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乱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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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乱事-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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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们恨朱三驴子,咒他死后一定会变成弱牛老马为人所欺或者变成一头老母猪,让一群又一群猪仔折磨他,无法生育后被人剐下皮,猛火炖烂后用来喂狗。
  可是现实就是现实,对麻线田人来说也不例外。连反抗情绪最激烈的项老爹居然也沉默了。
  最初,项老爹是想干掉朱三驴子的。他挑选了几个心腹半夜持剑潜入朱三驴子大兴土木刚刚完工的乡人民政府。朱三驴子早就防着这一手了,刺客一个个被他逮了个正着。他明知道项老爹是主谋,可朱三驴子并没有趁机出掉这颗眼中钉。他押着五花大绑的刺客耀武扬威地从项老爹的门前经过,还甩下一句话:“敢攻击人民政府,全是些他妈罪大恶极的反革命分子,老爹作为一乡德高望众的长者,应该好好配合人民政府的工作才对!”
  朱三驴子像个瘟神似地回来了,还带回来几个调研员。他先把几个调研员安顿好,然后用刺刀押着各家各户的男人到乡政府开紧急会议。他说:“那天带头造反的项老二,朱三包几天前已经被阵法了,子弹打烂脑壳,脑浆流了一地,太骇人了——其余的人都被关进监狱永世不得翻身,你们想这样吗?”
  胆小怕事的人赶紧说:“你是乡长,我们听你的。”
  朱三驴子打开枪膛,眼睛盯着项老爹把子弹一颗接一颗地塞进去,然后狠狠地拍着桌子,说:“好,说得好!等会儿上面来的调研员问到你们对目前的生活状况是否满意时,只能说好的,如果谁敢唱反调,项老二和朱三包就是他的下场。还有,如果问到本乡的生产情况时只能说假话,而且越夸大事实越好。比如被问到我乡的洋芋有多大时,你们说得越大越好。现在大家不是在饿肚子吗?只要这次好好配合乡政府的工作,我一定让你们吃过饱,听清楚没有?”
  不一会儿,红光满面的调研员走进来着手他们的调研工作。其中一个胖子作了严肃的讲话:“我们麻线田是个非常特殊的地方,从原始社会(只要懂点历史的读者都知道这并非事实)一步就跨进社会主义的大门,真是举世罕见,举世罕见啊!现在全中国的眼睛都盯着咱麻线田人呐,我们麻线田人绝不能给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抹黑,我们麻线田人要理直气壮地告诉全国人民甚至全世界人民——虽然麻线田人才刚刚脱离原始社会的愚昧和落后,可社会主义是可以化腐朽为神奇的嘛,麻线田也不例外!因此大家要实话实说,把我们麻线田接受共产党领导后天翻地覆的改变和跨越式的腾飞告诉全国人民!”胖子调研员激动得浑身颤动,唾沫横飞。可是所有在坐的麻线田人没有一个人听懂他的意思,也没有一个人关心他的意思。他们饿得眼冒金星,每个人唯一关心的是什么时候才能吃上一顿饱饭。
  “请问,你们麻线田的包谷有多大?亩产有多少?”胖子调研员来不及喘气又接着问道。另一个调研员在本子上刷刷地记着。
  “最大的包谷有南瓜那么大!”这个麻线田人话音刚落,脸刷地一下子红了。
  “南瓜那么大?——太小了,跟不上社会主义发展的步伐——”
  朱三驴子赶紧插了一句:“调研员,刚才回答问题的是麻线田出了名的懒汉,其他人种的比这大多了,一点也不比山外差——你看他不好意思着呐,脸都红了。”
  “山外有几千斤重的包谷,你们有吗?”胖子调研员咄咄逼人。
  “调研员,你太小瞧咱麻线田人了,几千斤——哼,算个球!”另一个麻线田人咬着嘴皮说。
  “有多大?”胖子调研员兴奋得手舞足蹈。
  “我这样给你说吧,今年我家为了掰包包谷,请了村里一百多人去抬,花了两天一夜才把它弄到用两根大梁做成的楼上。”
  “真大!记好,小李,这可是一大新闻呀——”
  “我还没有说完……”
  “真了不起,接着说——”
  “结果还没有三七二十一分钟——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两根大梁齐刷刷地断了,不见了……”
  “包谷呢?——没找着?”
  “找着了,在地底下,——一百个人花了一天一夜才把它从地底下掘出来,你说这包包谷有多大?”
  “真是太大了,是我所到之处遇到的最大的包谷,起码也得有个一两万斤!——我就说嘛,社会主义的力量是可以化腐朽为神奇的!”
  “我还要说说我家包谷的亩产——”有人争着举手。
  “够了,这包包谷足以说明我们麻线田一点也不比山外面差,亩产就不用报了。”胖子调研员说,“希望你们在朱乡长的带领下多创奇迹,为社会主义争光——哎呓,你这脚怎么这样肿?”
