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的装置也建在了这个密室中。”玄儿再次看看墙上的画框,“本来这个画框也是‘照不出人影的镜子”。但后来藤沼一成在这儿作画。听说他是15年前,被邀请到这里。当时,在他逗留期问,柳士郎带他来这里,画了这幅画……”
我心想——柳士郎为何要这么做?这是理所当然的疑问。
他特意将一个陌生人邀请到这座充满秘密的宅邸的最深处的这间密室里,并让他在这个具有特殊意义的画框中作画……难道柳士郎真的如此醉心、着迷于藤沼一成这个幻想画家和他的作品吗?是这样吗?
“对了,中也君!”玄儿说,“你知道这个房间的位置吗?现在这儿是在西馆的什么位置?”
“这……”
看到我无法立即作答,玄儿再次走向墙上的画框。
“上面的密室与宴会厅的南边相邻。所以一楼的这个房间与第二书房的南面相邻。也就是说这个北侧的墙位于第二书房南侧墙的背后。”
“是吗?”
“还有,看那儿了”说着,玄儿从画框前方,向右横跨一大步,右手伸向墙壁。我终于注意到——在画框不远处的黑色木板墙壁上,有一个旧烛台。
“这个烛台……”
“和第二书房里的一样。除了左右相反,连和画框的距离都完全一样。”
烛台上并无蜡烛。玄儿伸手抓住烛台的支架部分。
“如果在这里竖枝点着的蜡烛——”说着,玄儿手腕向左一拧,“恐怕谁都不会如此转动烛台吧。虽然简单,但确实是很巧妙的伪装!”
随着玄儿的动作,烛台本身以墙壁中突出的连接部分为中轴,旋转半圈。玄儿重新握住支架,将烛台又转了半圈。当烛台转了一圈,回到原来位置时,低沉的金属声轻微响起,与此同时,墙壁上的画框活动起来。
画框整体的右半部分和墙壁一起向外突出,左半部分缩进去。
这和东馆二楼走廊尽头墙壁上的机关相同,以画框中央为中轴转动。也就是说……
“这是翻转门。”玄儿做个多余的说明,“非常初级的机关。”
“嗯。”
“第二书房一侧的烛台正好在正背后,也可以转动。像刚才那样转一圈,就会解锁,这个秘密的翻转门就会打开。”
玄儿将双手伸到画框左边,推开翻转门。这间屋内的灯光照过去,微微照亮对面。的确,好像刚才就是在那儿,玄儿讲述了18年前的凶杀案。
“关键是这个。”玄儿从打开的门朝昏暗的隔壁走去,“也就是说18年前的活人消失那一幕——可疑人物就是通过这扇门从现场消失。知道这个机关后,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3
“我配了钥匙后,多次溜进这个‘打不开的房间’期间发现了这个机关,最早也是从这儿进入‘达丽娅的房间”和带你走的顺序正好相反。从对面那个密室上二楼,去刚才的卧室……”
玄儿进入第二书房后,点亮了几个烛台,确保房间中的照明,然后又回到我身边。我站在秘密翻转门的出口,设法冷静地整理头脑中的信息。
“刚才在这儿,你看到这个烛台——”玄儿将视线投向画框左侧的那个烛台,“问我18年前发现凶案时,这枝蜡烛有没有点着。当时你想到了什么?”
“是不由自主的。”我小心翼翼地说道,“有这么奇怪的画框,在它旁边有这样的烛台……所以,我想这里会不会也有秘密机关。二楼的走廊里,不是有同样的翻转墙吗?我想到那儿的墙壁上也有烛台,烛台后面是打开那扇暗门的杠杆……所以,我不由自主就……”
“原来是这样。”
玄儿满意地点点头,再次将视线投向墙上的烛台。
“如果这个烛台点着蜡烛,就不容易像刚才那样转动整个烛台。所以可能在我开门之前,火就被熄灭,或者因为转动时的气流而熄灭的。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性:一开始就没点蜡烛。对于你的问题,我回答‘当时,蜡烛十有八九是灭的’就是基于这个推测。”
“哦!”
