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鬼丸老告诉我,在18年前的‘达丽娅之夜’这个宅子里发生凶杀案。案发现场就在西馆一楼,现在的那个‘打不开的房间’?”
“原来你说的是那件事。”玄儿显得有点吃惊,“是鬼丸老说的?什么时候说的?”
“昨晚,宴会中,我去上厕所,出来的时候走错了,想进入宴会厅正下方的那个房间。当时,给我带路的鬼丸老赶到了。”
“原来如此。”
“听说浦登玄遥被杀害了。当天晚上,浦登卓藏在另一个房间里自杀了。凶犯虽然没有被抓住,但是大家都心照不宣。我想确认一下,有回事吗?”
玄儿和刚才一样,将下巴放在交叉的双手上,但是刚才一直盯着我的眼神移到了桌边上。
“的确有。”他的声音一下子低下来,“那是18年前了,当时我才九岁。你也知道,我丧头了九岁之前的记忆。”
“是的。”
“的确有那件事,而且我也知道是怎样一个情况。但这些并不是我记忆中的事情,而是别人告诉我的。”
“明白。”
我点点头。把抽了一半的香烟的过滤嘴咬得变形了。我把香烟搁在烟灰缸里。
“我是这么考虑的,蛭山身负重伤,性命危在旦夕。于是凶犯产生了某种恐惧。”
“恐惧?”
“是的。这是我的想像,也许蛭山知道凶犯不为他人知晓的秘密,凶犯觉得如果他在临死前,走漏风声,可就糟了。凶犯肯定有这种担心,为了以防万一——”
“杀人灭口?”
“是的。”我有意识地喘口气,接着说下去,“我很自然地想到了18年前的凶杀案。还是在这个宅子里,曾经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大事——第一代馆主被杀害了。时隔18年的这两起凶杀案之间,难道会有联系?当然,这是我瞎猜的。”
“嗯——”
“我觉得也许蛭山所掌握的凶犯的秘密和18年前的那起案子有着重大关联。虽然我不知道具体是什么秘密,比如要是那个秘密大白于天下,18年前那起案子的结论会被推翻等等……”
“但是,中也君。”玄儿反驳起来,“就算18年前的案子里隐藏着什么秘密,但蛭山怎么可能知道呢?16年前,他才开始在宅子里工作,18年前,他还没来宅子。他怎么可能知道那起案子中的秘密呢?”
“他来了以后,因为某个机会而得知了,难道没有这种可能吗?”
“作为可能性,我不能完全否定。”
玄儿深深地靠在交椅的椅背上,仰头斜看着天花板,似乎在大脑中梳理着什么。我直勾勾地看着他的喉咙,等着他继续发表意见。很快——
“你的想像力可以打满分,但缺乏说服力。”玄儿对我的想法进行评价,“你的说法完全可以解释‘凶犯为何要杀死奄奄一息的蛭山’的疑问。但是你将这起案子和18年前的凶杀案联系在一起,我觉得值得商榷。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怎么说呢?有点偏离方向。”
“是吗?或许蛭山知道其他什么重要的秘密……”
“你觉得这个宅子里有这么重大的秘密吗?非要杀人灭口?”玄儿回答道。
“这个宅子里净是秘密,难道不是吗?”我不由加重了语气,“至少对于像我这样从外面来的人而言,这个宅子里充满了秘密。所以……”
“嗯,或许吧。”
“你不应该不知道。”我瞪着玄儿,“从前天到现在,我究竟……”
玄儿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书桌旁,腰部抵着桌子,一只手放在膝盖上,往前稍微弯着腰,直直地看着我。
“迟早,你对这个宅子的所有疑问都会消除。你没必要感到不安。”
“玄儿……”
“没关系的。我肯定不会害你的。”
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低着头,就在那时亮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闪电的炫目穿进屋内。几乎与此同时,房间里传来很不协调的,清脆的钟声——现在是下午5点钟。
10
“那么,”我慢慢地抬起头,打破了沉默,“关于18年前的凶杀案——”
利用现在这个机会,至少应该尽可能多地打探一下那起凶杀案的情况,我如此判断,自己给自己打气。
“玄儿,那起凶杀案是怎么回事?是在什么情况下发生的?你能正确把握吗?”
“遗憾的是那些事情根本就不存在于我的记忆中,所以是否正确,我没有十足的自信。”玄儿站在书桌旁边,慎重地选择着词句,回答着我的问题,“我听说了大致的情况。对于当时的一些情形,也有比较具体的了解。”
“知道凶犯的姓名吗?”
