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来打算忍耐,但是忍不住了。我是劳洛啊,芮娜丝,我是劳洛。李吉尔!”
“劳洛?你说你是劳洛?是你?真的是你?”芮娜丝也在遥远的地球彼端大叫。
“是的,芮娜丝,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今天是打算向这位医生坦白一切才来的,因为听说他已经看穿一切事实的真相。我本来下定决心,在你们对话时完全不插嘴的,我心意已决。但是芮娜丝,你说的那么悲伤,我忍不住叫了出来。听了你的话,我无法继续保持沉默。”
“真的很对不起,害你变的那么凄惨。我活不了多久了,我的身体很差,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为了赎罪,我在国家资助下,成立了重度酒精成瘾患者的医院,好照顾艾刚。但是你更重要,我这就去菲律宾,把我所做的事和盘托出,让你离开监狱。我保证,我应该早点去的,但是我工作缠身……不,这是借口。希望你再等我一下,我一定会救你出来,在我死之前一定要做到。所以,请你再等一下。”
“劳洛,是你?你做了什么?”
“我想告诉你,但是已经没有时间了不是吗?我们见面后,有时间再慢慢说吧。”
“劳洛,你好吗?”
“好,还过得去。身体到处都有毛病,但是还勉强活着,还能用自己的脚走路,酒也戒了。你呢?你在那里应该过得不好吧?”
“是啊,是不轻松,但无所谓,好歹还活着。你居然也在那里,今天是什么日子啊!”
“对啊。我自己也不敢相信,我居然会在这里。我看你刚刚好像要挂电话了,所以才忍不住叫你。我想,如果不叫你,也许永远都没有机会再跟你讲话了;我终究无法忍耐到最后。”
“警卫先生,拜托,再延长五分钟!”芮娜丝对旁边的人请求。
这时,一直保持沉默的洁突然插嘴了,“我是瑞典乌普萨拉大学的御手洗教授。这位女士是被冤枉入狱的;现在我们正在解决菲律宾最大案子的真相。我请求,在必要的范围内,请无限制延长这通电话。此外,我保证这个请求是来自已经退休的裘裘o拉莫斯警官、现任的里柯警官,以及八打雁警察局刑事课所有人员的共同意愿。”
电话那头一片沉默,一会儿之后,传来芮娜丝颤抖的声音。
“教授,谢谢你!啊,神哪!请赐福给瑞典的那位教授。教授,你是日本人吗?”芮娜丝问。
“很可惜,我是日本人。”洁勉强回答。
“啊,神啊!感谢日本人。”芮娜丝大叫。
洁双手一摊,对着我,表情愉悦地说:“我居然意外地对我的祖国作出贡献,海利西。“然后转向院长说:“李吉尔先生,快,轮到你表现了。请拿起那把小提琴。”
“小提琴?为什么?”院长被吓到了。
“制造奇迹啊!现在请让我见识一下你吉普赛小提琴的威力,就缺这临门一脚了。光是叫他妻子出来好像没有用,还必须推他一把。快,请演奏那首《神奇之马回来了》!”
老院长闻言,忍不住哀叹,“我已经三十年没碰琴了!何况是那么难的曲子。当弗兰哥的子弹把墙上的小提琴劈成两半时,我就看到神的旨意了。当时我就决定,要讲继承自父亲那把罪孽深重的罗姆小提琴的历史,永远封锁起来。”
“你现在把它解开吧,令尊也正在天国聆听;受尽苦难而死的所有罗姆人的灵魂,都在天上聆听。现在正是你施展琴艺的时候,你必须拯救的人就在这里。他的病,连最先进的科学也束手无策。最后的可能性,只剩下罗姆的音乐了。你现在不演奏,要什么时候演奏呢?快!你是艾刚的朋友吧?”
“我是他的朋友,我的所作所为,无时不刻不为了他着想;我随时都在思考,要如何让他过得更好。再不采取行动,不仅芮娜丝,连艾刚都会被弗兰哥那个恶魔搞死。弗兰哥那家伙,无疑是个天才,但骨子里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恶魔,他在全世界都犯过案。当芮娜丝的心意动摇,我也很难过;我其实一点也不想把芮娜丝让给弗兰哥。如果是艾刚的话,我还打算退出的。”
“现在能帮助艾刚的,只有你而已。快,请表演你这辈子最精彩的演奏!”
