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辆车……啊,到底是什么?他不停问自己。)
“我们不能认为那是江南开来的车吗?”我直截了当地说出意见,“如果只是黑色、五座的车,那这样的车可以说是比比皆是!本来也没弄清那个年轻人是通过什么手段来到这深山老林的。他不可能像市朗一样走来的吧。如果这样……”
(——是的。是这样的。……啊,可是……)
“是啊!这种可能性也很大。”玄儿回答道,“刚才提到的那盒火柴,市朗好像就是在那辆出事车子的旁边捡到的。所以……”
“……啊!”
“总之,只要渡过湖,去事故现场,就能立刻确认。从这个意义上考虑,只是时间问题。”
“嗯,的确!”
“说完这辆车的事情,市朗好像还想说什么,怯生生的,不知道要不要说的样子……不久,似乎下定决心,刚要开口,伊佐夫就气喘吁吁地跑来,说美鸟和美鱼出事了。”
“那个伊佐夫气喘吁吁地跑过去?”
“嗯!他也相当吃惊啊——总之,我先抛开市朗,急忙赶到这里。”
(市郎肯定是……他想道,依然很混乱。市朗肯定是……)
“因此……”说着,玄儿两手撑在桌子上,“我让市朗留在沙龙室。我必须听他说完,而且出于慎重,还必须对你进行辨认——好吗,中也君?我们一起去那边吧。”
“不,稍微等一会儿。”我打断玄儿的话,“在此之前,我还想确认一件事。”
“哦?”玄儿似乎有点出乎意料,眯起眼睛,“又是什么?”
“我一直在考虑。如果可以,我现在就想确认……”我目光严厉地看着朋友,“一起来吧,玄儿!”
刚才我一直在思考的——和玄儿说话的时候,也一直在思考的问题。就在我身边,手再伸长一点就能触碰到的答案,至此凸显出来。
5
“你刚才到底在想什么?”玄儿双手抱在胸前站着头,“你要到带我去哪里……你想确认什么?”
“我刚才在想‘暗道问题’。”我也从椅子上站起来略微歪着头平视着玄儿,“在第一起凶案中,凶手使用储藏室的暗门,出入现场。在第二起凶案中,尽管壁炉中有暗道,凶手却没有使用而是打破玻璃逃走。由此导出的嫌疑人……”
“啊!你还在想这个问题?”
“正如你刚才所说,我曾怀疑美鸟和美鱼。我以为如果将焦点集中在‘客观上能否通过’而不是‘是否知道暗道存在’这一点,问题就迎刃而解。但她们也能从暗道通过,知道这个事实后,我的思考又被拉回原点。
“如果我们始终将‘是否知道暗道存在’作为焦点进行撒网,满足‘凶手条件’的人物只有野口医生和慎太君两个人。但因为其他理由,这种假设不成立。这样一来,就无人是凶手了。但事实并非如此。”
“是这个道理!——然后呢?”
“我们的思考是不是在哪儿出错了?有没有可能忽略了什么?……我刚才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嗯。那你想到了?”玄儿的眉头紧缩。
“如果我们暂时不管市朗的目击证词,我想到一种可能性。”说完,我深吸一口气,使自己尽量保持冷静的语气。
“有一个人知道储藏室中的暗门,但不知壁炉内的暗道。我们的确忽略了这个人。当然,在红色大厅中和你探讨这个问题时,我还不可能发现这一点。”
“什么啊……”玄儿更加紧缩眉头,“到底你……”他刚要问,但突然停下来。同时,他的表情一下子严峻起来。在刚才漠然、有些不满、有些忧郁的表情上,猛然划过一阵冷峻的紧张。他突然脸色大变,露出惊恐交加的神色。他似乎也想到了我说的“可能性”!
“啊……难不成?”玄儿低声念着,视线在空中四处游离,“难道会有这种事?‘’
“你明白了?”我盯着玄儿颤抖的嘴唇,“满足条件的那个人是谁?”
“那是……”玄儿刚一开口,便闭上嘴巴,闭着眼睛,摇摇头。然后下定决心似的低声问:“是浦登玄遥吗?”
