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着一身新衣服站在小镇的月台上,一列火车由远驶来,要在月台刹车,强子却身子一纵,跳上了横在眼前的铁轨,列车却没有刹车,从他身上碾了过去,远去后,轨道上剩下了一团被血肉浸染的衣服,鲜血顺着铁轨慢慢蔓延‘‘‘‘
102)
我在梦中叫了几声强子,半夜醒来,满身是汗,下了炕拉开灯坐在屋檐下凉快,回想方才的睡梦。
山旮里不时的传来夜行动物的鸣叫声,猫头鹰与信猴的叫声让人听着毛骨悚然,无形中感觉到四周的黑暗阴森恐怖。
后半夜的风吹来有点冷,坐了会,我就被风吹的打起了哆嗦,坐不下去,又重新回房间迫使自己睡下。
几番辗转反侧后入眠了,可是一睡着就噩梦连篇,梦里再一次见到了强子:
阳光明媚的大中午,白晃晃的光线铺射下来,眼皮觉得灼热。山冈上,黄灿灿的油菜花开的漫山遍野都是,天很高,云很淡,洁白的云朵轻浮在遥远的蓝天高空上,强子背对着我看着远处的山沟,洁白的衬衣衣角在风中咧咧作响,这景象仿佛是我们少年时所经历过的,那是强子的姐姐在山里消失的第二天我们去跟随大人到山坡寻找的景象,我记忆犹新。
“善爱”
强子在叫我。
“强子,什么事呀?”
我手里捧着一束采摘的野花,兴高采烈的奔跳到他后面。
“善爱”
强子缓缓的转过了身,他只剩下了半个脸庞,左半张脸几乎全部烂掉,锯齿边沿血肉模糊,流着血,另一条袖子空荡荡的摆动着,嘴角流着血对我笑着。
“强子,你怎么?”
“善爱,我已经死了,是被火车压死的”
强子轻轻的走过来,脚步轻微的几乎没有任何声响,炽烈的阳光下像我一样没有影子投下。
“强子,我知道,我知道你已经死了,我以后会想你的”
灼热的阳光晒的眼皮发烫,视野里强子的身影不停的扭曲变形着。
“善爱,我真的不想死,不想死,火车从我身上压过去好疼好疼,我的胳膊就是被车轮碾段的,还有我的头,被车轮压破了,好疼好疼”
强子的眼睛微闭着表情异常痛苦的看着我,脸上不停的往出渗着血,白色的衬衣已经被血浸染,成了斑斑红色,袖子被碾成了碎条在风里微微飘荡着。
“强子,你为什么要去车站,你为什么要去?你不去就不会有事的啊,强子,你为什么要去啊?”
“善爱,我想去津市看你,我爸死了,我妈死了,我一个人很难受的,我想去看看你”
“强子,我会回来山里来的,你太傻了”
“善爱,我不是自己跳下轨道的,也不是从火车上摔下去的,是有人在背后推了我一把,将我推下了轨道,我才被火车压过的”
强子委屈的说着,眼睛流出了血。
“是谁?是谁将你推下去的,你看清楚那个人了吗?”
我有些激愤的问强子。
强子却双眼含冤的摇着头道:“不知道,我没看清楚,没注意是谁在我身后推了我,就被推下了月台,火车就从我身上碾了过去”
103)
“那个人?‘‘‘”
我自言着不知道说些什么,看着铁牛含冤的双眼,替他悲痛。
“现在我终于知道那个推我下月台的人是谁了”
“是谁?”
我忙问。
“是个女的,她不是人”
“不是人?”
“她不是人,她不是人,是个孤魂野鬼”
强子说着神色慌张的转身跑向了远处的油菜花丛中,渐渐消失在了一片金黄色中。
“强子,强子,你去哪里?”
我朝着他消失的地方跑着喊他,传来了他隐隐的回应声:“善爱,我要去我该去的地方,你赶紧离开这里,离开山里回城里去,离开这里‘‘‘‘”
“强子,强子”
我顺着他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一直跑一直跑直到一条深不见底的沟壑横亘在我的眼前,我的脚步才停了下来,沟壑很宽,看不到另一边是什么,强子的魂就从这里消失了。
冗长而惨烈的梦到此而醒,睁开双眼的时候,柳儿姐的脸庞渐渐清晰的出现在我的脸上方,笑问我:“善爱,你没事吧?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柳儿姐,我梦见强子了,我梦见他了”
“我就知道你会做噩梦的,不要多想了”
柳儿姐用手巾帮我擦着额头的汗水说:“强子的尸体天微微一亮就被抬去埋了,不要再想了”
“已经埋了?”
“对,叔早上和隔壁黑狗叔被村长叫祠堂帮忙了”
“奶奶呢?”