“好!”劳洛拿起小提琴,说:“我已经老了,不知道能演奏到哪里。神奇之马的速度很快。”
然后老人的脚在地上咚咚地踏步。洁也配合,用鞋子在地上踏出声音,似乎打算带出节奏。悦耳的琴声就从老人的提琴里顺着节奏滑了出来。我不由自主发出惊呼。
没想到他这么厉害;光听他的说词,还让我以为他只是平凡的业余乐手。老人的运指,快得让人目不暇接。他只是轻轻的演奏着,但强烈的乐音仿佛压缩了房里的空气。他的琴声把草原节奏性十足的奔驰马匹,表现的淋漓尽致。
他激烈而又撼动人心的演奏下,曲子活了起来,让人想要吹着口哨。洁开始用手打拍子,我也忍不住脚踢地板,手打拍子。老人不断拉动的弓,不是轻轻地滑动,而是大幅度地上下摆动,每当琴弓上下摆动时,强烈、快速、愉悦的音符就从老人的下巴以弹跳似的气势飞奔而出。
突然之间,乐音起了变化,快速、活泼的节奏消失了,房间里充满阴郁的弦音,变成我们耳熟能详的慢板曲调。拉长的高音、阴森而消沉的低音,还有夹在其中,像珍珠粉般闪耀、纤细的音符,弦音流畅优雅却很忧郁,令人联想到多瑙河的涟漪、黄昏时古老城市的街灯。
明明是非常慢板的曲调,却偶尔有异常快速的装饰音滑进来;然而这样快慢连接的流畅性,丝毫不破坏整体节奏缓慢进行的冷静性,实在是非常精彩的演奏。我忘了老人的下巴夹着一个小小的木箱子;听他的演奏,就像在聆听从天而降的神的歌声。当乐音低沉时,我以为那不是琴弦真懂得声音,而是人的嘴里吐出的叹息。
一曲奏罢,院长微微点头致意。这个动作,带有老人惯有的迟缓。洁拍手,我也拍手;透过扩音器,我好像也听见芮娜丝在拍手的声音。
“我已经老了。我刚才拉的就是《流浪者之歌》。刚才听到你演奏,就忍不住技痒。”
“我是第一次听到这么精彩的《流浪者之歌》,李吉尔先生,不,修特方先生,眼前似乎浮现了带着小孩流浪的罗姆旅人,殷切地对我们倾诉长期以来的苦痛。你真是杰出的演奏家,你也是罗姆人吧?”洁称赞他后,又提出问题。
修特方点点头说:“是的。不过和我父亲的技巧比起来,我简直是小巫见大巫,我父亲才是真正的小提琴高手。只要给他时间和场地,他一定可以名扬世界。只是他的运气太差。”
老人慢慢坐回沙发,将小提琴和琴弓静静地横摆在桌上。
“我出生的地方,是外西凡尼亚的帕拉卡村。村子力一千多人之中,住了包括我们在内的五十多个罗姆人。以前,罗马尼亚王国准许罗姆人在那里定居,成为社会最底层的劳动人口,外西凡尼亚是罗姆人西进的通路,自古以来就有很多罗姆人经过这里,越过高山,流浪到匈牙利。”
“这也难怪外西凡尼亚的政治情势会那么复杂。”
“帕拉卡村,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时仍属于罗马尼亚;但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时,因为希特勒援助匈牙利。纳粹的失礼让帕拉卡村又变成匈牙利的领土,而纳粹的军队也进驻村里。在那之后,村民举行结婚典礼,都会请父亲他们去演奏,当时我父亲是红牌,每到一个地方都围绕了大批乐迷。不只在村子里,在国内也是数一数二的顶尖好手,那大概是我父亲最辉煌的时期吧。
“所以我父亲的乐团也为匈牙利军队和纳粹演奏。每当匈牙利打胜仗、或是要出兵的时候,我父亲都会去演奏,鼓舞士气,要没有我父亲,乐团就无法演奏,所以他总是站在最前面。但这不是我父亲喜欢做的事情,他是被逼的。
“不久,战败了。村子又变成罗马尼亚的领土,而当时的领导人希奥赛古一步步走向独裁。我们一家人被视为匈牙利人的同伙,在村子里备受虐待。在我父亲的演奏下被送上战场的人,很多人都战死或受伤。然而,这并不是我父亲的错。
“父亲被殴打,母亲也数度遭受暴行,这都是因为嫉妒。战争时,村子里有好多女人为我父亲争风吃醋;于是我们被村民用石头追着赶出村外。就像刚刚你说的一样,父母带着我这么小的小孩,把仅有的家当全堆在马车上,开始漫长的流浪。我们在草原搭帐篷睡觉;一走在菜园旁,马上被说是偷菜贼,被人丢石头。每到一个地方,父亲就站在街头演奏,但是赚不了什么钱。我还小,一点忙也帮不上。
“因为有人强迫父亲帮罗马尼亚演奏,父亲不肯,所以我们逃到布达佩斯,最后到了西班牙。不管到哪里,父亲都找不到正常的工作,我们变得非常穷。在极度贫困中,母亲饿死了,因为没有钱看医生。带着病人到处流浪有多痛苦,没有经历过的人是无法体会的,父亲常常独自躲在无人的树下哭泣。
“母亲的死,让父亲像行尸走肉一般,他的演奏技巧因此百年的奇差无比;当年号称罗马尼亚第一乐手的好本领,早已消失不见。当我们到西班牙的卡迪兹时,父亲在街上听人说菲律宾有工作机会。
就决定要去菲律宾,还说将来要去非洲,但就算去了非洲,好像也是什么都没有,罗姆人艰难的旅行,差不多只是发生在中世纪而已,纪念前也是这样,啊,我说这些题外话,有没有关系?”
