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恩走了出去。
“有件事很奇怪,”科尔贝里说,“如果我十年来都在同一家杂货店买东西,但某天要去赊一品脱的牛奶,他们会拒绝。可是如果像毛里松这样的家伙走进城里最高级的珠宝店,说他是梅力桑德公爵,那他走出来的时候,手里可能会拿着两枚钻戒和十串珍珠项链。”
“唉,事情就是这样,”贡瓦尔·拉尔森说,“我们活在一个阶级分明的社会中,非常单纯,非常简单。”
“推土机”心不在焉地点着头,他对社会结构的话题没有什么兴趣。
办事员看着他手上的信,然后看了看名片,最后才看了一下勒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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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的是勃兰登堡伯爵吗? ”他满腹怀疑地问。
“当然,”勒恩紧张地说,“差不多是,我的意思是——我是他的信差。”
“啊哈,”办事员说,“是吗? 信在这里。请告诉伯爵,我们很荣幸为他服务。”
每个认识“推土机”的人大概都会觉得他病得非常严重,或者至少失去理智了。他这种飘飘欲仙的状态已经持续了一个小时。他内心里有种异常幸福的感觉,只不过没有溢于言表,但他的表现——或说他的表情和行为,却暴露无佘。要他坐着不动超过三秒钟是非常困难的,他似乎是在房间里飘浮,仿佛那套皱巴巴的蓝色西装里装的不是地方检察官,而是一艘齐柏林飞船,整个矮小肥胖的身体里像是充满了氦气。
结果这个小小的惊喜变成一件艰辛的工作。但是,那三张写给“伯爵”的信实在太有意思了,科尔贝里、勒恩和贡瓦尔‘拉尔森一个小时前就拿到了,但直到现在,他们还在兴致勃勃地钻研其中的奥秘。
这事是千真万确的了,特别小组桌上这张直接复印下来的信,的确是莫斯壮和莫伦下一次银行抢劫的全盘计划。这不是普通的抢劫,而是一项完美的工程,一个警方等待了好几个星期的行动。现在,突然地,他们等于事先知道了一切!计划会在星期五下午两点四十五分实施,可能是七号星期五,也就是明天,不然就是一个星期之后,即七月十四号那个星期五。
他们希望是下个星期,这样他们还有整整一个星期可以准备,足以绰绰有余地安排一切。而即使莫斯壮和莫伦现在便动手,就光凭这封信所提供的细节,也足以让警方打乱他们的计划,把他们一举擒获。
其中一张纸上画着详细的银行平面图,每处细节都标示了出来,还包括一切布署,列出哪些人应该站在哪个位置、车子停放的地点和离城的线路。总之,全部计划都详细地写在上面。
“推土机”熟悉斯德哥尔摩所有的银行,他只瞧了一眼平面图,就能够说出他们想要抢的是哪一家银行——斯德哥尔摩市中心最大、最现代化的那家。
计划虽然简单但却非常巧妙,只有一个人想得出来——华纳‘罗斯。这一点“推土机”非常确信。
这个计划分成三个独立的部分。
首先是声东击西;其次是预防措施,目标指向他们主要的敌人,也就是警察;第三部分才是主要目的:抢劫。
为了贯彻他们的计划,莫斯壮和莫伦至少还需要四名现场的支援人手。其中两个人甚至直接指名道姓:豪瑟和霍夫。从信中看,他们在突击行动中的任务可能是把风;另外两个——也或许超过两个人——可能负责声东击西和防堵警察,他们被称为“企业家”。
声东击西的行动在两点四十分开始,地点在城南的玫瑰园街,道具至少包括两辆汽车和大量炸药。
看来这项声东击西的行动,是要尽量吸引警方以及在市中心和市南郊的巡逻警车们注意。到底要怎么做并没有详细说明,但是可以假定他们要引爆加油站或是一间房子,负责的人是“企业家A ”。
一分钟之后——这是正确的战术——防堵的行动展开。这一部分非常巧妙,也非常大胆——防暴小组和国王岛街警察局的急备车辆出口,全部会被堵住。如何做到这一点是很难想象的,但如果中央警力事先没有准备,到时一定会掉进这个陷阱里。这个方案交由“企业家B ”来执行。
两点四十五分,假定前两部分都能顺利展开,无疑,机动警力大部分会陷在城南玫瑰园街上的混乱当中,而战略紧备人员则会被困在国王岛街市警局的大楼里。
这时候,莫斯壮和莫伦会在身份神秘的霍夫和豪瑟的协助下,突袭银行,在没有警察干扰的情况下完成这部分工作。
这就是他们期待已久的那一票,好大的一票。
他们会利用两辆交通工具逃逸,然后再分别换乘四辆车,每辆车上只有一个人。考虑到所有的机动警力可能会被引诱到城南,而其余的警察会被牵制在国王岛街,这四辆汽车都会往北方撤退。