  “报告调研员,我这脚不是肿,是因为麻线田这地方太养人了,喝水都要长胖。”这人看看朱三驴子的脸色,赶紧撒谎道。
  两个调研员带着他们的重大“发现”消失在崎岖的山路上。朱三驴子没有食言,所有麻线田人都有一顿饱饭吃。
  项老爹明显苍老了许多,他不再像过去一样与朱三驴子针锋相对地干,很难看到他张口说一句话。
  朱三驴子以为自己镇住了麻线田,项老二和朱三包的悲惨下场足以让每个麻线田人心惊胆寒。他想,很长一短时间里,他这个乡长可以高枕无忧了,于是有了必须得到楚子的念头。他大张旗鼓地向项老爹提亲。老人说:“除非你杀了我,不然——休想!”


  朱三驴子想,软的不行就来他个霸王硬上弓,我朱三驴子怕谁?谁不怕我朱三驴子?
  可是朱三驴子错了。
  楚子是麻线田朱姓男人的心窝肉,是大众情人。男人普遍的游戏规则是可以忍辱负重,可以苟且偷生却不能不为自己心爱的女人铤而走险,甚至献出生命。
  麻线田的有些朱姓男人豁出去了,他们发誓为心爱的女人战斗到底——他们突然袭击了朱三驴子的乡政府,打死武装部长和几个民兵。两支竹箭深深地插进朱三驴子的背部。尽管如此还是让他给逃走了。
  一个星期后,朱三驴子带着队伍抓走了所有参加“暴动”的人。项老爹被朱三驴子指控为此次“反革命”事件的罪魁祸首,也带走了。
  楚子在山口哭得死去活来。
  三个星期后,朱三驴子回来了,还带回来六七个带枪的,而被抓去的人一个也没有回来。
  当天晚上,他跑到楚子屋里对楚子说:“你爹的老命全靠我保住了,只要你从我一天,他就一天不会有事。如果你想害我,你爹也就完了。”
  第二天,楚子就嫁给了朱三驴子。麻线田有血性的男人大部分都被朱三驴子逮光杀光,因此婚礼进行得很顺利。在酒席上人们纷纷表示愿意向朱三驴子臣服,都愿意依仗他这棵大树。
  朱三驴子真真正正成了麻线田的土皇帝。
  麻线田在一夜之间沦亡了。
第三十二章 一双眼睛
  很长时间过去了。麻线田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突然有一天,从山外回来的朱三驴子告诉大家,麻线田将再添一个住户——来者是个和尚。
  麻线田人不知道和尚是干什么的,都十分好奇。朱三驴子怎么解释也不能自圆其说,没办法,他只好打了一个他认为大家都比较容易接受的比方:“和尚好比是一头没有骟好的头顶不长毛的公牛。”
  不解释则罢,一解释,众人便云里雾里想入纷纷。男人们私下说:“这不是怪物么?”
  女人们更是想象迭生:“公牛?头顶不长毛?而且是没有骟好的?”她们都在期待,因为谁也无法预知一头没有骟好的公牛能干出什么事来!
  对即将到来的小赛Q,朱三驴子是没有敌意的,不仅没有敌意还有几分好感。他道听途说地了解到一些有关和尚的事儿。事实上山外那些人也是道听途说的,可朱三驴子对此深信不疑,他相信山外的人。他在他们嘴里打听到的都是些他想听到的。茶馆里胡须花白的长者说:“和尚是会祈福的能给人带来好运的人,相当于那些技艺精湛的巫师。”
  更让他心热的是供销社那个戴大眼镜的供销员说的一句话:“和尚好比是一群不是公牛的公牛,尽管没有骟好却比骟好的公牛还要听话,他们除了吃包谷子把肚皮胀圆外,几乎没有任何爱好,就连女人他们也不碰。”
  朱三驴子听得心花怒放。他经常不在家,正需要一个这样的人来守住他那如花似玉的楚子。他知道楚子不爱他,也清楚麻线田还有一群把饿眼深藏于睫毛下的“野狼”盯着楚子。必须得有人像只猛犬一样日夜守在家门口,又不会在他的后院偷腥,让他戴绿帽子。
  这个他日思夜盼几乎不可能出现的人终于快要出现了。他激动万分地问道:“这个世上当真有不碰女人的男人?”供销员像第一次遇到他时那样扶正眼镜用好奇的目光瞪着他说:“听我的不会错,和尚见到女人除了说句‘阿佛佗佛,罪过罪过’之外,就像耗子见了猫躲得远远的,他们天生怕女人或者说天生讨厌女人。”
  朱三驴子跑了几趟山外,每次都是空手而归。他没有遇到他和所有麻线田人都望眼欲穿的和尚。
  原来小赛Q根本就没有经过县城,他翻山越岭从最近的小镇附近绕道进入麻线田。
  当小赛Q披着一身桔红色的袈裟出现在麻线田对面的山路上时,所有的麻线田人奔走相告,聚集在入村的路口先睹为快。平时极少出门的楚子坐在核桃枝丫上,心不在焉地望着对面的山路,她的脑子里不时闪现出父亲被押走时的情景。
  朱三驴子亲自牵着骡子带着乡政府一班人马到对面小路上迎接小赛Q。他不容分说让小赛Q骑上骡子,自己跟在骡子屁股后面一串接一串的放鞭炮。孩子们拽着垂落在骡子尾巴上的袈裟,差点把小赛Q连人带骡掀翻在地,亏得骡子一阵飞腿乱踢,孩子们才慌忙逃窜,打着响屁,格格地笑着奔到骡子前面去了。男人们看到小赛Q这身打扮,把头摇得像大路口迎风晃动的蒿草:“穿得花花绿绿的,那点像个正经男人!”
