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犹豫一下,喊道:“等一等!”随后,便冲到幽暗、铺着黑地毯的走廊上。
“谁?有什么事?”
跑到走廊尽头的拐角处,我一时哑然。
走廊拐进去后,只延伸几米,便到了尽头,那里空无一人。
消失了?
我只能这么想。
走廊深处有一堵黑墙。墙上没有窗户。我也没看到能让人藏身的家具等。
消失了?——这怎么可能……
这时,我注意到——在尽头前方,右首处有一扇黑门——人跑进去了?
我赶紧朝那里走去,轻轻地敲敲门——但里面无人应答。
我胆战心惊地转动把手,门没有锁,一下子就开了。
里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我在墙上摸索着,很快便找到了照明开关。
借助昏暗的光线,我发现这也是一间客房,虽然比我住的那间要小得多,但内部摆设差不多。一张床,有茶几。里面有一扇上下开关式的窗户,紧闭着——没有一个人。人没有藏在房间里。我还查看了窗户,发现锁得好好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开始犯糊涂了。
难道刚才那声响,拐过走廊的灰白踪影都是我的幻觉?如果不是我的幻觉,那么人就是在这里——这个走廊的尽头蒸发了?但这究竟……(一瞬间,我确信在这个宅子里会有这种事情发生)……不,不可能,还是我的错觉。肯定是因为我太疲劳了。
室外的风势似乎越来越大,虽然我离窗户还有一定的距离,但窗外的风声清晰可闻。我用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掐掐眉间,慢慢地摇摇头。
我决定回去睡觉,而且不管怎样都要睡着。刚才发生的这件事说不定会出现在睡梦中——对,那样最好。
我瞥了一眼走廊尽头的黑墙,慢腾腾地转过身。
间奏曲一
“视点”离开进入梦乡的“我”,滑到建筑物外,在无尽漆黑的夜色中,再次飞上天空。
“视点”忽大忽小,忽快忽慢,不规则地旋转着,仿佛在某种超现实意志的操纵下,超越了法则。流逝不止的时光倒退回几小时前。
……黑暗馆所在的小岛,小岛所在的湖泊,湖泊周围的森林,暮色悄悄地包裹住林间的蜿蜒小路。
一个少年走在那条小路上。
他大约十二三岁,穿着白色衬衫,外面则是深蓝色的外套。他剃着光头,戴着黑棒球帽,身后背着咖啡色背包。鞋子和裤子被泥土弄得脏兮兮的。他步履瞒姗地走在陡急的下坡路上。
“视点”从天空飘落,钻入满脸迷茫、正在赶路的少年体内。
1
……9月23日,下午5点30分。
少年停下脚步,看看手表。这是今年春天,考上中学时,父亲送给他的礼物。
看完时间,少年半绝望般嘟哝起来:“啊!都这个时间了。怎么……”
……本不该这样。
按照当初的计划,到这个时候,他应该达到预期目的,回到村庄了。怎么会这样……不管他怎么想,现在已经没有办法。就算他自己也知道别无他法,还是忍不住会那样想。
今天一大早,他从位于I村的自家出发,向家里人谎称和朋友们到附近郊游。
虽然对家人撒谎,他有点心痛,但也是不得已。如果他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必然会被家人责怪的。大人们决不会明白今天的这个冒险对于他而言有多么大的意义。但是……
少年擦擦额头上的汗水,仰面看看天空。
天空上依然乌云密布,弄不清太阳的方向。带有潮气的暖风迎面吹过,让他产生一种不祥的预感——很快就要变天了。
少年稍稍叹口气,看着自己的脚下。
这是一条杂草丛生的破路,也许因为连日的大雨,路上到处都是泥土和水洼。而且——还有两条清晰的车轮印,像是刚刚留下的。
现在只能依靠这个车轮印了。
无法掉头折回村子,不管从时间上,还是距离上考虑,那都不可能。
只能继续朝前走。这个新车轮印肯定是刚才——一小时以前——在中途超过少年的黑色车子留下的。
当时少年好不容易在茫茫大雾中,越过百目木岭。他花费许多时间,还消耗不少体力。他竭力抑制住心中的不安和焦躁,继续在山间小路上行进着。
就在那时,那辆车从身后开了过来。
少年立即躲到路边大树的后面。其实也不是什么可怕的东西,但他不知为何就是心里发毛,也没来得及看车上的驾驶者。对方似乎也没注意到他的存在。
当时,那辆黑色的车子轰鸣着,疾驰而去。那少年觉得那车的目的地一定是那个宅子,他也愿意这么想。所以只要顺着这个车轮痕迹走的话……少年回头看了一下来时的路,不禁浑身颤抖。
现在无论从时间上,还是体力上考虑,都不能掉头回村子了。
对,己经无法掉头了,只能前进。现在只能相信——顺着车轮痕迹往前走,就能到达那个宅子(山岭对面浦登老爷家的宅子)。
只能这样了。
少年再度迈开脚步。
到日落还有多少时间?一个小时?半个小时?不管怎样,时间所剩无几了。少年期盼能在大黑前到达那里。但——
就算能安然到达,宅子里的人会帮助我吗?会收留我吗?