就连战利品的数目都完整地记在里面。总数约有两百五十万克朗。由最后这一个条目可以知道,行动是在十四号的星期五。因为特别小组在和银行联系后得知,那一天货币的流通量很容易达到这个数目。如果歹徒是明天突击,他们的收获至少会减少一半。
大部分的指示都是以简单易懂的文字写的。
“珍的胡须很长,”科尔贝里说,“每个人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那是二次世界大战最长一日的前夕,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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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反纳粹游击队使用的通讯密码。”他看见勒恩疑惑的眼神,于是做了说明。“它意思很简单:‘好了,兄弟们,我们上吧! ”
“最后那一段也够明白的,”贡瓦尔·拉尔森说,“‘弃船’,这是毛里松不懂的地方,意思是让他们立刻撤退。这也就是为什么房子会是空的。大概罗斯已经开始怀疑毛里松,所以叫他们换一个藏身之处。”
“后面还紧接着‘米兰’,”科尔贝里说,“那是什么意思? ”
“在米兰碰面,然后分赃,”“推土机”立刻接口,“但是就目前看来,他们连银行都走不出去——如果我们让他们先闯进去的话。游戏是我们在主导。”
“是啊,”科尔贝里说,“看来应该是这样。”
知道了一切之后,他们轻松地制定了对策:无论玫瑰园街发生什么事都尽量不去管;至于国王岛街的急备车辆,歹徒采取预防行动的时候,让它们不在那里就行了,相反要把它们安置在附近的战略点上。
“嗯,?‘推土机”像是在对自己说,“这显然是华纳·罗斯拟定的计划。但是我们怎么证明呢? ”
“也许可以去找打字员? ”勒恩说。
“这是用电子打字机打的,不可能知道是哪一部打字机打出来的,而且他也没有犯下印刷上的错误。
那我们怎么把责任推到他身上? ”
“这种小事你当然可以解决,”科尔贝里说,“你是地方检察官嘛,在瑞典想把人关起来,只需要起诉他们就好了,即使他们是无辜的。”
“但是华纳… 罗斯是有罪的。?推土机”说。
“我们怎么处理毛里松? ”贡瓦尔·拉尔森问。
“当然是放他走。?‘推土机”心不在焉地说,“他已经完成他的工作,可以退出了。”
“是吗? 我怀疑。”贡瓦尔·拉尔森狐疑地说。
“下个星期五,?‘推土机”开始做白日梦。“想想好戏在等着我们。”
“是啊,只管想吧。”贡瓦尔·拉尔森粗哑地说。
电话铃响。法灵比发生银行抢劫案。
这起银行抢劫案根本不值得一提。一把玩具枪抢了一万五千克朗,一个小时之后,抢劫犯在和乐园公园被发现,他东倒西歪地在公园内绕来绕去,到处发钞票。但还好他抽空喝了个烂醉,然后才被一个野心勃勃的巡警开枪射中腿部。特别小组根本连门都没有出就把这件事摆平了。
“你认为罗斯可能躲在这起案子的幕后吗? ”贡瓦尔·拉尔森不怀好意地问。.“嗯,?‘推土机”对这种问题很感兴趣,他说,“你这个想法非常好。间接来说,罗斯是有罪的。连没有抢劫天分的人都能从他策划的银行抢劫案中获得灵感,所以间接地,我认为,你可以说——”
“哦,天哪,”贡瓦尔·拉尔森说,“别扯了,好吗? ”
勒恩回到他自己的房间。里面坐着他很久没见的人,马丁’贝克。
“嗨,”贝克说,“刚打完仗? ”
“是啊,”勒恩说,“间接的。”
“怎么说? ”
“我也不太清楚。”勒恩含糊地说,“现在很多事情都很古怪。你来做什么? ”
第二十章
埃纳尔.勒恩的办公室是在国王岛街市警局大楼后部。透过窗户他可以看到外面的那个大洞——在那里,华丽的警政署大楼将会按照进度表筑起,然后遮住这里的视野。从这个坐落在斯德哥尔摩市中心的超现代化庞然大物中,警方会将他们的触角伸向四方,紧紧掌握住瑞典那些无精打采的市民,或至少某些市民;毕竟他们不可能全都移民或自杀。
新警察总部的兴建地点和它庞大的体积,曾受到多方猛烈的抨击,但最后警方仍如愿以偿地盖起大楼。
警方,或是更准确地说,警方高层,寻求的是权力,这是近几年来秘密主导警方的主要理念。因为警察从未在瑞典的政治环境中成为独立的权力决定因素,因此只有少数人了解权力核心的想法。也就是为了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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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权夺利,最近几年警察才会有种种反常、难解且永无止尽的掠夺行为。