“是的。”
我犹豫着,不知是否该立即询问凶手是谁。因为玄儿的表情告诉我,他似乎不太愿意回答这个问题。
“虽然知道那个凶犯是谁,但没有抓他。是吗?”
“是的。结果是这样。”
“鬼丸老说那个凶犯也没有逃亡?”
“是的,也没有逃亡。”
“那么,究竟是……”
玄儿没有回答我这个问题。
“还是让我给你说说那起凶杀案的情况吧。”然后,他便说了去了,“在18年前的9月24日,‘达丽娅之夜’凶杀案发生了。当时住在宅了里的浦登家族的人有第一代馆主浦登玄遥、他的女婿浦登卓藏、柳士郎、美惟、望和和我。玄遥的女儿,卓藏的妻子樱子已经死掉了。征顺姨父当时还没来宅子,所以当时还没有阿清。我爸爸和美惟姨妈是后来结婚的,所以美鸟和美鱼也还没有出生。野口医生和我爸爸是至交,但当时还没有像现在这样,频繁地出入宅子。”
“佣人呢?”
“现在只有鬼丸老是当时的佣人,鹤子和宏户都是第二年之后雇的。”
“那个叫诸居静的人呢?”
“她应该在。”
“诸居似乎还有孩子。是吗?”
“你知道得很详细吗!是美鸟她们给你提供情报的?”
“是的。刚才稍微提到了一点。”
“好像是一个叫忠教的男孩。忠义的忠,教诲的教。我记不得他的长相了。”玄儿苦笑着,耸耸肩。
“后来呢?”我催着他继续说下去。
“听说当晚按照惯例,在西馆二楼的宴会厅举办‘达丽娅之宴’。此后,凶杀案发生了。现场就在西馆一楼,那个玄遥作为第二书房使用的屋子里,玄遥被人用钝器杀害了。同一个晚上,卓藏在重建前的原北馆中,自己卧室里自杀了,好像是上吊死的。当时玄遥已经92高龄,卓藏也58岁了。”玄儿淡淡地陈述着。
在我的心中,那连长相都不知道的两个人的尸体异常逼真地浮现出来。一个是建造黑暗馆的男人,他是玄儿的曾外公;另一个是玄遥的女婿,玄儿的外公。一个被人杀死;一个上吊自杀。
“卓藏自杀的原因,弄清楚了吗?”
这本来是一个很自然的问题,但玄儿却显得有点惊诧,不知如何回答。我注意到他的表情。 瞬间,我终于明白了那个一直让我混沌迷茫,无法把握轮廓的18年前的凶杀案是怎么回事了。
“玄儿,莫非……”我说,“卓藏就是凶犯?他杀死玄遥后,畏罪自杀……”
同一个晚上,一人被害,一人自杀。以上是最自然最容易想到的情况。
“玄儿,是那样吗?”
玄儿抿着嘴,好一会儿,才轻轻地叹口气:“我认为是那样。”
“凶犯没有被抓,也没有逃亡。的确如此,他犯罪后,自杀了,离开了这个世界。”
“啊。总之,你可以这么理解。”
玄儿显得有点忧郁。这也可以理解:不管具体情况如何,自己的外公杀死了自己的曾外公。如此的旧事重提,恐怕谁都无法平静的。
“18年前的凶杀案就是这样一个结局……”玄儿说得支支吾吾的,仿佛牙齿里面塞了什么东西,“但是……”
“但是?但是什么?”
“听说留下一个不解的谜团。这也是几年前,鬼丸老对我说的。”
“不解的谜团……?”我不禁直起腰板问,“那到底是什么谜团?”
“就像侦探小说中所谓的不可能的状况。”玄儿的脸上没有一点笑容,“据说那起凶杀案发生后不久,在那个成为凶杀现场的房间里,被认为是罪犯的人消失了。”
“消失?”
“对。一个人犹如烟雾一样,消失了。而目睹那一幕的似乎就是我本人。可惜的是,我根本就不记得那件事情了。”说着,玄儿轻咬着下嘴唇。
——我的心已经死了吗?
玄儿低着头,我盯着他的脸,脑子里想起那首诗——中原中也的《昏睡》的片断。而且,那时的场景——今年春天,自己住在玄儿位于白山的寓所里,连名字都想不起来——也朦胧地浮现在脑海里。
——我的梦已经死了吗?
“玄儿,”我轻声问,“玄儿,你为什么会忘记儿时的记忆呢?”
