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清浅困惑地问:“她一个人在这里孤独地生活了这么多年都平安无事,为何会在我离开后神秘被害?还被残忍地缝了唇……”
蒲须桐凝视着她,说:“我也不清楚,我们现在要尽快把这件事告诉老太太。”话落,他拉着她出了房间。
【猜杀】
此刻,房间内站满了人,有主子,有下人,他们紧紧挨着,拱出了一道圆弧。
老太太站在圆弧中央,蒲二叔和牟叔一左一右。蒲须桐,柳清浅,二太太,三太太,唐婉,几个丫头和一群护院朝着两个方向依次排开。他们静静站着,谁都不说话,只是冷冷看着曹屠和另一个叫小哑子的护院将樊氏抬了下来。有人眼中透出几分惊恐,有人眼中掠过几许不屑,有人眼中则是空的,无悲无喜。
柳清浅似乎很激动,她紧紧攥着蒲须桐的手,细微的颤抖通过手指传递过去。他看了她一眼,眼神中充满了某种鼓励,希望她保持镇定。
樊氏像一具脱线的木偶,松松垮垮的,护院架住她的脖颈时,她的长发好似小瀑布,四散开来。
地上铺了一张旧席子,她的尸体被放在席子上,如同一只风干的蝴蝶,色彩褪尽,只剩一地无力的灰白。她不过三十六七岁吧?本是风韵犹存的年纪,此刻却犹如老妪般苍老。
这些年,她被软禁于此,一点一点地向死亡靠近,等待抑或逃避,终于逃不出相同的结局。一颗年轻柔软的心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僵硬、石化,然后被一层一层剥开,每剥一层,便会心痛一分,直至整颗心被剥落干净,心皮化成一堆粉末。
风一过,便什么也没有了。
牟叔向曹屠使了一个眼色,他便心领神会地接过一把小剪刀,然后示意小哑子轻轻抱起樊氏的头,他则小心翼翼地挑开穿梭在她唇间的黑线,一对完美的唇顷刻间便变得血肉模糊,既滑稽又诡异。
待将所有黑线挑开后,他又用力掰开了她的嘴巴。同一瞬间,他脸色陡然一变。老太太看出了端倪,忙问道:“怎么了?”
曹屠吞了口唾沫,抬眼道:“回老太太,她……她的牙齿全被敲碎了,舌头好像也被割走了!”
什么?
牙齿全被敲碎了,舌头也被割走了!
脚下忽然生出一股莫名的怪力,沿着双腿向上,狠狠将柳清浅钳住了,猛一用力,她便被捏个粉碎,她甚至能够听到骨头咔嚓咔嚓碎裂,刺进皮肉的声音。
谁会如此残忍地杀害樊氏?不仅要了她的性命,缝住了她的嘴唇,还敲碎了她的牙齿,割走了她的舌头!恐惧和愤怒交杂在一起,如刺骨的寒冰,又似灼人的热流,顺着每一条血管,汩汩地流回心脏,满满当当地灌满心室心房。
曹屠将樊氏嘴里的碎牙齿一颗一颗取了出来,它们形状极不规则,很难想象人体中最坚硬的骨骼是如何被一点一点击碎的,还全部保留在了嘴里。这些碎牙带着血丝和某种黏液,看上去让人不寒而栗。
在场的人都怔住了,蒲家竟然发生了一起如此残忍的杀人事件!
老太太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掠过,最后落在一张煞白的脸上,缓缓开口问道:“是谁最先发现樊氏的尸体?”
“回老太太,是我。”说话的人正是柳清浅,众人的目光纷纷刺了过来,扎进她皮肤里,有种灼热的痛。人群中掠过一阵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很短暂,像一闪而过的闪电,房间里再次回归了平静。
牟叔阴沉着脸,冷冷地质问道:“柳小姐,昨天我带您离开时已告诫过您了,迭香阁是一个禁地,您为何不听劝告,偏要再次造访?!”
柳清浅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牟叔说得没错,他告诫过她的,她是明知故犯。
忽然,蒲须桐一步挡在了前面,解释道:“牟叔,你有所不知,昨日清浅回去后,告诉我是住在迭香阁的女人救了她,我便提议今日过来拜谢。她说了这里是禁地,是我坚持过来的。若要责备,你先责备我吧。”
牟叔阴鸷地说:“大少爷言重了,我并无责备之意。只是希望您和柳小姐下次能够注意,虽然你们身份尊贵,但有些地方还是去不得的。”
老太太点点头,说:“你们来蒲家时间尚短,还有很多规矩不知道,我也不能时刻教导你,你们以后要多向牟叔请教。他是我们家的老管家了,祖辈为蒲家操心尽力,不要逆了他的意思。”
像极了封建社会的某个位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过,在柳清浅眼中,牟叔不是宰相,更像太监!
老太太让蒲须桐将发现尸体的经过简单讲了一遍,众人认真听着,然后老太太扭头问道:“牟叔,你有什么看法?”