洁听了,很快瞄了一下艾刚的表情,说:“没关系,你尽管说,这对这个案子来说,这是相当重要的资料。”
“菲律宾也没有什么好工作给父亲做,我在菲律宾成长,这段时间一直跟他学拉小提琴,父亲好像不怎么想教我,是我一直求他教我的,因为我喜欢,也尊敬父亲的演奏,只是父亲几乎每天说,每次上课都说;劳洛,就算你弹得好,也不要想靠它生活,这样只会被人瞧不起而已,而且,音乐一定会被政治和战争利用。”
“你改名字了吗?”
“继续用罗马尼亚的名字也太不方便,有一天,父亲说日本有有工作机会,于是带我去了日本,但是当时父亲的演奏已经很差,酒精让他的手指无法动弹,就算当街头艺人。也是程度最差的。当时我已经弹得相当不错,但父亲坚决不让我跟他一起演奏,因为他非常讨厌演奏家的工作,不像让儿子也成为演奏家。”
“我们走遍日本各大都市演奏。当我们到了九州这个地方的时候,在四处都种田的乡村里,有一家叫做立花食品模型研究所的小公司,做的是装饰在餐厅展示柜里的食物模型,我完全被这些模型的真实感吸引住了,着实让我惊艳不已。这么美好的东西,我在全世界的任何地方都没看过,这就是我想做的,当然,这么精良的视频模型技术,当时还没有传入菲律宾。
“以前的食品模型都是用蜡做的,我曾经看过,但是我一点也不动心。我那次之所以会被吸引,是因为当时刚好是用聚氯乙烯取代蜡的时代,把矽胶淋在食物上,矽胶凝固之后,把真的食物拿出来丢掉,接着在完成的模型里倒进聚氯乙烯,凝固了之后再拿出来上色,有时还会用火炉将模型实际加热。这样做出来的模型,和蜡做的不一样,非常逼真,强烈地感动了我。如此完成的模型与实物完全无法区分;尤其是牛排,有肥肉的烤肉,逼真得几可乱真,不止外观,触摸起来也像,因为它很柔软,好像真的可以吃的样子。
“我告诉父亲,决定留在九州,到立花食品模型上班,因为我没有签证,无法成为正式员工。我请他们让我以长期进修的身份,在公司包吃包住一年,从基础开始学习制造的模型的技术。
“当时视频模型的黎明期,还出于实验、摸索、技术开发的时代。在真的食物上该淋什么下去套模,要在凝固的聚氯乙烯上色,该用什么涂料才好?聚氯乙烯本身就是透明的,很难上色;于是大家都有样学样,照理论做。首先,必须让聚氯乙烯本身变成不透明,才能上色;如果是饮料的模型,则必须维持透明;肉和鱼是白色的,需要很多白色涂料;肉,蔬菜,基本色是完全不同的。我和师傅一起开发各种技术,最后连啤酒的泡沫,蛋糕上的慕斯,都下工夫做得很细嫩,真的很有意思。我想他们雇用我,绝对没有亏本。
“带着这个技术,我回菲律宾开公司,赚大钱。我拼命工作,公司渐渐扩大,刚好碰到几次不错的机会,我收购餐厅,不知不觉就扩大成百货公司了。这时候我父亲过世,他死在我买来让他养病、位在民都洛马的房子里。那撞房子在海边,有西班牙式的庭院,是一间相当不错的房子。父亲在那里终老,是我小小的安慰。
“但是在马尼拉白手起家的我,终究还是失败了。现在我还在想,如果只做橱窗展示就好了,如果尽量不要开餐厅就好了。女性服饰、女用内衣、食品、厨房用品,根本不必去经营这些我不懂又没兴趣的东西,我又没老婆,最后客人都不上门了。不过说到经营餐饮业,嗯,我想还是要看种族,像意大利人就很在行,餐厅里的菜色总是变化很快,客人也不太注重食品模型,到头来,是我自己跟不上时代潮流。
“就在这时候,我在西班牙企业家的聚会中认识了弗兰哥·塞拉诺。他吹嘘自己是学者,但其实是个很让人讨厌的人,还有人说他在世界各地都有房子和女人,不过,弗兰哥的小提琴和钢琴都弹得很好,而且和我一样,他也想在菲律宾创业,所以想要结交在菲律宾生活很久的白人朋友。他和我都有在欧洲流浪的经验,他是捷克人,我是罗马尼亚人,感觉很亲近,所以我决定和他做朋友。这是我人生最大的错误。
“透过弗兰哥,我认识了艾刚·马卡特。我在民都洛马的房子,就在美国人村落的附近,我们可以常跑去找他们聊天。因为艾刚是学生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