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完这份聘书,我会无条件拥护您的决定。但现在下结论还为时尚早,石先生,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凶器——任水是否有可能知道手枪放在床头柜里呢?”
“我哪里晓得!任何住在那栋房子里的人都可能知道,他们也许又告诉了外面的人。不管是谁,只要走进我们的卧室,拉开抽屉,这轻而易举,谁都能做得到!”
“问题是为什么要这么做?只要不是疯子,杀人总要有个动机。我敢肯定凶手一定不是疯子,可似乎也有不正常的一面。为什么要将手枪放在汽车里?难道凶手希望嫁祸给丁宝根吗?”
“有这个可能。”
“在场有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是丁宝根?在场有那么多房间,为什么偏偏是汽车?他与丁宝根的恩怨我们暂时毫无头绪,但是即便要嫁祸给他,也应该藏到他的卧室里才对。案发前后丁宝根呆在一直汽车旁边……”
“他离开了一小会儿,你忘了吗?”
“当然没忘。他上楼之前还看见了任水。我们假设丁宝根不是凶手,那么他离开这段时间尊夫人依然健在。凶器肯定不是这个时候放进去的。但不管怎样,这都是个极度憎恨丁宝根的人,恨不得给他安上杀人犯的罪名。”
“真像你说的那样,他为什么不直接杀了阿根呢?”
“对,我也觉得不可理解。已经杀了一个人还会在乎杀第二个吗?因此唯一的解释就是放手枪者另有其人。”楚闻娟严肃地说,“可以肯定,这个人在案发后意外地发现了被遗弃的凶器。我不知道这个人当时出于什么想法,做出这种看似并不明智的危险举动。”
“不明智?”
“因为他这么做反而暴露了自己。仔细想想这个人唯一的机会是在大多数调查人员撤离之后——应该在清晨,那个时间段最容易得手又不容易被人察觉。或者准确的说,没有人意识到他要做的事情对案件本身会造成什么影响。这个人急于掩盖真相,完全是出于其不可告人的恐惧。”
“会是什么呢?”
“我想,”楚闻娟说,“恐怕只有你自己最清楚了,局长大人。” 。 想看书来
第三十一章 摊牌(下)
“你这话什么意思?”
楚闻娟没有理会他的情绪,说下去:
“我有个不很实用的习惯——小说家大概不这么认为。每次得到一条线索,我总会不遗余力地将它导向复杂至极,这起案件也不例外。从床头柜到汽车,手枪的运行轨迹始终让我不得要领。于是,我只得调过头来再把它简单化,使这条轨迹和谋杀过程松绑开来,在其他时间独立演绎‘凶器上车’的片段,一下子得到了我想要的结果。”
“结果就是我?”
“何爵士提到手枪时,您的表情非常不自然。”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
“我看见的。”楚闻娟抢先说,“您当时一定在想:不可以让她知道手枪在保险柜里——正如丁宝根和任水交待的——那会让我成为嫌疑犯,因为只有我和太太才有保险柜的钥匙,凶手根本不可能拿到。——所以您在极短的时间里想出了转移视线的好办法,给了我一个空空的盒子。”
石中谨的目光深不见底。“如果我说这一切都是真的,你是不是准备结案了?”
“凶手用纸镇打昏石太太,却用手枪杀人,多么明显地想要嫁祸给您。我还不至于看不出来。”
“这我就放心了,还好在你心里我不是凶手。”
“我的心里只有嫌疑人,还没有凶手!”
“手枪是我放在汽车里的。”石中谨说,“照你上述的推测,承认这一点好像对我很有利。”
“您这么认为?”
“难道不是吗?”
“您憎恨丁宝根,恨不得他去死?”
“没有。你的这种想法从哪里来的?”
“我上述的推测。假使这一点不成立,所有的线与面就都不成立。”她说,“这很有可能!”
释放犯人的行政手续很繁琐,楚闻娟安静地坐在走廊的长条椅上等候,脑筋自然而然地开始整理起近日取得的线索。
何颖的信被“屋人甲”拿走是整晚事件的开端。有“资格”这样做的只有何守仁和石中谨两个人。考虑到石中谨的胆量,“屋人甲”唯一的可能性就只剩下何守仁了。他为什么要拿走信件,上面的内容是否如他担忧的那样会泄露不足为外人道的隐私,倘若真是这样,又会是什么?与谋杀本事是否存在联系,现在能回答这些问题的只有何守仁自己了,他愿意回答吗?