牟叔环视了一圈,推断道:“屋内无打斗痕迹,门口处也没有强行进入的迹象,这说明樊氏很可能认识凶手,她对这个人并无戒心。”他指着桌上的一杯茶说:“桌上四个杯子,一个杯子里装了茶,其余三个则沾了尘灰,这也证明了我刚才的猜测,她不仅认识凶手,还给他倒了一杯茶,或许,他们还有简单的交谈。”
老太太同意,众人也齐齐地点头。
牟叔继续说道:“蒲家守卫森严,护院们日夜巡逻,除了正门,亦无其他出入口。如果我没有猜错,杀害樊氏的凶手一定是大院中的人!”
老太太扭头看了看柳清浅,问道:“清浅,你觉得呢?”
她点点头,应和道:“牟叔说得有理。”
牟叔冷冷瞟了她一眼,说道:“不管是蒲家的主子还是下人,人人都有嫌疑。”他顿了顿,“尤其是和樊氏有过接触的人!”
和樊氏有过接触的人?
柳清浅的心被捅了一下,一阵紧缩。
他在指谁?
指我吗?
她低低地抬了抬眼,空气里飘忽着莫名的热,灼痛了她的瞳孔,不由得,她只能将目光缩了回来。
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似的,她忽然惴惴不安起来。
【金丝绢】
“她的指甲缝里好像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一个声音打破了难忍的沉寂,说话的人正是曹屠。
众人齐刷刷地将目光投了过去,只见他抬起樊氏的左臂,又拎起她纤细的左手,惊奇地说道。
老太太急切地说:“取出来给我瞧瞧!”
曹屠应了一声,然后让丫头取来了小夹子,谨慎地将樊氏指甲里的东西夹了出来,好像是某种丝状物,金灿灿的,卷曲着,上面还沾染了一丁点的血迹。他将这丝状物置于一块白布上,交与老太太。
老太太看后,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她侧头看了看柳清浅,后者则困惑地和她对视了一眼。许久,老太太才开口道:“清浅,你看看这是什么?”
柳清浅不安地接过白布,目光落到这金灿灿的丝状物上。这是什么,为何老太太唯独让我看看。
莫非,她怀疑我是凶手?
“你认出这东西是什么了吗?”
柳清浅困惑地摇摇头。
众人像在猜谜一般听着老太太的话,她依旧凝视着柳清浅,然后说道:“真的记不起了?若你记不起,我给你提个醒吧。这是金丝线。”
金丝线?
金丝线是什么东西?
柳清浅迅速在脑海里搜索着,某一瞬间,只听吧嗒一声,她想到了!
“难道,这是金丝绢上的金丝?”经老太太提醒,她发现这丝状物和金丝绢的材质几乎一样。她只感觉一阵眩晕,本能地扶住了蒲须桐。
蒲须桐也察觉到了她脸色的细微变化,小声问道:“你怎么了?”
柳清浅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回答,脑海里一片空白。
老太太冷哼了一声,脸色愈加铁青,她瞥了柳清浅一眼,问道:“清浅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她的语气好冷,这是柳清浅第一次听到老太太用这种口气同她讲话,这让她感到了莫名的委屈和不安。老太太在名字后面加了“姑娘”二字,好像要和她保持某种距离似的。心被割了一道口子,酸楚抿着伤口汩汩流出。柳清浅急忙解释道:“老太太,您误会我了!您送我的金丝绢我好生收在匣盒中,现在匣盒就在我房内。”
蒲须桐好奇地问道:“清浅,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眼中满是不安,带着颤音说道:“事情是这样的。数日前,老太太见我的绢子旧了,便将珍藏的金丝绢送与我。我见绢子珍贵,一直没舍得用,将它收在匣盒中了。但刚才在樊氏指甲中发现的金丝状物和金丝绢的材质十分相似。”
老太太无奈地摇摇头,问道:“你说金丝绢被你收在房中,为何樊氏指缝里也会出现同样的丝状物?”
