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之前他不会再打开门了。”他说,然后疾步穿过走廊。
当埃勒里重新从里面把朱达的房门锁上后,马克斯一号退回门边,用肩膀抵住门。“他做了什么,马克斯?”马克斯一号咧咧嘴。
“我喝了酒。”朱达用梦呓一般的声音说,还把大酒杯举了举。埃勒里饶过桌子,来到他跟前。十一点五十七分二十秒。
。。
王者已逝 第十章(6)
“时间在一秒一秒地过去,朱达。”他轻声说。他不知道朱达在午夜到来时会怎样面对这最后的事实,秒针的那一跃将在他们面面相对的情况下到来。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椅子上那单薄的身形。不由自主地,埃勒里浑身的肌肉越绷越紧。差两分钟到零点。朱达看了一下自己细瘦的手腕上的表,把空酒杯放下。他在椅子上转过身来,抬头看着埃勒里。
“能不能行行好,”他说,“把我的瓦尔特还给我?”
“这个吗?”埃勒里从口袋里拿出那支小巧的自动手枪,“恐怕它不能派上用场了,朱达。”朱达掌心向上伸出了手。
在他的眼神里,埃勒里读不出什么,只能看到带有嘲讽意味的亮光。就是这些亮光,恐怕也是酒精的作用。除非……
埃勒里之所以是埃勒里,就因为他一贯如此:他再次检查了那支已被退下子弹、一直放在自己口袋中的瓦尔特手枪。
当然,枪膛是空的。尽管如此,他还是比以前更仔细更认真地查看。这也许是一支巧设机关的枪,也许有暗藏的子弹,也许只要一触枪身的某个点子弹又会上膛。埃勒里从没听说过有这种枪,但不能就此认定它不存在。
可那又怎么样呢?现在握在手上的是一支标准的德国造瓦尔特手枪。他的手不知道握过多少次这种枪。这确实是一支德国造标准的瓦尔特手枪,而且没有子弹。
他把这支小巧的自动手枪放在了朱达的手上。
当朱达把它换到右手,紧紧握住枪柄,用食指扣住扳机时,埃勒里抑制不住地感到难堪的悔意。现在的朱达是世界上最主动的人,每一个细小的动作都体现出最大限度的意义,成为最受瞩目的焦点。
他把左手撑在桌面上,用力使自己站起来。
埃勒里的目光一刻也不离那两只手。
现在,朱达抬起了左前臂,看了一眼手表上的秒针。
三十秒。
他没有一丝将握着空枪的右手隐藏起来的意思。他也没什么可做的,既不能作弊,也耍不了手段。他什么也干不了。如果他能,如果不可思议的奇迹出现了,他凭空变出子弹,上膛,从左肘下方向埃勒里射击,那又怎么样呢?再把马克斯一号干掉?他冲上走廊,然后呢?一扇紧锁的安全铁门,一帮高度警惕、全副武装的人。而且,他没有钥匙。
十五秒。
他在等什么?朱达举起了瓦尔特。马克斯一号猛地反应过来。埃勒里也几乎要跳起来,不得不用极
大的毅力克制住自己的神经反射作用。马克斯一号爆发出一串狂笑声,难听得要命;笑完后他又放松地靠在了门上。
这太蠢了。朱达拿着一支小小的空枪能干什么呢?什么也干不了。但埃勒里心里还是有极大的好奇感。明明什么也做不了,但仍然准备去做,这是为什么?
七秒。
朱达的右臂直抬到与眼眉齐平。他显然是在瞄准什么东西,在他的视线里想必有一个他不能向其开火的目标。一面他不能穿过的墙,一个不能击中的靶子,一支不能开火的小手枪。
五秒。
从理论上存在的弹道来看,朱达的这一枪将穿过他书房的墙,飞过走廊,再穿过机要室的墙,被屋子中央的某个物件接受——也许——一个坐着的男人的躯体。
三秒。朱达瞄准的是他的兄长,那位大王。他疯了。两秒。朱达看着他的左手腕。一秒。现在呢,朱达?秒针指向零点位置,朱达的手指扣动了扳机。
* * *
如果小小的瓦尔特手枪真的喷出了火焰和烟雾,埃勒里还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愕然失色。不可能射出子弹的枪射出了子弹,至少可以说是创造了一个人间奇迹,由此刚才的一系列举动也算是事出有因。可眼前的一幕却让朱达的行为失去了逻辑上应有的尊严。
事实是,小小的瓦尔特手枪既没有喷火也没有冒烟。它只发出咔嗒一声,再没有别的了。屋里没有轰鸣声的回响,墙上没出现洞,更别提尖叫声了。
王者已逝 第十章(7)
埃勒里眯着眼睛盯着这个人。
这个朱达已经不可理喻。从他的举动看,他好像并不是拿着空枪在扣动扳机,倒像真的看到了枪口的火花和烟雾,感受到了枪的震动,听到了轰响和尖叫声。他像极了一个成功地开了一枪的人。
朱达慢慢放下手臂,小心翼翼地把枪放在桌面上。
然后,他坐到椅子上,伸手将塞贡扎克酒瓶拿过来,慢慢地打开瓶塞,慢慢地往杯子里倒了一些酒,慢慢地、一口一口地喝起来,酒瓶还攥在他的左手上。接着,他挥起酒瓶,连同酒杯一起摔在地板上,随后把脸埋在桌面上,放声痛哭。
埃勒里发现自己心里产生了一种愤愤不平的情绪。枪里没有子弹。一面墙,一条走廊,然后又是一面用钢筋混凝土加固的两英尺厚的墙。一个人安全地待在里面。平安无事。除非……除非……
不可能。不可能!
