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螺丝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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螺丝人-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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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点点头。我觉得这是很明确的回答,他把握重点、回答问题的能力都是一流的。
    “你能说出希区柯克的‘鸟’以后的所有作品吗?”接下来我想知道的就是这个。
    “可以啊。他后期的作品我全都看过了。是在哥特堡的首轮戏院看的。分别是‘鸟’、‘艳贼’、‘冲破铁幕’、‘黄宝石’、‘狂凶记’。”
    “这些就是全部吗?”
    “他到美国后拍的片子我都看过了,就是这几部。”他很确定地说。
    “马卡特先生,我们以前见过面吗?”我问。
    他一直盯着我的脸看,然后说:“不,医生,我们是第一次见面。”
    “哦,是吗?”我说。
    “这里是医学院吧?”艾刚问。
    “是研究所。”我回答。
    “不是差不多一样吗?医生你是研究什么的?”
    “有关人脑。”
    “啊,难怪!”艾刚说话变得有点大声,还用力敲了一下沙发的扶手。
    我缓缓地把身子往后靠上椅背,等他自己提出他的脑子是否需要做胰岛素休克疗法或电击的问题。但是,结果令我瞠目结舌。
    因为艾刚这么说:“医生,今天我来找你是有别的请求。”
    “喔!”我连忙挺直身子说:“什么事?”
    “其实,也许你会觉得很奇怪,是关于我要回去的地方的事情。”他说。
    情况被大幅度缩短,我内心很高兴。但是,艾刚的话到这里又打住了。
    “不过。。。。。。很难解释。”
    接着,他又是一阵沉默。为了不让他再说什么自己的脑子有多不正常,或是又提到什么胰岛素休克疗法,我连忙接回原先的话题。
    “你每天都感到很迷惘,好像身在虚幻的梦境里,茫然而不真实,没有生活的具体感受。你觉得自己有一个该回去的地方,但是却不知道那是在哪里。”
    我一说,艾刚瞪大了双眼。
    “所以,你想知道该回去的地方,你是这么想才来这里的。是不是?”
    艾刚的眼神一度浮现畏惧,接着又开心地对我说:“医生,你太厉害了!对,就是这样。你怎么会知道?”
    如果到一个充满失忆症的国家,我应该就是预言家或上帝了。
    “如果只是想知道你该回去的地方,我大概可以告诉你。”
    我这么一说,不止艾刚,连他旁边的海利西都紧张了起来。
    “只是必须要你全面协助才行,马卡特先生。”
    “洁,你该不会要他回精神病院吧?”海利西问。
    我摇摇头说:“一板一眼的医生也许会这么说,但我不会。我大概可以指着地图的某一点告诉他,就是这里。”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哦”了一声。
    “如果真的做的到,就太神奇了。”海利西说:“只用那么一点资料。你手上的资料和我们的差不多。”
    “比你们还少。不过,前往梦幻国度的资料只存在你的脑子里,马卡特先生。”
    “什么?”
    “现在,我们开始来做点实验看看吧。麻烦你在这张纸上用这支绘图用的铅笔,写下英文字母的反手字,好吗?”
    “反手字?”第一次听到的字眼,让艾刚有点疑惑。
    “是的。照镜子的话,看起来就和普通文字一样。就是指左右相反的文字。”
    “反手字。。。。。。我没写过反手字,不知道会不会。。。。。。”
    但是一开始试着写,艾刚就写得很流畅。我要求他再写一张,这次用自己刚才写的当范本,果然不出所料,非常迅速地就写好了。
    “马卡特先生,现在你的反手字很快就可以写好,你认为原因是什么?”