柳清浅后退了两步,摇头道:“我真的不知道。金丝绢确实是被我收在房中的匣盒中,若老太太不信,我可以取来对证。”
老太太转身对莲音说:“快去清浅姑娘的房间把匣盒找来,千万不要冤枉了她。”话落,莲音提起一把伞,匆匆出了屋。转身的瞬间,脸上闪过一丝笑,冷冷的,带着某种幸灾乐祸。
房间里安静极了,每个人的呼吸都听得真真切切。吸气,进入鼻腔,落进身体,循环,然后被吐了出来。
一刻钟的时间,莲音便回来了。她似乎有些失落,跑到老太太面前,从怀里取出一个黑色的匣盒,说:“回老太太,确实在柳清浅小姐的房中找到一个盒子。”
柳清浅松了口气,心中庞大的不安顷刻泄了出来。
老太太将盒子交与柳清浅,僵硬的脸稍稍舒展开了,她说:“这盒子的钥匙应该在你身上吧,打开看看,一切自然明了。我不会冤枉任何人,当然,也不能偏袒任何人。”
柳清浅接过盒子,从怀里取出钥匙,钥匙插进锁孔的一瞬,只听吧嗒一声,锁被打开了。
众人的呼吸不由得被提了起来。
柳清浅吞了吞口水,缓缓掀开盒盖,一条金灿灿的绢子展露了出来。她急欲证明自己的清白,拎起金丝绢的一瞬,却忽然像被推进了深潭。
金丝绢的一角竟然有脱丝的痕迹,好像被人抓坏了,少了几条丝线,整个绢子也失去了原有的精致,上面甚至不知何时多了几滴血迹。
老太太方才舒缓开的脸再次变得紧绷,她不由得质问道:“清浅姑娘,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应该解释一下吧。”
“我……”
“为何锁在盒里的金丝绢会有脱线的痕迹,还沾有血迹,而在樊氏的指甲中藏着相同材质的金丝。我想,这不是简单的巧合吧?”
解释?怎么解释!
她咬着嘴唇,不肯吱声,仿佛在和谁抗争,⒌9㈡充满倔犟。
好似有许多股莫名的力量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恐惧、困惑和杀意,她无处可逃,只得被困其中,然后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挤压,挤压,直至扑哧一声,被挤成一摊肉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不要对我说是杀害樊氏的人偷走了金丝绢,然后再嫁祸于你。想必这盒子只有你手里的这一把钥匙,且这锁子是完好无损的,根本不可能撬锁取物。”老太太一字一板地将她逼到了绝境。
仍旧没有任何回答。
回答,要回答什么?
解释,只是无谓的纠缠吧。
没人会相信,甚至连自己都开始怀疑这一切了!
“你该记得当时我送与你金丝绢时,并无他人在场,我也告诫过你不要说出金丝绢的事情,是怕别人嫉妒你。若你不说出去,没人知道我送过你绢子,更不会知道你将其收入盒内,藏在房中。一样别人没见过的东西,谁会去偷呢?”
“我……”柳清浅一时无言以对。
老太太说得没错,这件事她甚至都未同蒲须桐讲过,更别提其他人了。她一晃神,手一松,盒子一下掉到了地上,盒内的东西散落了出来,除金丝绢外,还有几样旧首饰。
【茱子粉】
“纸包?”不知是谁惊叫了一声。
老太太的目光转到落在地上的散物上,在那几样首饰中确实夹着一个小纸包,便追问道:“这是什么?”
柳清浅的思绪被拉了回来,这纸包是前些日子二太太送与她的驱虫粉。
她正欲开口,莲音手疾眼快,捡起纸包交到了老太太手里,后者拆开了纸包,眉头锁得更紧了,她抬头死死凝视着柳清浅,冷冷地质问道:“这茱子粉哪来的?”
“茱子粉,这东西叫做茱子粉吗?”柳清浅一脸无辜,茫然地问道。
老太太冷哼了一声,“这东西放在你的盒子里,你却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她的语气里满是怀疑。
柳清浅点点头,“这不是驱虫用的药粉吗?”
“驱虫用的药粉?”
柳清浅应了一声,目光在众人的脸上掠过,然后停在了二太太脸上,说:“这是前些日子二婶送我的,说是驱虫用的。”
老太太的目光还没来得及挪过去,二太太便先开口了,她委屈地说:“哎哟,清浅姑娘,你怎么能信口开河啊,我什么时候送给你茱子粉了?谁都知道这药粉有毒,溶于水中,无色无味,人服用后轻则浑身乏力,重则昏死过去。”
什么,这药粉不是驱虫用的!
脑袋里好像飞满了蜂,嗡嗡作响。她不由得颤抖了起来,这药粉明明是二太太送与她的,此刻她却否认了。
她的耳边不禁回想起那句温暖人心的话:“上次在老太太那里,见你脸色不好,估计你是初来乍到,睡不好。这是驱虫用的药粉,睡前撒上一些,保你一觉到天亮。”
不,事情不是这样的!
是谁杀害了樊氏,为何要嫁祸与我?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她身体回响着巨大的声音,她试图辩解,却发现喉咙里塞了异物,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眼前的一切对柳清浅极为不利,樊氏身上并无其他伤口,现在看来凶手很可能是逼迫樊氏服下了茱子粉,让她浑身气力散尽,却保有清醒的意识,然后一点一点敲碎了她的牙齿,割掉了她的舌头,最终导致樊氏过度痛苦而死去。
而在柳清浅私藏的盒内不仅找到了一包茱子粉,樊氏指缝中的金丝状物也是由这条金丝绢上抓下来的,上面甚至还留下了点点血迹。
所有矛头似乎都直指柳清浅。
蒲须桐知道,柳清浅是被冤枉的,是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