这栋新的建筑物是新权力的重要象征,它有助于中央集权式组织的兴起,也是避开圈外人( 整个瑞典)
耳目的碉堡。他们坚信:瑞典人民始终在嘲笑警察,但不久就没有人会再嘲笑了。他们大概是这样期待着。
然而除了少数几个人之外,这一切不过是一种虔诚的热望。
如果碰巧走了好运,加上政治上的援助,的确有可能酝酿出一个恐怖的部门。不过,目前国王岛街的地面上,还只看得到一个大洞。
勒恩的窗户外,仍然可以看到保斯街和库诺堡公园茂盛的树木。
马丁·贝克从勒恩的书桌走到窗边站着。从这儿他可以看到卡尔·埃德温·斯韦德那栋房子的窗户。
这个人的心脏被一颗子弹穿过,躺在那儿两个月,没有一个人想念他。
“在你成为银行抢劫案专家之前,你调查过一起凶杀案,”
马丁·贝克说,“死者ⅡU 斯韦德。”
勒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专家? ”他说,“哦,天啊! ”
勒恩这人没什么严重的缺点,但是他的个性和马丁‘贝克迥然不同,所以他们总是很难在一起合作。
“是的,没错,”勒恩说,“我被抽调之前是在忙那个案子。”
“抽调? ”
“是啊,调到特别小组。”
马丁·贝克感到一丝轻微的疼痛,也许是因为勒恩下意识用了一个军事专门术语。他已两年不用这种词语了。
“你得出什么结论了吗? ”马丁。 贝克问道。
勒恩用拇指摸摸红鼻子说:“我还没有时问去做结论,你知道。你问这干吗? ”
“因为你大概也知道,这起案子已经转给我了一一当做是某种治疗吧,我想。”
“哦,”勒恩说,“那只是个无聊的案子。乍看像个侦探故事,一个老头儿在反锁的房间里被枪杀,然后——”
他突然沉默下来,好像在为某件事感到惭愧。这也是他爱玩的可恶把戏,你必须一直刺激他。
“你要说什么? ”
“哦,贡瓦尔说我应该马上逮捕我自己。”
“哦,为什么? ”
“因为我是嫌疑犯。你不知道吗? 可能是我开枪杀了他,在这里,从我的房间,从窗户开枪。”
马丁.贝克什么也没说,勒恩马上失去自信。
“嗯,当然他只是在开玩笑。何况斯韦德的窗户从里面关着,窗帘是拉下的,窗台也没有坏掉,还有??”
“还有什么? ”
“还有我的枪法很差。有一次去打猎,我连一头二十五码以外的鹿都没打中。从那一次之后,我爸爸就不再让我玩枪了,只让我替他背热水瓶和白兰地,还有三明治,所以??”
“嗯? ”
“你看,从这儿到那儿大概有八百英尺。一个用来复枪却连二十五码外的鹿都打不中的人,当然不可能从这里用枪杀了他。
噢,我的意思不是??对不起??”
“你的意思不是什么? ”
“唉,这对你可能没什么帮助,扯一些关于枪和射击的事。”
“没有关系。这起案子你究竟花了多少功夫? ”
“只做了一点儿,我说过了。我做了些调查,但是之前已经有人把那儿弄得乱七八糟的。我打电话给检验部门,问他们有没有用石蜡做斯韦德的手纹监定,结果是没有人做过。更糟糕的是——”
“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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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尸体被抬走,还烧成了灰,真是个完美的故事。调查进行得太糟糕了。”
“你调查过斯韦德的背景吗? ”
“没有,还没有那么深入,但是有一件事情我试着找到答案。”
“是什么? ”
“嗯,如果他是中弹身亡的,那一定找得到子弹。但是我没有听说有任何弹道检验。我打电话给那个做解剖的家伙,噢,其实是个姑娘。她说她发现了一颗子弹,并且装进一个信封里,然后放到某个地方—
—简直太粗心了。”
“嗯? ”
“她找不到了,找不到那个信封。我告诉她一定要找到,然后送去做弹道检验。之后案子就不是我在管了。”
马丁.贝克望着保斯街上那一长排高楼,用右手拇指和食指搓着鼻梁沉思。
‘‘埃纳尔,”他说,“你个人觉得这件事是怎么发生的? 你的看法如何? ”
一个警察只会在最亲近的朋友面前对正式调查发表他个人的意见。马丁·贝克和勒恩既不是朋友也不是敌人。
勒恩坐着沉默了一段时间,显然他恼中正想着的事情并不太愉快。过了一会儿他说:“这样说吧,我相信当巡