“所以,当我知道这个暗门后,18年前发生在这房间的活人消失之谜,基本就被解开。”
玄儿将目光移到暗门上。那门现在旋转了180°,藤沼一成的画正朝着这一侧。
“就像你看到的,这个翻转墙内设置了弹簧之类的装置,打开的门能自动关上。即便在完全打开的状态,也就是门和墙壁成直角的状态,只要左右产生角度上的偏斜,门就会向着角度小的那一方关上,惯性会让门锁上。”
“也就是说——原本无论哪一面朝着这边,都是一样。”
“是的。所以藤沼很有可能不是在隔壁的小屋里,而是在第二书房这一侧作画的。”
藤沼一成被邀请来这座宅邸时,这间屋子应该作为凶杀案的犯罪现场而被封闭了。但是,比起特意把画家带到刚才的密室中,这个解释更容易让人接受。
“在18年前的“达丽娅之日’的晚上,这个房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幼小的玄儿——我到底看到了什么?在此,我们先大致确认一下。”说完,玄儿离开暗门,和刚才叙述凶杀案经过时一样,坐在墙边的睡椅上。我也跟着坐在刚才的安乐椅上。
“那天晚上宴会结束后,凶手来第二书房找玄遥,用偷偷带来的烧火棍袭击了他。”
玄儿点着香烟,深吸一口,慢慢吐出来。
“玄遥头部受到重击,身负重伤,倒在地上。凶手把凶器留在现场,正要离开时,我来了。凶手何时察觉的呢?或许在我被鬼丸老带到北侧起居室的时候,他隔墙听见我们的声音。或许是我独自敲门的时候,他才发现。总之,凶手陷入事先没预料到的窘境,无奈下,只能打开刚才的那扇翻转门逃入隔壁密室中。可是在他进去之前,我已经打开房门。
“被我看到,凶手可能觉得万事休矣,可能也想过杀人灭口。可是,正在这时,父亲……柳士郎从‘达丽娅的房间’中出来,我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乘着这个间隙,凶手逃入密室。当时,我不知道有机关,只是感觉一个人瞬间从眼前消失了。”
玄儿当时没注意到暗门开合的声音和动作吗?——虽然我略感疑惑,但那完全有可能。因为当时事出突然,他惊恐不安,可能没注意。
“凶手其后的行动也不难想像。凶手到二楼的‘达丽娅卧室”由密室外的楼梯下到一楼的起居室,在柳士郎和我进入房间,调查情况的时候,偷偷从走廊溜走。”
是的,这样基本上合情合理。
根据18年前玄儿的目击证词,现场的可疑人物是“头发蓬乱”的人。如果我们相信,那么这个疑犯至少不是卓藏……
“柳士郎呢?”我问道,“他大概知道这个房间有暗门吧。可是当时却没有说,这是……”
“18年前,他或许还不知道。这很有可能,不是吗?他也许后来才知道门的存在,那时,即便说出来,也只是将已经定论的事情重新提及,所以他决定保持沉默。”
“的确——不过……”
“你怀疑他——柳士郎?”
玄儿单刀直入,我不知如何回答。
“你刚才知道了我的生身父亲后,对柳士郎的怀疑陡然增加,是吗?”
“嗯,是的。”
“最恨玄遥的人是谁?有最强烈动机的人是谁?如果考虑这些,浦登柳士郎的确最可疑。即便他真是杀害玄遥、伪装卓藏自杀的元凶,我也毫不奇怪,甚至觉得理所当然。”玄儿断然说道,“可是,其他人暂且不论,至少可以确定他——柳士郎绝非杀玄遥的凶手。从理论上讲,那种状况绝不可能发生。”
“嗯,是啊!”
——是这样的。
18年前,凶杀案发生的晚上,九岁的玄儿在这个房间里看到可疑人物时,玄遥一息尚存,也就是说案发不久。此后疑犯随即从现场消失,柳士郎几乎同时从“达丽娅房间”出来。因此,“疑犯=柳士郎”这个等式当然不能成立。
正如玄儿所说,在动机上最可疑的是柳士郎。但从状况上分析,他绝不可能是杀玄遥的凶手。
那么……
那么,到底谁是凶手呢?
当时的相关人员中,至今仍住在这儿的,除了柳士郎还有四个。美惟、望和、玄儿,还有鬼丸老。其中,玄儿可以除外,另外三人中,谁是元凶呢?
关于鬼丸老,在凶杀案被发现前,和玄儿在一起,不在场证据基本成立。如果他也被排除,剩下的只有美惟和望和。当然,凶手也有可能在后来离开这里的众多佣人中……回过头来,18年后发生的这两起凶杀案的凶手又是谁呢?
往昔和现在的凶杀案之间,是否真如我最初设想,存在某种有机的联系呢?比如,往昔和现在的凶手是同一人。有这种可能性吗?还是应该认为各有其凶呢?
4
表上的指针指到了早晨6点,终于过了日出时间。暴风雨过去,漫漫长夜也迎来了天明……可是,也许天空依然被浓密的乌云所覆盖,几乎没有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射进来。
我们之间又出现了让人窒息的沉默。
玄儿默默地抽了儿枝烟,烟雾中,脸色依然苍白,眉头紧缩,眼神略显呆滞。
因为不断吐出的烟,房间中弥漫着淡白色的烟雾。如果柳士郎进来,即便事先处理掉烟灰缸里的烟头,残留在室内的烟味也会让他发觉有人破戒进入这个“打不开的房间”。玄儿或许早就不在乎了。
相反,我不由自主地开始寻找在“达丽娅卧室”中得知“肉”的真相后,慢慢扩散到肉体和精神的那种奇怪麻痹感的去向。弥漫心中的苍白色迷雾变成浅红,进而深红,与此同时麻痹开始具有奇异的粘性……不知何时会消失的这种感觉已经融人我的肉体和精神,连自己都感觉不出不协调了,果真如此吗?