  女人们则在心里想;“不长毛的男人——”
  麻线田的食堂里还有一间小屋,差不多就容得下一张床。小赛Q暂时就被朱三驴安排住在那里。
  小赛Q胡乱吃了点东西,很快就洗脚睡了。十多年以来,他没有好好地睡过一觉。监狱里太脏太乱,而谷底又太硬太冷,今天终于可以舒舒服服地睡一觉了。
  麻线田人似乎不愿意就这样让他休息,可小赛Q已经把门关上,他们也就只好在食堂附近徘徊。朱三驴子不高兴地吼道:“去,去,有什么好看的,各自回家去!”他得意地瞟了一眼食堂外面渐渐散去的人群,敲开小赛Q的房门。
  朱三驴子站在小赛Q床前,显得很恭敬。他听说和尚的话不仅鬼听连神灵也听,他们既能让神灵赐福给善人也能驱使鬼魂惩办恶人,因此心里就怵小赛Q三分。他一番毕恭毕敬的话让小赛Q莫名其妙:“大师能驱鬼迎神,真是我麻线田百姓前世修来的福分!”


  刚才,小赛Q通过门缝看到这人凶巴巴的样子,心想这一定是个欺软怕恶之辈,看看他到底想打什么算盘,于是默不作声。朱三驴子以为小赛Q因为住房条件简陋而不高兴了,赶紧说:“这里只是暂时的住所,再过几天一定给大师换过地方——”他看到小赛Q还是不吱声,接着说,“大师有什么要求尽管吩咐,这个地方我说了算,我一定满足你的要求。”
  “给我一块土地。”小赛Q打了个呵欠说。
  朱三驴子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土地?大师想种地?——好,只要大师要,我可以把麻线田所有的土地都送给你,这里我说了算!”
  小赛Q心里想:看来遇上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土霸王,幸好他还怕自己这身袈裟。既然如此,对付这种人,就是要他又怕又摸不着头脑。于是他假装不耐烦地说:“要不了这么多,我要这么多干嘛?不过是想随便玩玩而也。”
  “是的,大师是想耍耍——没有问题。”朱三驴子讨好地说。他看到小赛Q的脸上流露出一丝不可捉摸的笑意,便想趁热打铁:“大师保佑我和楚子就行了,至于其他人,都是些贱民,大师就不必费心了……”说完笑眯眯地关上门出去了。
  小赛Q一个人坐在床上目瞪口呆,他意识到自己好不容易从难测的深渊中走出来又要陷入新的深渊中去,而且这一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让他不寒而栗。以前无论前境有多么糟糕,毕竟他是为希望而战。成功了,他就可以无限可能地接近他所希望的一切。可现在,战争结束了,和平和幸福却没有随之而来,他所期盼的美满生活反而越来越远。他已经看不懂十年后这个陌生的世界。一股寒意油然而生,流遍全身每一个毛孔。
  第二天,小赛Q睡了十多年来第一个大懒觉。太阳钻进茅草间的缝隙,把铺盖烤得暖烘烘的。小赛Q翻了个身又睡过去了。
  不一会儿鼾声一浪高过一浪。他又梦见了和老巴驾着战斗机在鬼子的头上翻飞,后来他背着心爱的东瀛美女在谷底的“天桥”上蹦高,累了他们相拥躺在山洞的石板上,树根在他们头顶交错相通,树皮里溢出的水珠敲打着东瀛美女修长的睫毛,溅起一片亮白的细浪。他的面庞溶入她火烈的眸子中,就像白糖遇上沸水难分彼此。只有从那首让人心跳的云南民歌中他还能辨别自己的存在。
  可是很快小赛Q醒了,在最令人销魂的时刻,偏偏醒了!他感到有些恼火。食堂周围静得出奇,连只蚂蚱的叫声也没有。他侧耳倾听外面是否传来脚步声,没有!事实上连孩子们也上地里帮大人挣公分去了,不可能来食堂周围玩耍嬉闹。可是,他在梦中似乎是被什么东西惊醒的,只是想不起来了。
  突然他闻到一种香味,沁人肺腑的郁香,让他销魂蚀骨,仿佛全身每根毛细血管都沉浸于一种难以自制的冲动的眩晕之中。
  一双眼睛!
  小赛Q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一双眼睛!
  一双美轮美奂的眼睛!
  茅草虽然很厚实,却无法抵挡它们散发出来的使他血液汹涌澎湃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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