想到这些,少年顿时觉得脚下无力了。
——绝不能越过百目木岭。
只要是I村的孩子,肯定都被大人们这样警告过。
——绝不能越过百目木岭。绝不能到山岭对面的那个森林中去。绝不能靠近森林中的那个湖泊。
少年生在I村,长在I村。周围人中,他奶奶说得最多,从记事起,就像咒语一样,在他耳边反复唠叨。
——浦登老爷家的宅子就建在湖中小岛上。千万不要接近那个宅子,知道吗?千万不要随意接近那里。如果接近的话,就会有可怕的灾难降临头上。
今天早晨,少年打破禁忌,独自离开村庄,越过山岭,朝着被称为“大野猴子足迹”的湖泊进发。他今天冒险的目的就是想亲眼看一看那个建在湖中小岛上的“浦登老爷家的宅子”。
他奶奶煞有介事地说那里有不样的东西。但当少年询问是什么东西时,她却没有具体作答,只是满脸恐怖地摇着头。
他们——住在宅子里的人——究竟会不会救助我呀?难不成虽然心如刀割,但少年只能就这样前行了。
2
下坡后,又走了一段,少年发现情况有点异常。那车轮的痕迹突然猛地拐到左边,冲出道路,消失在路边。
“啊!?”少年不禁失声嚷了起来。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
虽然少年还没想明白,但发现——繁茂的草木被碾压过,对面有辆黑色、脏乎乎的车。那辆车一头栽到山毛榉树上,淹没在杂草中。
“发生事故了……”
难道是驾驶者打错方向盘,一头栽到森林中?只是简单的驾驶错误吗?——不,不是那样……少年的脑海中浮现出许多场景。
大山,森林发出异样的声响,扰如一个美梦被打扰,巨大的远古生物。
……难道是因为那次地震?
那辆车超过少年不久,便发生了地震。难道是那次地震引起的?
少年挪动脚步,胆战心惊地朝幽暗森林中的那辆报废车子走去。
车子撞在山毛榉的树干上,受损严重。
这辆车可以坐五个人,但少年对车的型号并不很了解。车头已经被撞扁,前窗玻璃的碎片到处都是,其他窗户上也到处都是白色的裂纹。虽然少年是头次看到出事故的车子,但也能感觉出这车子被毁坏得很严重。
少年看看驾驶座,那里空无一人,散落着玻璃碎片,还能看见血迹。后排座位上只有一床被人揉得乱七八糟的毛毯,也没看见人。
少年一只手撑在车门上,困惑地看看四周。
现在我该怎么办……
现在这辆车里空无一人。车里的人丢下这损坏严重,已经报废的车子,步行前往那个宅子?——对,肯定是这样。
少年正准备离开车子,发现脚底下有一个黄色的东西,便弯腰拾了起来。
黄色、四方形、扁平状……那是一个火柴盒。少年摇了摇,里面好像还有火柴。
少年觉得说不定能用上,便将火柴盒放进裤子口袋里,起身再次看看四周。那时——森林中的暮色更加浓密,少年看到了“那个东西”。
“那个东西”离车子不远——被湿草覆盖着。少年觉得那和周围风景有点格格不入。少年产生不祥的预感,觉得“那个东西”令人反感,绝不想靠近。
“那个东西”是什么?
虽然少年内心并不想靠近,但还是不由自主地朝那里走去。每前进一步,内心的不祥感便膨胀一点。
“阿!”走到近前,少年的预感变成了现实。少年终于弄清那是什么了。
“哎呀!啊……”
那是一个倒伏在地上的人体,而且状况并不正常。
手脚被人折弯的角度让人恐怖;头颅满是鲜血,犹如被敲破的西瓜;脖子也被扭断了,无论是肥嘟嘟的脸颊,扁平的鼻子,还是半张着的嘴巴……所有的一切都露出污紫色。
“……死了?”
看来这个人肯定死了。他的双眼无神地张开着,没有一丝生气。(少年时不时地在考虑——这个男人是谁?)