如果这样,借用伊佐夫的话,难道我已经完全被蛊惑了?被蛊惑,被控制……难道我已经走进死胡同?难道我已无法再回到我本应属于的现实世界,在这个黑暗馆中……
不!我气呼呼地否定。
不会的。不可能。我没有被蛊惑,被控制。我还……
“玄儿!”我瞪起眼睛,打破沉默,“玄儿,你……”
“嗯。”玄儿停下正要再次点着香烟的手,抬头看着我,“你的表情好恐怖啊!还在生气?”
“这不是生气的问题——”我一本正经地看着他,“你真的相信吗?关于你刚才说的,支配这个家的‘不死’的幻想。”
“幻想吗?——啊!”
玄儿哼了一声,略带玩笑似的耸耸肩,脸上却没有一丝笑意。他痛苦地看着手指间还未点火的香烟前端。
“的确,你可能还是认为——那只是把自己看做‘不死一族’的人的愚蠢幻想。”
“你不也说过不想相信吗?你说——不想相信,但不得不信。这句话是……”
“真心话!”玄儿的回答毫不犹豫,“这是我的真心话。”
“那么……”
“中也君,你的心情我明白。‘黑暗之王’、‘不死之血’什么的,我再怎么跟你说,再怎么要你相信,你也不可能马上相信。我明白。但是……”玄儿不愿再说下去,又叼起香烟,慢慢地擦着火柴,移动火焰。在他若有所思的脸上,至少看不到刚才在“达丽娅卧室”中呈现出的狂热信徒的表情,“你知道我当初为何要学医?”
玄儿提出这样的问题,我想起昨晚和野口医生的对话。
“那是因为你父亲——柳士郎也从医学院毕业,原本是个优秀的医生……”
“啊,也有这个原因,但最重要的是我希望通过学医来否定……”
“否定?……否定什么?”
“就是刚才你说的关于‘不死‘的妄想!”
“啊。”
“我觉得这个世界不可能有‘不死之血’、‘不死之肉’之类的东西。这只不过是住在这个扭曲的宅邸里的扭曲的人们心中的妄想而已。我希望借助现代医学,否定那一切。”
我感到非常意外,闭口不语。不过说起来,昨晚,野口医生不也说了同样的推测吗?或许,玄儿是想摆脱这个家的束缚才选择学医的。同时,那可能也是对父亲柳士郎的一种小反抗。
“我并不是毫不思考地就接受一切的人。”玄儿瘦削的脸上浮现出极其僵硬的微笑,“我慢慢长大,掌握了与年龄相应的知识和教养,多少开始用自己的大脑思考。这时我自然会产生巨大的疑问而困惑。至今为止,自己接受的,宅子里的人都坚信不疑的,特殊的生死观、世界观、价值观……概括起来可称为‘达丽娅信仰’吧,这些是真的吗?
“我觉得所谓神、恶魔、魔女,这些应该不存在。达丽娅说的和‘黑暗之王’订立契约、她的‘血’和‘肉’会给我们带来不死……我开始怀疑这一切。在某种意义上,我曾和伊佐夫一样。为了寻找证明,我决定学医,被大学录取后,独自在东京的白山寓所里开始生活。那时,我以为可以挣脱浦登家的束缚,获得自由。”
“然而,否定与‘不死’相关的一切自然也就否定了我现在存在的根据。也就是说……”玄儿的视线落在自己的左腕上,“据说在旧北馆的大火中,我曾死过一次,和手腕上的‘圣痕’一起再生、复活……我首先要否定这件事,证明现实中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结果呢?”我静静地问道,“能否定吗?”
玄儿缓缓地摇摇头,视线依然落在左腕上:“不能。所以,我还在这儿。”
“但是……”
“现代医学和科学当然可以为我们否定这一切。厌恶光明、热爱黑暗。通过这个世界的黑暗而不是光明孕育了‘不死之生’。这个理念本身就很荒谬。不死、再生、复活,这些现象从医学上考虑是不可能的。如果达到长生不老的境界,镜子里就照不出人影来什么的,也是毫无根据的戏言。未来,不断进步的医学或许能使人类的不死成为可能,即便如此,也不会通过那种非科学的理念和方法。绝对不会——嗯,我是这么想的。”
是的——我在心里默默赞同。当然是这样。这是理所当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