埃勒里听到一个粗哑的声音说:“你这样子像是真的射杀了自己的
哥哥。”原来这正是他自己的声音。“我确实杀了他。”这几个哽咽的字饱含哀伤。“我是说,好像你真的杀了他似的。”
他没有听懂。朱达不可能是说——“我确实已经把他杀死了。”
他真的这么说了。埃勒里把手捂在了嘴上。这个男人疯了。“你做了什么,朱达?”
“王者已逝。”
“你听见他说什么了吗?”埃勒里带着几分无奈瞥了一眼马克斯一号。马克斯一号点点自己的太阳穴,咧咧嘴。埃勒里搂住朱达的肩膀,心里有几分不安。他让朱达坐直,靠在椅背上。哭吧,哭一哭就好了。他松开手。朱达停止了哭泣,用既不整齐也不干净的牙齿咬住嘴唇,把手伸进裤兜掏出一条手绢,擦擦鼻涕,放松身体,长舒一口气。
“他们可以随意处置我,”他高声大气地说,“而我不得不这样做。你们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你们也不知道他的计划是什么。我不得不制止他。我不得不。”
埃勒里拿起那支瓦尔特手枪,凝视着它。他又把它扔回桌子上,大步向门口走去,高声对马克斯一号说:
“让开。 ”他打开了门。走廊里一片宁静。警官和埃布尔斜倚在机要室的门上,轻松地谈论着什么。警卫们显然也是如释重负的样子。“噢,埃勒里。”警官抬眼望望周围,“看来就这样了。怎么了?你怎么像鬼一样苍白。”
“朱达没事吧?”埃布尔连忙问。
“没事。”埃勒里抓住他父亲的胳膊,“有……有什么不正常吗?”
“不正常?什么也没有,儿子。”
“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哪种声音?”
“比如说……枪声。”
“当然没有。”
“没有人进出过这个房间吗?”
“没有。”
“门一直关着——锁着吗?”
“当然。”他父亲开始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
埃布尔,警卫们……埃勒里觉得自己像个傻瓜。他被朱达·本迪戈折腾糊涂了。他不
是一个单纯的疯子——而是一个让别人也发疯的疯子。但是……他走向大铁门,瞪大眼睛。他周围的人迷惑地看着他。埃勒里敲了敲门。过了一会儿又敲了一下,敲得更重。没有任何反应。
“站在那里傻等已经毫无意义了。”一个疲惫的声音说。埃勒里转过身。朱达已站在走廊上。马克斯一号反剪着他的双臂,正咧嘴狞笑。
“他是什么意思?”警官恼火地问道。埃勒里开始用双拳捶门:“本迪戈先生!你没事吧?”没有回答。埃勒里试图拧动门把手,根本是徒劳。
“本迪戈先生!”埃勒里嚷叫道,“打开门锁!”
埃布尔·本迪戈把自己的指关节掰得咯咯作响,小声说:“他准是又发他的牛脾气了。可为什么卡拉也不——”
“把钥匙给我,不管是谁!”
“钥匙?”埃布尔吃了一惊,“在这儿,在这儿,奎因先生。噢,他为什么不——他又该吼了,可是……在这儿! ”埃勒里夺过那个金色的盒子,它和大王本人的那个一模一样。他把钥匙塞进锁孔、拧动,门轻微地一颤,被推开……卡拉躺在她丈夫桌边的地板上,眼睛是闭着的。本迪戈大王坐在桌后的皮转椅里,眼睛是睁开的。他的坐姿和看人的样子却令埃勒里全身的血液几乎停止了流动。本迪戈实际上是瘫坐在椅子上,挽起袖子的胳膊垂在双膝间,另一只则挂在身外。他的头斜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嘴巴是张开的。白色丝质衬衣的左胸部有一块不规则的鲜红色污迹。在这块污迹中央是一个小小的黑色枪眼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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