“屋人乙”是任水几乎是确凿无误的了。他不知死活地和自己的女主人搞在一起。根据缪永伦所见,显然何颖对他在钱财方面的要求表现出了不满,当然也不排除仅仅是对先前遭遇的发泄。不管怎么说,任水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似乎没有杀人的动机。这一切可信吗?从头至尾只有任水一个人说他与何颖的关系如何如何,莫非他是为了掩盖其他嫌疑而故意将错就错?也许。
丁宝根的代号不容易确定。他看见的何颖满面怒气,应当在任水之后进入书房,但他前面是否还有其他人不能肯定,暂且可以算作“屋人丙”。从时间顺序看,丁宝根是作案几率最高的一个,除非有人能证明石太太在他离开时还活着。
乐逸年像把兄弟那样拍着丁宝根的肩膀,两人谈笑风生从铁门里出来,看得出丁宝根气色不错,几日的牢狱之灾除延伸了胡须长度,再无其它。
“这不是楚小姐吗?”丁宝根说话时,语气一如既往的不加任何渲染。“我被无罪释放了。”
“我看得见,你被释放了。”她笑吟吟地说。
“我真的是无罪的。你不是也同意吗?——巡捕房的人告诉我,是你让他们把我放出来的,谢谢。”
“我不同意继续把你关下去,并没有说你是无罪的。况且凡人总有犯错误的时候,现在我决定重新审视一下自己对你的看法。”
“你没有证据。”
“在车里发现的凶器不够充分,但也不是完全没有价值。你很走运,有人承认它的存在与你无关。”
“那就好。”
“别高兴地太早,迄今为止依然无法排除你的作案嫌疑。别忘了,你是无法否认进过石太太书房的。”
“因为进过书房就被关起来,实在太儿戏了!”
“是吗,你说的是任水还是你?”
“对谁都一样。我同样不相信是他杀死小姐的。”
“没有杀人不代表无罪。”
“他做过什么?”
“我说的是你!”楚闻娟说,“好一出‘单骑救主’让你演得活灵活现,我也不妨导一场‘梁山伯与祝英台’给你看看。”
乐逸年搔搔头:这都哪儿跟哪儿呀!
丁宝根坦然地笑了笑,楚闻娟却觉出嘲讽的意味。
“没什么事的话,我想先回去了。”
“你以为不为自己辩护,就能隐瞒某些人的丑事吗?该知道的我一样没落下。如果最后证明命案与这件事有关,你的沉默就是帮凶!”
“我要走了。”
“等等!我问你,案发当晚你有没有离开过石府?”
“我说过我一直在修车。”
“你还说你一直在洗车呢……有没有看见别人或是陌生人出去过?”
“修车的地方被门房挡住了,看不见门口的情况。这个情况我也说过了。”
“没你的事,你可以走了,请路上小心点。”
丁宝根走后,乐逸年立刻送上新的消息:鲁来海找到了。
楚闻娟正在思考别的事情,没作出回应。
“鲁妈的儿子!你不记得啦?”乐逸年提醒道。
“记得,偷窃未遂的赌徒。”
“他根本就没离开上海,自从被石太太赶走以后,他天天在各个赌场里转悠。”
“知不知道案发时他在做什么?”
“挨揍!”乐逸年俏皮地说,“这小子手痒痒又没有钱,在糕点铺偷东西让人当场抓住爆啐一顿。在马路边躺了一晚上,要饭的可以证实这一点。”
“本来也没想过跟他有多大干系。”楚闻娟说,“任水的事有人需要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也是为了工作嘛!”
“为工作还是为你自己,乐探长心知肚明。不过我可以告诉你,这下马屁你拍得多余了。石太太的死对石中谨的影响是有限的。”
乐逸年忙不迭摆摆手。
“这句话你可千万别在局长面前说!”
“我还没疯到那种地步。哪些话能说,哪些话不能说,我清楚得很,不像有些人。”楚闻娟继续说,“我们对石中谨的秘密了如指掌,这是个潜在的优势。何爵士不让我们深究的‘隐私’,会不会是石太太与任水的关系。”
“任水已经招了,”
“承认私情对任水是有好处的,有好处谁不会做。所以我怀疑……”
“人家不承认你不乐意,人家承认你还不乐意,到底想怎么样!”