五个月前,我第一次听玄儿讲起“记忆丧失”的事情,从那以后,我再没问起这个问题。我知道那肯定是某个事故造成的。他的左手腕周围,有一块皱巴巴的旧伤疤、我想那恐怕也是事故中留下的。但是……
“听说那是18年前的那个凶杀案之后——同年冬天的事情。”玄儿肴着自己的左手,声音有点僵硬,“我不是对你说过好几次了吗——从前的那个北馆因为火灾而被烧毁了。那个火灾——从前那个北馆的火灾就发生在那年冬天。之后,许多佣人被解雇了,宅子里的人也不再种田、饲养牲畜了。这些事情先放在一边——”
玄儿抬起头。
“我深陷大火……死了一次。”
虽然“死”这个词让我吃了一惊,当还是老老实实地点点头。
“死了一次”或许是“差点死掉”的夸张说法,也可能是比喻“丧失记忆”?
“我死了一次……对,又复活了。但是当时的冲击让我失去了之前的记忆……”
……五月中旬的那个夜晚。
我想起来了——当时在白山寓所附近发生了火灾,玄儿望着熊熊燃烧的大火,表情很冷静,让人觉得不可思议。那火焰也让我想起了自己往昔的回忆。
——不能靠近。
那回忆让我心中一阵钝痛。(……燃烧的宅邸,那火焰的颜色突然……)
——危险!退后!
我看着脸色苍白的玄儿。
我觉得玄儿此时的表情和当时一样,冷静得让人不可思议。
玄儿似乎还想对我说什么,但嘴唇只是动了动,并没有开口。
好一会,我盯着玄儿的脸,但没有提出任何问题。我觉得至少现在,还是不要问了。虽然有些疑问已经消除,但还有许多“谜团”残留着。而且,又出现了一个犹如侦探小说场景,新的谜团——在18年前的凶杀案现场,发生了“活人消失”的事情。
我突然意识到——也许最近、最大的谜团可能就是眼前这个友人。
间奏曲四
(……什么?)
(在这里,将要发生什么事?突然产生如此疑问。)
(……在这个宅子里,是会发生的。瞬间,产生了如此的确信。)
分裂的“视点”依附在不同的载体上,来回沉浮。在这些“视点”的背后——
(……这辆轿车)
(……这种样子)
(……啊,这个是……〕
(这个男人?……间歇产生的疑问。)
有许多感觉、认识、思考上的零星碎片,时不时显现出来——
(……为什么会那样)
(那也……不由得觉得焦急、烦嗓)
(中村……这个名字有反应〕
(在认识还相当模糊,无法形成整体的情况下,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
(中……中村……中村青司)
(江南……这个名字有反应)
(江南……江南、孝明。啊,这个就是……瞬间,产生如此的认识)
至今,那些主体的自律、能动的机能还受到破坏。
(……那个建筑物)
(……这扇门)
(……啊)
(……名字)
(这里是黑暗馆。这里是中村青司的……)
但随着事情的不断发生,正从昏暗的混沌深渊中脱离出来。但是——
(……啊,妈妈。)
(中村……)
(……中村青司的)
(……对。因为那个地襄)
(啊,那究竟……只在一瞬间)
(……这里)
(……干什么)
(……什么)
(为什么这样……)
这些零散脱离出来的碎片。
(江南这个名字……)
(从塔上坠落下来……但是为什么?瞬间又产生这样的疑问)
(……这个颜色)
(这个红色究竟何时能统一到明确的意识一下。而且为此还要经历多少时间。还要什么手续?)
(……啊,这张照片)
(这个字……)
(……对)
(……妈妈)
(……只能产生大混乱)
(……那天也}
(相同的……)
包裹着一切的冷冰冰的恶意是什么?其根源在哪里?弄清这些间题的方法不会在这个“世界”中……
(这肯定是……突然产生如此认识)
(虽然知道——还是在这里……)
(这个?一瞬间……)
(究竟这样……激烈见动起来、但很快扰又……)
(这个?一瞬间的……迷惑、泥乱)
(……啊,中村青司……这种惊讶徐徐地浮现出来,但很快就又沉下去)
(……燃烧的宅邸。那火烙的颜色突然……)
“视点”贴附在来到宅子、被弄得晕头转向的“我”的体内
(……这个学生究竟是……),“视点”贴附在那个独自上岛的乡村少年的体内(……这个男孩究竟是……),“视点”贴附在至今不知自己是谁,迷惑不已的那个年轻人的体内(啊。他究竟是……)——
作为没有任何关联的事物,“视点”贴附在无数的“自我”身上,共有着各种体验。
1
9月25日。
快到中午的时候,市朗才醒过来。
昨天,在小岛北门附近的平房里,市朗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块不漏雨的地方。当他胆战心惊地坐在那里,将头埋在膝盖间的时候,不知不觉就睡着了。醒来后,他发现自己躺在又脏又湿的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