“是的。”我慢慢地点点头,“我们完全忽略了这种可能性。问题的焦点依然是‘是否知道暗道的存在’。
建在南馆的那扇暗门,作为第一代馆主的玄遥当然知晓。但18年前被杀的他,虽然奇迹般地“复活”,但实质上从这个世界消失了。对于后来毁于大火,又由建筑师中村重新设计、建造的新北馆,他毫不知情。当然也不可能知道那个壁炉内有暗道。
“复活”后的玄遥,据说虽然具备自发性的运动能力,却完全丧失人类的感情和理性,宛如行尸走肉,但是……
假如他现在已经不是这样?尽管曾经几乎丧失所有机能,但假如经过很长时间,他不仅完成肉体上的“复活”,还成功完成了精神上的“复活”呢?假如此后,他秘密逃脱出来,悄悄地在馆内四处徘徊……
我想这并非完全不可能。尽管我也感到强烈的疑惑。但还是忍不住这样想。
18年来一直被关在地下黑暗中的110岁的老人,现在逃脱出来,四处杀人。
从常识考虑,这种想像非常不现实,但那是一般世界里的情况。而我现在所处的地方则不同。这座黑暗馆肯定存在于我所知道的“一般世界”之外——或者说是背后吧。
“所以啊,玄儿,我想现在去确认一下。”我很胆怯,强忍着逃避的念头,“你会跟我一起吧!——去‘迷失的笼子’!”
6
下午2点,在玄关大厅的座钟的报时声中,我们朝面向庭院的露台走去。
在玄儿的催促下,我将拖鞋换成了外出用的凉鞋。据说因昨晚的暴风雨而完全湿透的鞋子目前还没有于透,放在北馆那边。
我推开镶着红色玻璃的扇形窗下的双开门,向铺着黑瓦的露台迈出一步,不禁感到双腿发软。
虽说是白天,但这黑暗到底是怎么回事?
比起光明更爱黑暗……
魔女达丽娅与“黑暗之王”订立的契约仿佛扩散到全世界,外面景色被整个包裹在巨大的黑影中。建筑、树木,还有土壤……所有的一切都暗淡无光。我记得在第二天——前天中午独自出去的时候也有类似的印象,但今天这种黑暗和那天不可同日而语。
我仰望天空,漆黑的乌云几乎完全遮盖天空。雨势虽然很弱,但看样子即便马上变成倾盆大雨也不足为怪。
“暴风雨应该已经过去了!”玄儿低声嘀咕。
“或许有未了之事,又回来了。”我带着一丝玩笑,或许是想舒缓一下令人窒息的紧张,略微显得勇敢些。
玄儿依然表情严峻,一言不发。
两人都没有提议带伞,便从露台朝着中庭的小路飞奔而去。几乎与此同时,一阵大风呼啸刮过,黑黢黢的树木哗哗作响,听上去像是汹涌的波涛。
我们在因下雨而泥泞不堪的小路上跑着。
玄儿在前,我紧随其后。来这里的第一天,当我看到有人从十角塔坠落后,和玄儿也是在日落后不久的黑暗中奔跑的。那时的记忆突然清晰,与此时的我们重叠起来。
幸好雨还不大,身上并未被淋湿多少。玄儿一来到被水松包围的祠堂般的建筑——“迷失的笼子”,便飞奔到入口处。那里有扇双开铁门,上面刻着“蛇和人骨”的图案。
当铁门随着嘎吱声被打开时,从远处传来轰隆隆可怕的声音。
——那是雷声。
啊,难道本应远去的暴风雨真的回来了?为了继续将这湖中小岛、这座黑暗馆陷入“孤立状态”?或者是为了做完尚未完成的事情?
犹如洞穴的建筑内部比外部暗得多,和前天的“探险”不同,可能因为已知这里是何处,从踏入的瞬间开始,我就感觉出潮湿、混浊的空气中混杂着一丝腐臭。
“没有灯吗?”
玄儿没有马上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走到左侧的角落里。黑暗中,我凝神看去,发现墙上有几层小架子,上次来时没注意到。
“这里没灯。”玄儿站在架子前回答,“但这里好像有手电。”
不久,他果然找到手电,照着内里。那扇黑色铁门出现在光线中,在一人高处,有个带铁格子的小窗。
玄儿低声喘口气,走向那扇门。我慌忙跟在后面。
门紧闭着,和上次一样,上面挂着坚固的弹子锁。
玄儿将手电交到左手,右手伸向锁,但马上哼了一声:“好像没有异状!”他看着我,微微耸耸肩。接着,我又亲自检查了那把锁。我拉扯,摇晃,凑近看门上金属支架的连接情况,的确没有异状,也没有曾被撬开的痕迹。
“我原以为这弹子锁或者金属支架可能已经坏了。”我的声音很低,“这锁和十角塔入口处的锁一样。我本以为既然那把锁会老化受损,这把锁也可能会出现同样的问题。”
“你讲的没错,但现实情况是这样的,”玄儿再次用手电照照锁及其周围,“从门内侧,基本上不可能打开锁出来。如果拆掉小窗上的铁格子,再踩在什么东西上,或许能够到这里。”
听到这儿,我战战兢兢地将双手伸向镶在长方形小窗内的铁格子。一一确认了一下,但没有一根能拆下来。
“如果靠本人的力量,不太可能出去,是否有人从外而打开锁?”
“你是说鬼丸老?”