我四下张望了一下,没见奶奶的身影。
“奶奶在这头躺着”
奶奶苍老无力在炕另一头回答我,隐隐的翻动着身子。
“今天就不要出去了,出去了村里也没有人,都不让小孩出来”
奶奶咳嗽着喘气说道。
“恩”
我起床后就一直和柳儿姐呆在一起,吃过早饭后父亲从外面回来说强子的尸体已经埋葬好了,与他父母的坟地在一起,柳儿姐看了看我,我什么话也没说,心里只是难过,关于强子的一切,什么也不想说。
一片泛黄的树叶从后院古老的大槐树顶端落下,我一直盯着看它被风吹着卷到了我的脚下,停下来不动了,我顺手拾起,黄色的叶子经脉暴起,清晰浮现。
柳儿姐闲暇时就会拿起鞋垫在上面绣花,我就把树叶拿在手里翻转把玩,整整一上午没有说一句话,快到中午的时候隔壁黑狗叔串门来了。
“旺平哥,旺平哥”
他嘴里叼着支烟边走边叫着父亲的名字,见我在屋檐下坐着笑着问我:“善爱也回来了?”
“恩,和我爸一起回来的”我应道。
“几年不见,长成大姑娘了呀”黑狗叔笑着打量了我一番又喊起了父亲:“旺平哥,旺平哥,在不?”
“在”
104)
父亲推开母亲房间门从里面走了出来。
“旺平哥啊,在家没事吧?”
黑狗叔笑嘻嘻的问着父亲,走上前去递给了父亲一支烟替父亲点着。
“没事,闲的像盐一样”
父亲吐了口烟眯眼看看天空道:“只能闷在屋里睡觉了”
“要不咱找几个人玩几手麻将?”
“怎么?手又痒了?”父亲斜睨着问他。
“可不是吗?也是闲的心里发慌啊,这大热的天气,睡觉也睡不着”
“哪里有人呢?都躲在家里紧闭着门不肯出来呀”
父亲摇摇头说道。
“找啊,我就不信没人出大门了,就树叶黄了而已,把人都吓的屁都不敢放了,能有什么事情呢,总归是山里人太封建迷信了,我就天天出家门,不屁事也没有吗?还说什么劫难来临呢”
黑狗叔这一刻因为自己没出什么事而有点自傲。
“那行,你去找人吧,找了叫我这里来”
父亲笑着摆摆手。
“那好,我这就去找几个人来,马上来”
黑狗叔信心百倍的出去了。
果然没过片刻就招来了好几个前几年在村里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的青年,一帮人吵闹着相拥进了家门,父亲拿出了桌子在屋檐走廊下摆开,几个人就玩起了麻将。我听着麻将声看着柳儿姐在屋檐下一坐就是一下午。到了晚上的时候已经很累了,就老早就睡觉了。
父亲还和那些人在外面拉开灯玩着麻将。
睡梦里有火车轰鸣的声响,有白色衬衣在风中轻轻飘动,梦见了是那个曾经站在窗户外面叫我的女鬼在小镇月台上从强子身后推了一把,她在我的梦里面目狰狞的向我诡异一笑纵身消失在了一片墓地里,出现在眼前的成了一座有强子相片的墓碑,我感觉天旋地转,四周是一望无际的墓地,怎么走也走不出。
第二天一大早父亲就冲进奶奶的房间,穿着一身新衣服问奶奶:“这样可以了吗?”
奶奶眼睛一亮笑道:“我儿穿这么漂亮女方一定喜欢的”
父亲喜色满面的问奶奶:“那我这就去了?”
奶奶说:“那个媒婆你认识,都说好的。就在那边寨子女方的村头住着,走到了把人家一叫,去了好说话”
父亲爽应道:“知道了”
说完就转身出去了。
这天天气比较阴沉,灰色的天空似乎压到了头顶上,空气沉闷燥热,我就想去外面透透气,柳儿姐还在厨房里收拾着我就一个人出去了,沿着村子的道路走啊走的,走到了村前的山坡处,放眼望去,满视野里的树叶都是黄色,根本不像是夏季那样翠绿,偶尔吹过一屡风,枝桠会摆动几下,河水泛着青绿光泽从坡下流淌而过,水面漂满枯黄腐烂的叶子,村子里偶尔会有人走过,看来是昨天黑狗叔他们几个在外面走动让有些人觉得有灾难来临是不可信的。
105)
远远的拐弯处出现了六个人影,正沿着崎岖盘旋的山路朝寨子方向走来,有两个衣服颜色比较鲜艳的,可断定是女的,还有四个穿着深色服饰的人,太远了,看不清楚他们长什么样,但绝对不是山里人,山里人没有那么前卫的服饰。
我站在一棵树旁,盯着他们看,等待他们走近,但天似乎不让我看,没过一会就阴云流动,大风刮起,片刻电闪雷鸣,雷雨交加,瓢泼大雨倾泻而下,我忙赶着脚步跑回了家,边跑担忧父亲该不会还没到那边山寨就被大雨淋成了落汤鸡了吧。
到家的时候我还是被雨水淋湿头发了,柳儿姐正拿伞站在房檐上要下来,见我进门了说:“我还以为你去哪了,正要找你去呢?”
