啦!”
警察局长给弄懵了,俞团长心里一片混沌。
“找你这位编外参谋长出出谋,怎么处理五个八路。”俞团长可不是忽悠他,确实要听听警察局长的意见。
“团座打算?”
“枪毙!”
俞团长决定枪毙人就枪毙,还有什么谋需要出呢?安凤阁猜不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想杀一儆百。”俞团长讲了他的杀一儆百,枪毙后割下人头,“挂在什么地方合适,问问你。”
第九章 罪恶的始作俑者(3)
斩首示众,三江历史上有过,远到清朝,近到日伪时期,被斩首示众多是匪盗,也有仁人志士,目的同样杀一儆百,为了震慑什么的,113团也是如此。
“城门楼上,那儿显眼。”警察局长说。
“南门东门?”
“东门,进出的人多。”
就这么简单的问题用不着半夜三更叫来警察局长,俞团长当然不只问挂人首级的地方,他说:
“问你怎样杀死这五个人更有价值?”
警察局长茫然。
“震慑住八路,让他们收敛,别把手伸的太长,老实待在我们的防区外边。”俞团长说。
“怎么可能呢?”安凤阁觉得驻军团长天真,八路不是三岁孩子,咋会被吓唬住,“杀五个,就是杀五十、五百个未见得收敛。”
俞团长不是白痴,八路用这种方法吓唬不住,他是想吓唬出花样来,自己力不从心,想到一肚子花花肠子(坏心眼儿)的警察局长,找他过来出出损招儿。
警察局长发挥花花肠子功能,枪毙后再斩首示众,也就借题发挥到头了,还能有什么花花道(花招儿)?不拿出点儿嘎儿吗的(东西),还真不行。他想到两个女兵,在她俩的身上……安凤阁的花花肠子全部蠕动起来,最后联想上胡子,他说:
“女兵有大用场。”
俞团长瞅警察局长,等待他说什么大用场。
“我们不是要改编胡子吗?没有打动土匪头子的东西不行。我琢磨过,枪啊马的,不是不行,胡子不缺,他们缺稀奇玩意。”
“女人稀奇?”
“女人倒不稀奇,女兵在胡子眼里稀奇。”安凤阁说,见团长不大认同他的说法,“她俩不是漂亮吗,漂亮的女兵就稀奇喽!”
想想也是,土匪整日躲藏在荒郊野外见过啥,偶尔进城嫖娼宿妓会遇到品位女人?遇不到!女兵当属有品位的女人,送给胡子还有政治意义,这一层警察局长不说,俞团长也看到连锁反应,东北人民自治军更恨土匪,大力剿匪受到打击死伤的土匪会更恨东北人民自治军,也就更会被我所用。
“让他们结仇。”
“坐山观虎斗。”俞团长再次说这个成语,两败俱伤、两败俱亡才好,“让他们你死我活斗去吧!”
阴谋的气氛笼罩团长室,安凤阁说:“团座送他们这么贵重的礼物,不怕胡子不为您卖命。”
“那样就好!”俞团长大为满意,问,“送给谁你想好了吗?”
“旋风和黑孩子。”安凤阁说出两个土匪大柜的名字,“我给团座介绍一下这两绺土匪的情况。”
伪满洲国时期,兵警经常剿匪,有时是土匪惹恼了兵警,有时是上级布置剿匪,剿来剿去,结果不怎么样。
“他们俩人你能说上话去?”俞团长问。
安凤阁讲出一个秘密,伪满洲国倒台前夕,闻得苏军要来攻打三江县城,日本宪兵队长同警察局长密谋,拉拢几绺胡子来守县城,目标选定两个绺子——旋风和黑孩子。安凤阁的游说进展顺利,黑孩子答应来守城,这个花屎蛋提出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条件:给他一个日本娘们。当然荒唐的要求并未实现,苏军进三江城未遇到任何抵抗,之前日本人全逃走了。一个阴谋夭折。游说旋风遇到障碍,大柜旋风犹豫,不愿帮日本人,正在说服之中,日本投降。
“照你的说法,黑孩子没问题,这个旋风?”
“旋风也没问题。”安凤阁说。
警察局长做出的判断有根有据,旋风绺子的老巢在西大荒,多年没离开那里。东北人民自治军在三江西部建立根据地,开展清剿土匪,他们被迫跑到东部白狼山来。
第九章 罪恶的始作俑者(4)
“他们跟东北人民自治军有仇?”
