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险柜在哪里?”
“卧室的墙上,被画给挡住了。”
楚闻娟想起的确有幅油画挂在卧室的墙上,石中谨还不经意地瞥了一眼,被她“不经意地”看见了。
“楚小姐,如果您没有别的事了,我想去看看老爷。”
“哦,当然,没问题……你有没有觉得石太太最近的情绪有些不对劲的地方,比如说,恐惧?”
“我反而觉得太太比平时还要高兴,真的,我有这种感觉。”
第十四章 调查(五)
审讯工作一直持续到后半夜,除了先行离开的厨师,其他人都被罗圈儿问了好几遍。几名新来的巡捕被留下来保护现场,为明天的进一步调查做准备。书房门前拉起了警戒线,有专人彻夜守卫。临行前,楚闻娟告诫当班的警员不能放任何人进去,包括石中谨本人。
这个夜晚乐逸年本该和弟兄们喝个一醉方休,没想到出了这么个大事。他打呵欠的功夫,楚闻娟坐进了车里。
“这起案子绝不能拖得太久,”他忧心地说,“现在正是我在新上司面前展现破案能力的大好时机,你可不能在关键时刻给我掉链子。”
“你展现破案能力,管我什么事?”
“不想想是谁帮你牵线搭桥和巡捕房签约的?”老乐不乐意地说,“是我!你要是演砸了我也会受牵连。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有区别吗?”
“区别是,你是在编的而我是编外的。巡捕房要炒你不是一两个人就能说了算。可我不一样,石中谨一句话探侦顾问的位子就得易主。我的危险比你大着哩!我都不怕你害怕什么。”楚闻娟顿了顿,“以后说话注意点影响,什么你就是我我就是你,让人误会了怎么办?”
午夜时分,半座城市陷于休克状态。警车行驶在空荡荡的街道上,很不真实,像为拍古装戏的刻意清场。
“有一些问题我需要答案。”她回到正题上,“石太太究竟有没有写信,如果写了,信又去了哪里;那张最后开出的支票在谁手上,是否与案件有联系;考虑到现在的气温,窗户关着同样是不寻常的;现场没有明显的搏斗痕迹,留声机却摔在地上,摆明了有人在故弄玄虚,原因何在……”
“还有最最关键的一点:手枪去哪儿了?”
“下人知道手枪放在保险柜里,可实际上为什么又会在床头柜里呢?”
“莫非石太太已经意识到可能有人会对她不利?”
“合理的解释之一。如果不是这样就奇怪了,连下人都知道手枪的确切位置,为什么石中谨像个无头苍蝇满屋乱找?先到保险箱里找一下似乎更合逻辑。”
“一时忘了也说不准,我的东西就经常不知道放在什么地方。”
“从小事上能看得出来,石中谨是个心思细致的人,跟你两个概念。”
“人家是副处长,能跟我相提并论嘛!”
“你对石中谨这个人了解多少?”
“这你可算是问对人了。”乐逸年清清嗓子说,“别看石局长现在这般风光,想当初那也是穷苦人家出身。中学毕业后,家里拿不出钱来供他继续上大学了,后来让致知公学的校长知道了——就是他考上的那所大学的校长——不忍心放弃这样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不仅破格录取了他,还免除了他的学费。”
“真不错。他在大学里学的什么专业?”
“好象跟机械有关,具体不太清楚。”
“机械专业的毕业生……”楚闻娟重复道。
“他没有读完就退学了。这事别出去乱说,对领导影响不好。”
“为什么,经济问题吗?”
“作风问题——不对,不应该开这种玩笑!”乐逸年懊恼地说,“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石太太是他在致知公学的校友,据说当年好象还是何爵士硬逼着他俩赶紧结婚的,所以读完二年级过后,石局长就没再回学校报到。”
“也对,上大学本就图个出人头地,和成为何家的乘龙快婿比起来,能不能毕业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退学之后呢?”
“有了何守仁这棵大树,还不乘着凉地扶摇直上啦!”
楚闻娟点点头。
“原来两个人的结合是何守仁硬逼的结果。”
乐逸年警觉地问:“你什么意思?”
“当年的情况我们不得而知,今晚以前的石中谨和何颖绝对不是恩爱夫妻的扮相。问题又回来了,如果手枪真的在保险箱里,谁能拿得到?”
“——如何?”
“我有想法。”
“你的想法是错误的!”