玄儿紧接着问道,我深吸一口气。
“如果有人带他出来,恐怕那只能是鬼丸老。今早我也说了,这个‘迷失的笼子’可以说是他的‘特别管辖区’。因为只有他有打开这把锁的钥匙。”
“会不会有暗道能从地下墓室出来呢?”
“从来没有听说过。”
“还是鬼丸老……”
难道那个穿黑衣的老佣人是玄遥的帮凶?
为了给“迷失的笼子”中的玄遥送食物,鬼丸老会定期来这儿,解锁开门。宅子里,只有他被允许这么做。
18年来一直被关在这里的玄遥现在是什么状态,也只有他知道真相,如果现在玄遥不仅是肉体而且精神上也实现了“复活”,至少两人会进行一些交流吧。比如说鬼丸老认为把早已不被作为“活人”存在于这个世界的玄遥秘密放出来是“死去的达丽娅的意思”
……不!或许鬼丸老才是在背后操纵一切的黑手。
我像是被附了体,胡思乱想起来。
或许玄遥完全遵照鬼丸老的指示,采取行动。虽然动机和目的还不清楚,但无论是杀蛭山还是杀望和都是那个老佣人的……
——万事都按照达丽娅夫人的意思。
耳边仿佛又响起那无法分辨男女,颤巍巍的嘶哑声音。
7
这时,令人不快的声音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不知是谁的声音,既像呻吟又像吼叫。
声音的来源显而易见。门后的地上开着一个四方形的大口子,石阶一直延伸到墓地的黑暗底部。声音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现在这……”玄儿将光线投向了门上的小窗,“现在这肯定是玄遥的…”
我们并肩从窗户的铁格子间,向门里看去。
在浓重的湿气中,霉味、腐臭和污物的臭味混杂在一起,扑鼻而来,令人作呕。玄儿抬着手,将手电光向四处照去。我踮着脚尖,随着他的动作,看着里面,同时屏息倾听。
虽然不知道台阶下墓室的构造如何,但就算它建造得非常坚固,因为建筑本身已较为古老,再加上建在湖内的小岛中,如果不进行相应的修补,很难想像至今还能很好地防水。地下水从墙壁、地下和天花板中渗出,想必情况非常糟糕。像这样的暴风雨之后,恐怕更是雪上加霜。
难道玄遥至今仍生活在这样的“迷失的笼子”中?难道漫长的18年间,他就一直独自生活在这浦登家的死者们长眠、自杀者“迷失”的黑暗地底吗?
设身处地想一想,我立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同时,我也觉得这是残酷的行为。难道杀了他也不解恨的柳士郎和知晓令人诅咒生世的玄儿不会涌出同样的情感吗?
“那个是……”我小声提醒玄儿,有样东西引起了我的注意,“看,在那儿!”
“嗯?”
“在那儿!台阶前面……再照一次,好吗?”
“啊,好!”
手电光移到了我指示的地方。
铺着石头的地面因为带有湿气的灰尘和泥土而变成黑色,其上——
“那个……啊!”玄儿发出颤抖的声音,“是那个脚印吗?”
“是的。”
左右各有一个像是人的脚印——都是脚尖向着我们——保持原状,残留在那儿。从台阶到这边的门之间,还可以看到很多类似的脚印。只不过,在那些重叠错乱的脚印中,能看出确切形状的只有台阶前的那一组。
“这是没有穿鞋……赤脚的脚印啊!所以当然不是鬼丸老的脚印。”
“是玄遥的脚印吗?”
“玄遥的脚印……”
玄儿用手电照着那里,将脸贴近铁格子,看过去。紧接着,“啊”的一声,他又颤抖着说起来。
“快看,中也君!”这次是他提醒我注意,“你知道吗?那个脚印不是普通的脚印。”
“不普通?”
我学着玄儿的样子,将脸凑近铁格子,凝神向撕开黑暗的光圈内侧看去。我看到了。
“确实奇怪。脚趾是……”
“你也看到了吧?”玄儿将脸从铁格子处挪开,“左右脚印都只有三根脚趾。”
“三根脚趾的脚印……”
我立刻想到了在望和画室的墙上看到的那幅画。那幅可能是玄儿生母康娜的女性被恶魔般的怪物袭击的暴虐之图。是的,在那个怪物的双足上也只画了三只脚趾。
“那幅画中的三趾造型并非望和的创作,而是她参照曾看到的形象,略作改变,画出来的?”
“可能是。”
“可能是五根脚趾后天性的缺损,也有可能先天就是三趾。虽然亲眼目睹,不能断言,但从脚印来看,我觉得后者的可能性很大。因为除了第一趾——也就是大拇指之外的两趾不是比一般的脚趾粗一些吗?”
“你的意思是先天性的畸形?”
“是的。缺趾症或者是合趾症。这也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