接下来的一瞬间,少年恐怖到了极点,失声大叫起米。那令人悸动的声响回荡在暮色下的森林中。
“视点”像是被这叫声弹射出来一般,再度飞舞到天空上。
3
……9月24日,凌晨4点20分。
“他”在睡梦中缓缓地睁开眼睛。“视点”滑入“他”的体内。
“他”虽然已经睁眼醒来,但黑暗中什么都看不见,只觉得脑子昏昏沉沉,身体失去感觉,仿佛麻痹一般,间歇地感到一阵疼痛,呻吟一下。
“他”想说话,但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他”并不是想对别人说话,只想听听自己的声音,确认自己的存在……但是什么都看不见,也发不出声。
现在,我真在这里吗?……这里?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他”动动右手的手指。手指听话地弯曲起来,并能感受到被褥的温热。
“他”能闻到榻榻米的气味。
我正躺在某家某个房间的榻榻米上。
“他”又动动左手的手指,觉得手背上一阵刺痛,似乎那里有伤。
这里是什么地方?现在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为什么会……我?
“他”突然想到,一个重要的问题,我——我究竟是……他不禁颤抖了一下。
……我……我叫什么(“他”不禁感到焦急和烦躁)
“他”在朦胧的脑海中,缓慢地搜寻着住日的记忆。但——四处散乱的字谜碎片,锈迹斑斑的精密机器,失去整合性的数字罗列。
”他”站在荒凉的海滩上。海浪缓缓地拍打着,其中有些东西时隐时现。他伸手想去抓住,但那些东西很快就被卷回到海浪中。
“他”什么都看不见,也发不出声音,侧耳倾听,无尽的黑暗中传来些许微弱的声响。
“他”的意识犹如失去浮力的漂流物,再次坠入黑暗的深渊。
在拍岸的海浪中,一些片断的图像和声音扑面而来,画出不可思议的抛物线。
她躺在令人生厌的病床上。她的面容,她的表情,她的声音……妈妈。
“视点”再次飞跃到“我”(中也君)的身上。
第六章 畸形短剧
1
到达黑暗馆的第二天——9月24日的早晨,我被一阵笑声吵醒。
醒来之前的一段时间,我做梦了。已经想不起来梦的具体内容,但如果大致分类的话,那绝不是让人愉悦的梦。那个梦会让人产生悲痛、愤怒和紧张之类的感情。
睡梦中,我无法明白那只是梦,完全被那种悲痛、愤怒和紧张的情绪所困扰,无法摆脱。突然间,传来人的笑声。听上去似乎有个人站在高处,笑着俯视着我。
怎么回事?那是什么人?
伴随着疑问,我从梦中醒来。
从意识恢复到眼睛睁开,还有一段时差。半梦半醒之间,我一直能听到那个笑声。
那个笑声清脆、柔和,就像晶莹剔透的玻璃铃铛的响声,也像是小鸟的叫声——这是谁的笑声?
当我猛地睁开眼睛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黑色的天花板。一瞬间,我产生错觉,以为这里是玄儿位于白山的住所,而不是他父母家的客房,也不是我位于千代木的宿舍……不,不对。这里不是,这里是……我从床上坐起来,与此同时,传来房门关闭的声响。
我从瞬间的错觉中醒转过来,立刻想到昨晚自己所经历的事情。
“又来了?”我在心中嘟哝着,跳下床。此时,我听到屋外的细雨声,不知从何时开始,下雨了。
我也没穿外套,冲到走廊上,反射性地看看左边。和昨晚一样,一个人影在走廊拐角处一闪而过,从那个方向传来窃笑声——这是我的感觉。
“等一下!”
虽然天色大白,但馆内的光线依然微弱,无论是房间中,还是走廊上。虽然我刚刚起床,重心不稳,还是在铺着黑色地毯的走廊上跑了起来。
“等等!你是谁?”
没有人应答我。
当我就要跑到走廊尽头的拐角前,昏暗中传来硬物相碰的声响。
这是什么声响?是开关门的声音吗?是那扇客房的门声吗?那人还是躲进那里了?
和昨晚一样,转过拐角,走廊尽头空无一人。和昨晚一样,我站在走廊尽头前面,右首方向的黑门前。
“你在里面吧?”我加重语气喊道,“我要进去了。”
我轻轻一转把手,门开了。透过百叶窗的缝隙,些许屋外的光线照进来,屋内不像昨晚那样漆黑。我赶紧伸手去摸照明开关,朝屋内迈出一步。就在那时——
传来细小的声响。
那是某人的窃笑声。不是从屋内发出的,而是从我身后。
我大吃一惊,转过身去。
走廊上空无一人,但还是能听见那笑声。从哪传来的……这里本应是走廊尽头了,笑声究竟从哪里传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