“他有嫌疑,你不否认吧!关键是如何处理得巧妙……”
针对这个敏感的问题,一路上两人展开了针锋相对的讨论。楚闻娟认为应该对石中谨采取敲山震虎的手段,必要的行动可首先对何守仁表明立场,相信他会站在自己女儿的一边。而老乐固执地坚持石中谨暂时不能动,动了怕有变,稳定压倒一切。一时间公说公有理,母说母有理,意见达不成一致,就僵住了。
再有追求的女强人也没必要三更半夜还工作,楚闻娟回到家决定洗洗睡了。
都沛沛的被子叠在床头,这是极不正常的现象。即使玩得再晚,她也总在十二点之前回到家里。这是早就规定好的,她不会不清楚。今天广东会馆有大戏上演,都沛沛硬要拉着乐逸天一起去。怎么……难道出了什么意外?楚闻娟猛地想起石太太,想起被鲜血浸湿的地毯,她不寒而栗起来,巨大的焦虑像野兽红肿的小舌头悬着心里。她把头探出窗,细细的雨丝再次飘下。宁静的雨夜里,一颗憔悴的心在不停呐喊:
阿天,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回来呀!
楚闻娟无法坐视不理了,必须立刻跑上楼去了解个究竟。在走廊的拐角,她被人结结实实地撞了个满怀。乐逸天眼疾手快,一把揽住她的腰,两人的身体随着惯性旋转起来,楚闻娟顿时觉得身体轻飘飘地,成了七仙女的感觉,又软绵绵地,有了白素贞的体验。周遭一切都是慢动作地上上下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落了地。
“干嘛慌里慌张的?”乐一天张开嘴露出洁白的牙齿和淡淡的薄荷清香。那是她最喜欢的颜色和味道。
“阿天,”她带着久别重逢地语气喜悦道。“你回来啦?”
“早就回来了。你是要找沛沛吧?刚才我哥一上楼就让她拉上天台了。说是有要事商量不让我听,搞得神神秘秘地!”
“我不找她,找她做什么……”她说的是实话。
“不知道他俩会不会……你明白我的意思吧?”他的两条眉毛狡黠地翘了翘。
“不晓得,也不关心。”
“也对,沛沛怎么可能看得上我大哥呢?”乐逸天说,“不早了,我去睡了。”
“好啊!”
“那么……”
“那么……”
“晚安!”
“晚安!”
“明天见!”
“明天见!”
“这个……”
“什么?”
“……你压住我胳膊了。”
楚闻娟下意识地一欠身,乐逸天抽回挤在墙上的小臂,道了声晚安,关上身后的房门。
惯性的定义是你以为完了其实它还没完。楚闻娟重新倚回到在墙上,那条并不粗壮的手臂残留的余温依稀可待成追忆。炎炎夏夜没有给出任何让人平静的借口。
老乐洗脚时,都沛沛神秘地出现在走廊上,递了个同样神秘的眼色,老乐不敢怠慢,擦干脚跟她上了天台。
“告诉我,姜荷是谁?”都沛沛发问。
乐逸年没有马上回答。他两手背在腰后,衣服下摆跟着卷过去。他趿拉着拖鞋来来回回地踱步,反复几次“欲言又止”。都沛沛不懂拿捏,急急地又问了一遍。
“为什么问这个?”乐逸年音色浑厚,有种沧凉的美声感。
“你弟弟跟我絮叨了一整晚她的事,我有权知道自己被骚扰的原因。”
“她是逸天曾经的女朋友。”
“分手了?”
“她失踪了。”
“失踪了!”
“准确说也不能算是失踪,小荷离开的时候给我留下一封信……”
“留信了?”
“对。信上说她的父母为她定下了一门亲事,不能等逸天回来了。那个时候,他还在英国读书,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所以我就把信给烧了。”
“烧掉了?”
“你哪儿来那么多‘了’!”老乐教训,“好好说话!”
“所谓老家亲戚结婚是你瞎编的,对吧?”
乐逸年点点头。
“他到现在也不知道这件事?”
“他们的感情一直很好,而且我知道小荷和逸天一直都有书信来往,考虑到他的学业,我根本不敢告诉他。所以从那时起,我就开始假冒小荷的笔迹继续和逸天通信……”
天台门后传来一声干呕。
“谁!”
“别怕,是我。”楚闻娟从门后走出来,右手捂着胸口。“阿天已经睡了。”
“假装成自己弟弟的女朋友和自己弟弟谈情说爱,你可真够恶心的!”都沛沛说。
“我也是迫不得已才这么做的。你说说,我这当大哥的容易吗我?”
“太不容易……了。”
“我当时居然没有察觉,真是惭愧!”楚闻娟说。
“正常。你心思压根就不在这儿。”都沛沛话里有话地说。
“这个小荷现在在哪里?”