“定然的。”安凤阁说,“我们趁热打铁……”
趁热打铁成为阴谋的一个细节,如何趁热警察局长还没想好。俞团长叫他来,他闻到铁加热后的味道。
“女兵送给土匪,可别肉包子打狗。”俞团长说了一个歇后语的上半句,下半句让警察局长自己去续貂。
“放心吧团座,吃了肉包子的狗,你别担心它不回来,肉香啊!”警察局长诙谐道,“咱们打狗用的是包子,而不是棒子。”当地一句土话:拎棒子叫狗——远挠(跑)子。
两个歇后语一个是有去无回,一个是远挠子。俞团长的担心是他对胡子的了解,土匪言而无信。
驻军团长和警察局长周密制定了送女兵给胡子大柜的计划。
“八路一旦获知五个工作队员被抓获,就不会消停。”俞团长说,“我倒是不怕他们来兵营抢人,实际也抢不去。”
“那团座担心什么?”
“节外生枝。”
团长都说怕节外生枝,警察局长往夜长梦多上想。他说:“要处理的人,鸡蛋皮揩屁股——嘁哩喀喳。”
“我已经决定明天处理掉他们。”
“当然越快越好。”
俞团长还有一个问题问:“我们抓来五个人,杀了三个,你说八路……”
“喔,示众一定是五个,必须让八路知道五个人全被杀了。过一段,我们再把女兵在胡子绺子里的消息放出去,可是什么都晚了,女兵已经做了压寨夫人。”警察局长说,“如果现在叫他们知道女兵活着,非干扰我们的计划实施不可。”
“你说城门楼上照旧挂五个人头?”
“一个都不能少。”
两个充数的人将要为阴谋者的计划付出生命代价,俞团长决定杀掉偷部队高粱米的赌徒眼儿猴和逃兵(实际罪名是奸马者)。他说:“女兵今晚就弄走。”
“晚两天没事儿。”警察局长想拖延,哪怕一天,他至少需要明天的关键一天,四凤出殡。
“连夜送走,必须的。”俞团长说,“我派几个人帮你将人送到地方。”
计划是这样的,六个着便装身藏武器的骑兵,驮着用口袋装的女兵,外人看是驮一袋子东西,他们从完全由军队守卫的南城门出去。
安凤阁清楚一去要几天,有一件事情,必须交代一下,他在出发前跑回警察局,对萧大炮说:
“四凤的葬礼你办吧;一定要办好。”
萧大炮愣怔,半晌儿才明白,说:“局长不参加了?”
“我有急事出去,参加不了。”安凤阁修改了葬礼规模,说,“出殡用小杠吧。”
“不用六十四人杠啦?”
“退掉吧,冥器一样不退。”安凤阁吩咐说,“让她入土为安。”
四凤的葬礼局长不参加怎么也说不通,萧大炮自知问不合适,但他还是问了:“您到底去哪里?多咱儿(时)回来?三天圆(暖)坟……”萧大炮问一系列下葬的问题。
“圆坟你代我做……”安凤阁把一切都交给萧大炮。
出了三江县城,直接进了白狼山,那时天还没大亮,骑马的一行人行进很慢,不时有落叶飘下来。
“安局长,他们在哪儿?”士兵问。
“大荒沟的核桃背村。”安凤阁说。
伪满洲国倒台子前黑孩子绺子压在大荒沟里的一个叫核桃背的小村,三面是陡峭的悬崖,一面平缓些,有一道天然的荒河沟屏障。村子总共有二十几户人家,兔子不吃窝边草,守着胡子窝倒也相安无事。黑孩子的老巢在核桃背,并不在村子里,而是在村西的蝙蝠洞。
刚到大荒沟,安凤阁对士兵说:“你们不能往前走了,等在这儿,我自己先过去。”
第九章 罪恶的始作俑者(5)
“还没到村子……”士兵迷惑道。
“他们的岗哨布置在离巢穴很远的地方。”安凤阁说。
胡子的岗哨设在村外,进村第一道卡子前,三个胡子端枪拦住警察局长,其中一个喝道:
“站住!”
“我要见你们大当家的,有东西送给他。”
“从哪里来?”
“亮子里。”
“送什么东西?”
“送给大当家的东西你想知道?”警察局长反问道。
胡子不敢知道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