    我想知道他自己本身所掌握的故事情节,所以才这么问。除了相当特殊的人之外,一般人都不会正式不利于自己的事实。碰到事情之后,就去找材料,试着构筑出让自己行为正当化的故事情节。用随手抓到的材料,急忙编造借口,这种虚伪的故事情节,只会让事件记忆更加被埋没。
    “我小时候曾经是左撇子,后来矫正了。我想和这个可能有关系。”艾刚说。
    “和那个没关系。”我冷淡地说:“因为你刚刚才做了一阵子写反手字的练习。但是,什么时候做这个练习的、在哪里练习、旁边有谁在场、基于什么理由、以什么心情做这件事,这些周边的记忆已经彻底消失了。然后,留在你的脑子里的,只剩下反手字的写法,这种与感情无关的‘内容记忆’而已。”
    海利西探出身子,很认真地听我解说。
    “现在我知道一件很重要的事。你的大脑在进行‘铭印’时有困难。但是,除了你的海马体判断为重要事项,并会加以反复回忆的事物之外,你都无法留下深刻印象。也就是说,对于周边事件的记忆,你的大脑都只有极为模糊的了解。所谓事件记忆(Episodic memory),是将事件发生当时的细节都完整保留,必须有时间和地点的感觉做支撑。换句话说,事件记忆包括自己当时在场的所谓个人记忆,并且要靠这一项来加以补强。一般人在唤起记忆时,个人记忆稳定时的心灵状态也会被重新回忆。但是你并没有这种个人记忆。
    “而所谓的心灵状态,从某种意义来说,是全方位的世界认识,把感觉认知、思想、感情、记忆毫无接缝地连结在一起。为了产生这样的心灵状态,数百万个神经元会步调一致地一起活动,一边产生新的许多模式,一边因应接踵而来的新局面,逐渐做变化。但是基底核(注释24:与大脑皮层、丘脑和脑干相连。主要功能为自主运动的控制,以及记忆、情感和奖励学习等高级认知功能。基底核的病变会导致多种运动和认知障碍,包括帕金森氏症和亨廷顿氏症等)的部分会随时保持警觉,让这些动作之外神经元的喷发迅速消失。在附近的神经元的刺激下,曾经历过一次剧烈喷发的神经元会起化学变化,以后会对来自相同对象的刺激变得敏感,变得更容易喷发,这个过程叫做长期加强,保持这种敏感状态,就是所谓的记忆。
    “如果再加上感情高涨、兴奋性的神经传达物质分泌旺盛的话,就会变成长期记忆。这种记忆会分解成非常细小的片段,并附上把手,存放在脑内广大图书馆的各个地方,然后在这个人往后的人生中,在必要的时候就能提取把手,把记忆拿出来使用。”
    说完之后,我站起来,走到说桌前。
    “然而你的情况是,把手并没有顺利地附在事件的片段,所以无法抓取出来。你的大脑本身无法掌握这些片段被保存在大脑的哪个部分,所以大脑才会认为,这些记忆片段并不存在于自己的图书馆里,就像这条手帕下面的东西一样。。。。。。”
    我指着黄色手帕对艾刚说:“回忆就被放弃了。”
    “手帕下面?”艾刚说。
    “马卡特先生,这条手帕下面有什么?”
    他马上摇摇头,笑着说:“我怎么会知道?”
    但是我也马上摇头说:“不,你知道。你只是没办法把它叫出来而已。”
    艾刚皱起眉头,这是他第一次出现的表情,可能是他的故事脑开始产生作用了。
    我说:“这条黄手帕是泥土。手帕下面,就是地底下。”
    “被埋在地下的猿人头骨。。。。。。”艾刚喃喃地说。
    “答对了!”我说,并且很快地把手帕拿开。手帕下出现了《重返橘子共和国》,我把书高举在头上。
    “马卡特先生,这就是猿人的头骨。”
    然后我把画拿给艾刚。
    “你知道这个地面是哪里吗,马卡特先生?”
    艾刚在思考,然后无力地摇摇头。
    于是,我说:“是衣索匹亚。”
    我一直盯着艾刚的脸,但是他的表情并没有出现任何变化。接着,我把他画的图,包括我的脸部素描、精灵、没有鼻子的老人,全部拿给他。
    “啊,我画的图。有医生的脸部素描,啊,还有我的签名!”艾刚很惊讶。
    “还有,这是你练习反手字的纸。”最后我把那张纸也拿给他。
    艾刚露出无法置信的表情。我把手帕叠好,放进口袋,坐回座位。
    “喂,洁,你刚说衣索匹亚是怎么回事?”海利西问:“只是随便说说吗?”
    我摇摇头说:“不,是事实。”
    “事实?你怎么知道的?”
    “推理。”
    “推理?用那么少的材料?”
    “是用那么少的材料。”
    听到我的回答,海利西笑了。
    “这样就能知道?用那么一点点材料?”
    我也笑了,对海利西说:“那么一点点?明明这么多。”
    我把《重返橘子共和国》拿在手上,举起来。
    “读这个就知道了。只是需要一点生物学方面的专门知识。”我说。
    “那么,换句话说,艾刚想回去的地方是衣索匹亚咯?”
    “不对。衣索匹亚是一切的起点。我们三个人的邂逅是无意中的偶然,但是艾刚的问题,背后似乎有着惊人的事情。”
    “惊人的事情?那是什么?”海利西脸色大变。
    “还不知道,现在才要开始探索。但是,有可能是世界上任何人都没听过的事情。照目前的方向走,会发现非常惊人的真相喔!我现在也觉得不敢置信。”
    海利西听了,看着我,不发一语。
    “马卡特先生,你想回去的地方,你认为是在瑞典的某处吗?”我问艾刚。
    他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说:“不,我想大概不是。”
    “是外国吗?”