“不知道,她没有再和我联系,我也不知道她去了那里。”
楚闻娟宽心地问:“他们怎么认识的?”
“小荷原本是望平街上徐记凉茶铺的伙计。逸天经常跟同学去那里坐坐,渐渐地就熟识了。要不是我弟弟出国留学,恐怕已经是一家人了。”
“不般配!”楚闻娟叫道,“阿天好歹是大学生,怎么可以和一个凉茶妹结婚?”
“我们又不是大户人家,不讲究什么门当户对。”老乐说,“现在整个事情你们都知道了,一定要为我保守秘密,特别是你,都沛沛。”
“你放心好了。我这个人嘴巴像贴了封条一样,任何秘密都不可能从我这里泄露出去。”
“难说!”
“你还不相信我!她暗恋小乐的事我什么时候跟人说过呀!”
乐逸年:“啊?”
楚闻娟反应迅速,二话不说直接将都沛沛撂倒在地,一顿狂殴……
……
……殴完以后,她扬起脸,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我可不承认!”
乐逸年弱弱地说:“看得出来。”
“好吧,就算她说的是事实以及事实之全部。反正你也听见了,发表一下看法!”
乐逸年往地上瞟了一眼:“没意见。”
“有意见可以提呀,千万不要藏起来。法律和我赐予你说话的权利,给你畅所欲言的机会,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出来。我保证,不管你是同意还是其他意见,绝不使用暴力。”
乐逸年犹豫:“既然这样……”
地上响起一声咳嗽。
“……还是没有意见。”
乐逸天睡眼惺忪地推门出来。
“你们干什么,让不让人睡觉了!”
“哎呀,吵醒你了。”乐逸年乐呵呵地说,“会议即刻结束,都回去睡觉吧!”
阿天走后,楚闻娟一把揪过老乐的衣领。
“要是敢在巡捕房胡说八道,我就杀了你!”
老乐三指向天:“要是我告诉别人,不介意你杀了我!”
这个夜晚终究平静不下来,躺在床上的楚闻娟还是气鼓鼓的,瓜子脸都气成圆脸了。
第十五章 参与(上)
“我有心和你们一起去看看。”乐逸天说这话很像领导。
“死了人的地方有什么好看的,”老乐没好气地说,“你当前的的任务就是好好休息,等我找老李托托人,送你进洋行上班。这才是正事!”
时间是次日清晨,四人围坐在餐桌前,各自腿上铺着一条毛巾,享用由乐逸天亲手烹饪的早餐——被黄油粘在一起的面包片。
“我这个巡捕弟弟从来没见过真正的犯罪现场,传出去还不让人笑话。”
“我这个探花助手兼四姨连工钱都没有,我都不好意思跟人说。”
楚闻娟不乐意了,她开始敲桌子。
“你哪儿来这么多话!去南洋的船天天有,不满意的话现在就可以走。你想要工钱是吗?告诉你,这顿饭就是你的工钱,知道吗?你睡的那张床就是你的工钱,房子顶就是你的工钱……”
她还准备说下去,被老乐一个冗长的呵欠打断了。
“应该买把黄油刀。”乐逸天把食物送进嘴里,同时提议。“我总不能每天都用手抹。”
楚闻娟一阵反胃,好在忍回去了。她偷眼看乐逸天的手,指如青葱掌似花莲,一付很好牵的样子。
“别忘了带本子,昨晚的问题一会儿我要再问一遍。”乐逸年对都沛沛说。
“有这个必要吗?”
“你啥意思?”
都沛沛的语速一下子慢下来。“我记得院子里有棵梧桐树……”
“了不起,你还认识那是‘梧桐’树?”楚闻娟“赞叹”道。
“只见过一次,印象中那棵树长得蛮高的,树干也很粗,枝叶茂盛。依我估计,少说也有五六十年的树龄。”都沛沛继续发表意见。“听过你们对案件的描述,我产生了一个十分大胆的想法。”
“有话就说,别卖关子。”
“根据我的分析,凶手就躲在那棵树上。”
“哦,何以见得?”
“你听着,”都沛沛把椅子向老乐那边靠了靠。“石府上下没有一个人看见凶手。这说明什么?说明凶手根本没有进屋子。你说过尸体倒下的位置正好能从窗口看到,所以我判断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凶手趁着夜色翻墙进入石府大院,然后爬到树上隐藏起来等候时机。当石太太出现在窗前,他从树上向书房开枪……”
“不好意思。很遗憾地告诉你,当时窗户是关着的,玻璃上没有弹孔。”楚闻娟泼冷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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