“还是谨慎为先,调查谋杀案如同给自己出了一道减法题,最初的数量决不能遗漏,排除的过程要谨小慎微,任何一个人想单纯依靠证词就让我放弃他是不可能的。物证同逻辑的结合才是王道,而不是一句简单的‘是’或‘否’。” 。。
第三十二章 小目击者
翌晨,天大晴,东南风二到三级,最高气温三十五摄氏度,最低气温二十七摄氏度,胎神占方房床厕外东北,桑拓木,破执位,癸不词讼理弱敌强,丑不冠带主不还乡,宜嫁娶,忌洞房。
小菊起床像邮差一样准时,整座城市才刚刚睡下不久。竹竿在院子里支起前,先被她攥在手里耍了几圈。一连几天阴雨后终于有了一个难得的好天,她打算晒一晒吸进被子的潮气。
早起的鸟儿沐浴在树影中——不管吃了没,吸一口周遭清新的空气对身体总没坏处。早餐终究不会自觉地蠕动到嘴边,时刻睁大眼睛竖起耳朵才是能填饱肚子的秘诀所在。从外婆嘴里讲出的大道理跟神话故事一样通俗。小菊是个乖孙女,一板一眼地执行祖训。虽然比不得齐天大圣的火眼金睛,也没有勇气忍受紧箍咒的折磨,但不把看见的事情说出来,又着实憋得难受。
奶奶死后,贫困的乡下再没有亲戚有能力收留小菊,她彻底成了孤儿。好心的同乡在上海为她找到了一片屋檐。从走进石府的那天起,她一心一意地当这里是自己的家。孙猴子不仅不会大闹天宫,还要让这里比以前更干净更漂亮。
太太死了她真的很高兴,尽管知道这样想是不对的。小菊从来没把她当作一家人,老爷是一家人,少爷是一家人,水哥是,根哥是,鲁妈也是,但唯独太太不是。为了她,所有人都被巡捕房当成了坏人。真是不值!根哥被他们抓过,现在又换成了水哥……
一想到这儿,她加快了干活的速度。
小菊坐在椅子上,两只脚荡来荡去,审视楚闻娟的脸。这让她感到相当不自在。
“我不知道跟谁讲这些事,因为它不管我的事。我碰巧看见了。你们把水哥抓起来是不对的,为什么把水哥抓起来?”
“你关心他吗?”楚闻娟和颜悦色。
“你们错怪他了,就像都小姐错怪超少爷弄坏老爷的金笔。水哥是个好人。没有人说做了太太不让做的事就不是好人。”
“他做过什么事是太太不让做的?”
“太太不让下人用电话。水哥用过。他一看见我就把电话放下了。他对我那么好,我才不会向太太告状呢!”
“你有听见他说话的内容吗?”
“没有。他声音特别小——怕被太太听到。”小菊也悄悄地说。
“丁宝根呢,他是好人吗?”
“当然!”一声娇嫩但有力的回答。“我早就知道根哥进了太太的书房。我看见他从里面出来。他没看见我。我站在楼梯上。他没有杀太太。我去告诉太太少爷睡着了。那时她活得好好的。”
“也就是说,你在丁宝根之后进入书房的。”
“是的。”
“他可以等你走了以后再回去杀人。”
“你们巡捕房就会冤枉人!”小菊不高兴地说,“都小姐这样,你也这样!”
“你想告诉我的就是这些吗?”楚文娟接着问。
“不,还一件更重要的事。”她咽了口唾沫,“都小姐说的不对,老爷的金笔不是少爷弄坏的。”
“哦,这件事真的更重要一些。”
“根哥偷走了金笔——我亲眼看见的。后来海哥偷东西被太太赶走了。我想他一定很害怕,才会悄悄地归还金笔。可能那时它已经坏了。”
“你观察得真仔细。”
“做人要竖起耳朵,瞪大眼睛。这是我奶奶说的。”
“鲁妈呢,她对你好吗?”
“也好,不过我觉得她不应该把海哥偷的东西藏起来,这会让他变成坏人的!”
“你看见丁宝根偷东西也没有告诉老爷,不怕他变成坏人吗?”
“下人做错事,老爷从来不会怪罪。而且老爷很关心根哥,太太死的第二天早上,他还拿了一条毛巾放在车上。那天一直下雨。”
小菊根据自己的想法来解释这件事。如果她知道毛巾包着一把手枪又会怎么想,楚闻娟不忍心伤害她。
“好多巡捕在那里彻夜巡逻,难道没有人看见吗?”
“我没有看见巡捕,一个都没有,他们可能去睡觉了。”小菊诚实地说。
“肯定是这样。巡捕房的人可喜欢在上班时间睡觉啦!”
小菊开心地笑了,美美地陷出两个酒窝。
荷兰水滑溜溜地淌进嗓子眼,真是舒服极了。小菊不舍得把一口气喝完。她心里的那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楚小姐认为家里人是杀害太太的坏人,这是不对的。经过她的努力,现在他们不会再被怀疑了,楚小姐请她喝荷兰水就是证明。这让小菊很是舒心。
“我也喜欢喝荷兰水,能不能请我喝?”小七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窜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个更矮的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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