    “对,应该吧。”
    “你为什么这么想?”
    “那是。。。。。。不知道,我就是这么觉得。”艾刚说。
    “你刚刚听到衣索匹亚,没有任何感觉吗?”我问。
    这对艾刚来说,应该是很重要的情报。他一直在深思,但是好像什么都没有想起来。
    他抬头说:“没有,没什么感觉。”
    “喔。”
    这下子换我深思了,是因为是太久以前的事了吗?
    “那么,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这么想的?”我问。
    “什么时候?”
    “对,什么时候开始有那种感觉的?”
    “那种感觉。。。。。。”
    “除了现在这里之外,感觉想回到别的地方。世界的某个地方有你真正的归属,所以你想回去,是这样吧?”
    “啊,对。没错。”艾刚同意。
    “那么,是什么时候开始有那种感觉的?”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不知道,只是觉得非回去不可。”
    “你的职业是什么?”
    “我上过海洋微生物的调查船。然后,也上过普通货船。所以。。。。。。”
    “是船员?”
    “是的。”
    “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后来,就到这里来了。”
    “下了船以后,就马上来这里吗?”
    艾刚笑了。
    “医生,马上的意思并不表示我刚刚下船。”
    “那么,是昨天吗?”
    “昨天。。。。。。不是昨天,是最近的事。”
    “什么时候?”
    “你问什么时候,这我不知道。因为,医生,不是这样吗?不管是谁,都不会连这种小事都一一记住的。每天过日子,几月几号做什么,没有人会记住这些芝麻小事的。”
    “确实如此。但是,你不是一直因为重度酒精上瘾,而在复健中心住院吗?”
    艾刚听了,表情变得呆然若失、沉默不语。很明显的,这似乎是他没有预料到的问题。
    “不,。。。。。。没有这回事。”艾刚用小得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回答。
    “你不喜欢喝酒吗,马卡特先生?”
    他又陷入沉思。接着回答:“不,我不喜欢喝酒。但是。。。。。。”
    “但是?”
    “有时候无论如何都要喝,不喝会难过得受不了。医生,你不会这样吗?”
    “有,偶尔啦。”我老实说。
    “你的意志力很强。”
    “会吗?有目的的话,意志力才能持久。但是马卡特先生,你不是不知道自己过去在哪里?过着什么生活吗?”
    艾刚听了立即否认:“不,没那回事。”
    我点点头说:“喔,原来如此。”
    “我是瑞典人,在哥特堡出身、长大。我毕业于哥特堡的小学、哥特堡的高中、哥特堡大学的生物系,再进入国立海洋生物学研究所,然后上了海洋微生物的调查船。但是,这个工作和我的个性不太适合,所以我辞职后就到斯堪的纳维亚(注释25:指斯堪的纳维亚半岛,在地理上包括挪威和瑞典两国)的货船工作。当过下级船员。。。。。。就是这样,没有任何一件我不知道的事。”
    “然后就到这里来了?”
    “是的。”
    “那么,那段在梦幻国度生活的时间就没有了。”我说。
    艾刚不语。
    “那个让你热切想回去的美好经验,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那是。。。。。。”
    “请说。”我尝试着等他说下去。
    “那是,对了,是我上货船的时候。我改坐小船,逃出那艘船。然后。。。。。。”
    “马卡特先生,你今年几岁?”
    我问了一个刚刚一直没问的问题。
    “几岁?年龄吗?”
    “是的。”
    他听了,不知为什么笑了出来。他笑的原因是个谜。
    然后他搔搔头说:“我想应该已经28岁了吧。”
    他看起来有点不好意思,大概觉得自己已经年纪一大把了。
    “28岁,确定吗?”
    我追问他,于是他的自信很快就消失了。
    “不,应该是27岁吧。我没有记自己岁数的习惯,也许才27岁。但是,你也知道,从学校毕业后,大家就不会在意自己的年纪了。”
    “是啊,因为没有人会问了。”我帮他打圆场。
    “就是啊!我现在是高三,所以是17岁,人都是这样记自己年纪的。学校毕业后,周遭就几乎没有和自己同龄的人了。”
    “这么一来,就不知道自己几岁了,是吧?那么,马卡特先生,今年是西元几年?”我换个问题。
    “西元?嗯,这个嘛。。。。。。不是1974年吗?不,应该是75年吧。。。。。。”
    我站起来,从抽屉拿出一面小镜子。
    “请你照一下镜子好吗?马卡特先生,请看一下你的脸。”
    头发半白的马卡特,好像很不安的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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