“这该死的天,突然就吓起雨来了”
我跑上房檐台,在青石边沿上刮着脚底的泥抱怨道。
“我爸可能今天还没到就要淋成水鸡了”
“这会也应该到了,男的都走路脚程比较快的”
房檐瓦片飞檐上的水珠连成了密线,织起了一道雨幕,地面坑洼里都积满了水,满世界都是雨水打在树枝或者其他物体表面啪啪啪干脆的响声。
“刚才我看见了几个人正从山下向咱们寨子里走来,这会可能已经淋透了”
我和柳儿姐站在屋檐下看着雨幕,突然想起了刚才那几个陌生人。
“那有什么奇怪的?”
柳儿姐不解的问我。
“看装扮是城市来的,他们跑这深山老林来干什么呢?”
我自己也不明白这些人的来历缘由。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还正踌躇思索着关于这几个人呢,就见五六个人影穿过浓密模糊家里有人吗?“的雨幕站在家门口了,一个男的打着喷嚏问道:”请问
‘有“
我与柳儿姐面面相觑的异口同声应道。
“天下雨了,我们没地方躲雨,能进来躲躲雨吗?”
男的继续问道。
我拿不定注意,用征求的眼神看着她,柳儿姐说:“让他们进来吧”
“恩”我说道,“你们进来吧”两个女的,都二十多岁的模样,与柳儿姐的年龄相仿,各自身后背着大大的行囊,几个人都皮肤白皙,男的长的眉清目秀,女的长的俊俏玲珑。
“谢谢氨
几个身影渐渐从雨幕中穿过来,走在前面的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穿着一身迷彩服,头发花白,戴着眼镜,留着胡子,像个艺术家。
后面跟着三个男的,一看就知道是城里来的。我看着他们,他们也看着我与柳儿姐。
那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最先开始说话了,他将眼睛摘下来用镜布擦拭着说:“我们是北京来的”
“北京?”
我与柳儿姐同时诧异道:“那么远的地方?来这里做什么呢?”
106)
“BJ大学知道不?”(此处为了避免可能产生的纠纷故用大写字母代替)
男人重新戴上眼镜问我们。
柳儿姐自小就没上过学,也没出去过,根本就不知道国内的一流大学叫什么名字,听了后一头雾水的看着我。
“BJ大学?”我诧异的问道。
“对,我们前些天才到津市,歇了几天又赶到你们村里来了”
“你们是BJ大学的?可是大老远跑这么远的山里来干什么呢?”我疑惑不解的重新审视着老年男人与其他五个年轻人。
“我们是来这里做考古考察的,我是BJ考古系的教授,他们几个都是我带的硕士研究生”
老年男人说着把自己的工作证拿出来亮了亮怕我们不信。
知道了这些人的来历,我对他们礼貌起来了,高学识的人在我心里地位就好,从小生活在山村,我知道了穷山出刁民的道理,我问那个五十多岁的人:“你们要在我们寨子里考古吗?”
“对,小妹妹,我们会在这里驻扎一段时间,做一番详细的考察的”
那个打扮十分漂亮的女生接过话茬应着我的问题,态度恭和,很有礼貌。
“哦”
“现在雨下这么大我们和老师还没找到安顿好的地方,就先在这躲躲雨,这雨可真是大哦”
女生说着昂脸看看倾盆而下的大雨无不担忧的说道:“也不知道这么大的雨能下到什么时候去?”
那个教授说:“同学们别担心,山里着天气变化多端的,说不定一会就云开日出了”
高个男生跟道:“这山里不止是天气变化多端,连树木都反常的很,你看这寨子周围的树木叶子都黄了”
另一微胖女生跟道:“就是感觉这里气氛怪怪的”
说着四处顾盼着看了看,双眼神情悱恻。
城市里孩子体质孱弱,一个长的眉清目秀的男生可能是下雨感冒了,不住的打喷嚏,柳儿姐就进房间倒了杯热水出来送给了他,柳儿姐的美貌自然也吸引到了那个男生,他双手恭维着接水杯的时候双眼里泛着亮晶晶的光芒,看的柳儿姐羞涩的红了脸。
其余四个学生在一起低头切切私语起来了。奶奶大概是听见了外面房檐下走廊里声音太喧嚣了,孱弱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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